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成桐:那些年,父親教導我的日子

2021-02-12 中國物理學會期刊網

丘成桐 / 文

今年(編者註:2011年)是先父的百歲冥辰,我已年過六十,回首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為,無論在學術上和處事為人上都深受先父的影響。我在數學上或有異與同儕的看法,大致上都可溯源於父親的教導。我在這裡述說我少時的經歷和當日父親教導我的光景,或可作為諸位的一個參考。

我出生不久,與父親合影,攝於汕頭

我父親丘鎮英在廣東省的蕉嶺縣長大,蕉嶺縣是一個比較偏僻的小縣,毗鄰的梅縣則為大縣。兩縣居民以客家人為主,我母親是梅縣人,所以我們家中以客家話交談。我的祖父丘集熙曾做過丘逢甲的幕僚(丘逢甲乃是臺灣抗日時的副總統),並創辦學校和行醫。祖父早逝,家道中落,賴四伯艱難苦撐,教先父成人。

我父親幼時好讀書,除經史外,亦飽讀群