文·段宏剛
長空隕巨星,青史說大師。
這是當代著名作家賈平凹先生為著名畫家劉文西先生撰寫的輓聯,寫於2019年7月7日劉文西的追悼會上,表達了陝西文化名人之間「英雄惜英雄」的深情厚誼。
劉文西先生是當代人物畫大家,於1933年出生在浙江嵊州長樂鎮一個小山村,1953年進入浙江美術學院(中國美術學院前身)學習,成為國畫大師潘天壽的弟子。1958年畢業實習時,受石魯、李梓盛、修軍等老一輩藝術家的影響,劉文西帶著豪情壯志來到陝北延安,看到了跟江南水鄉完全不一樣的地域文化,並被這裡濃厚的藝術氛圍所吸引,於是,他決定紮根在黃土高原,以這裡的風土人情作為自己的創作源泉。
在半個多世紀的藝術生涯裡,劉文西留下了《祖孫四代》、《溝裡人》 、《黃土情》、《沸騰的黃土地》、《陝北姑娘》、《話豐年》、《陝北風情·百米長卷》等經典作品,他用一支畫筆記錄了黃土高原老百姓意氣風發、神採奕奕的精神風貌,對當代中國人物畫的創新和發展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當然,劉文西最讓人稱道的作品,無疑是1999年發行的第5套人民幣上毛主席的頭像,他以高度寫實的技法,嚴謹的態度,細膩的筆法,塑造了氣吞山河的偉人形象。
也可以說,這幅作品是當代傳播率和欣賞次數最高的一幅,每個中國人每天都會看到。
然而,2019年7月7日13:50分,劉文西先生與世長辭,享年86歲,他的去世讓當代畫壇損失了一位大畫家。
在生命的最後10年,劉文西先生一直在致力於創作《陝北風情·百米長卷》,他甚至在多種場合下宣稱:我這輩子最後的心願就是在去世前創作完成這幅《陝北風情·百米長卷》,為自己的藝術生涯做一個總結。
事實上,他完全做到了,在生命的最後幾年裡,他以超乎尋常的毅力,每天帶病堅持畫畫,最終完成了心願。
《陝北風情·百米長卷》堪稱史詩級畫卷,畫面人物多達100多人,人物造型各異,把陝北老百姓的生活場面、性格特徵、精神風貌等元素全部濃縮進去了,畫面整體看起來氣勢恢弘,具有極強的視覺震撼力和藝術衝擊力。可以說,劉文西先生用這幅畫為「陝北精神」樹立了一座豐碑,為當代畫壇留下了一筆豐厚遺產。
生活中的劉文西先生,完全是一位和藹可親、平易近人的人,一年四季,在著裝上,他都保持著樸素無華的風格,頭上總是戴著淺藍色滌卡帽子,上身穿灰白色中式上衣,下身中式長褲,在不認識他的人看來,他的形象如同老農,很難跟文化名人扯上關係。
劉文西先生去世後,西安美術學院在「西部美術館」舉辦了盛大的悼念活動,來自全國各地的各行各業人士,參加了他的追悼活動,現場人頭攢動,被悼念人群圍得水洩不通。從側面印證了劉文西先生德高望重,他雖然走了,但精神長存,激勵著每一個藝術家。
賈平凹先生第一時間為劉文西撰寫了一副10字輓聯,內容為:長空隕巨星,青史說大師。
如果拋開其它一切外在因素,以藝術審美的角度來看,這副對聯算不上是妙品。
其一,從對聯藝術的角度講,平仄對仗關係不夠嚴謹。
對聯重在一個「對」字,詞性、含義、平仄關係都要對應上,才算優秀對聯。
「長空隕巨星,青史說大師」裡,「長空」和「青史」都是名詞,對應沒有問題。「隕」和「說」都為動詞,對應也沒有問題。然而,名詞「巨星」和「大師」,在詞性對應上沒有問題,卻在平仄關係上出現了毛病。
一副對聯裡,上聯末字通常採用仄聲韻,或者是三聲或者是四聲,下聯末字採用平聲韻,輕聲、一聲與二聲都可以。
這樣做的好處是,在朗讀時,可以讓上下聯體現出聲調上的參差感,從而呈現出朗朗上口的節奏感與韻律感。
比如,這兩副輓聯寫道:
靈魂駕鶴去,正氣乘風來。
良操美德千秋在,高節亮風萬古存。
上下聯末字的平仄對應關係很標準,都是仄聲韻對平聲韻,誦讀起來婉轉悅耳,沒有拗口感。
賈平凹這副對聯上下聯末字用「星」對「師」,都是平聲韻,基本上感受不到音樂般的質感。
其二,從遣詞造句能力上講,這副對聯的格調和意境屬於上乘。
賈平凹是當代大作家,他的文學素養很高,明顯高出同時代大多數作家。這副對聯的格調和意境都相當高,遣詞造句非常精妙,在不動聲色之間,讓字和字、詞與詞之間,具備了明顯的連貫性與遞進性。
比如,上聯裡邊的「長空」和「巨星」,都是高不可攀的天上之物,但中間用一個動詞「隕」字做串聯,一下子讓全句意思鮮活起來,也變得實在起來。
「巨星」從「長空」隕落,代表了一個事物消亡,正好符合一個生命從人間離去,用在輓聯裡非常恰當。
下聯裡的「青史」和「大師」本沒有多少內在聯繫,但用一個動詞「說」字,把它們巧妙地關聯起來。「青史」和「大師」都是時間長河裡逐漸沉澱下來的客觀物象,沒有人能隨隨便便成為大師,也不可能馬馬虎虎名垂青史,這些都需經過歷史的檢驗。
賈平凹用了一個很客觀的「說」字,而沒有使用在詞性上比較嚴肅的「談」、「論」、「講」等字做銜接,恰恰體現了他的理性嚴謹的態度。
一個人能不能成為留名青史的大師,時間會證明一切。這就是賈平凹的聰明之處,許多事情不去說透,虛虛實實,實實虛虛,讓旁觀者自己去洞悟。
其三,從書法藝術來說,代表了賈平凹一貫的風格。
賈平凹在當代文化界被議論最多的,反而是他的書法。他的書法是陝西書畫圈的「硬通貨」,四尺整張達到了10萬元一幅,遠遠超出了職業書法家的潤格。
因此,西安有相當一部分職業書法家對賈平凹有很大意見,認為他不務正業,搶佔了書法家的飯碗。
實際上,賈平凹賣字完全是因為身不由己,起初他並不想這樣,只不過後來他無力改變現狀,面對這些苦惱,他只有接受了。
這些苦惱在賈平凹的新作《暫坐》裡,借主人公羿光之口有多次傾訴。
比如,在《暫坐》第四章《羿光·拾雲堂》裡,胖子來到羿光的工作室「拾雲堂」買字的場景,完全是賈平凹在現實生活裡的翻版。
胖子滿頭大汗地踏入拾雲堂,羿光已經鋪開宣紙,並給毛筆上蘸滿了墨汁。正要寫字時,羿光問胖子:錢都帶了?
胖子說:只帶了9萬。說完把裝錢的紙袋子推向羿光面前。
羿光隨即放下毛筆,對胖子說:那不行。給你說好的是一個整數麼。
胖子極不情願地從口袋又拿出1萬元,又經過一番死纏爛打式的討價還價,羿光給優惠了2000元,這件事總算完結。
寫完字後,羿光得意地說:……寫字是上天給我的補償麼……著書只是賺個名聲,稿酬養不活家啊。
從古至今,「字因人貴」的現象比比皆是,一個人的字哪怕寫得慘不忍睹,但只要名氣足夠響亮,就一定能賣上錢。這個現象早已跳出了藝術規律,很難說它對還是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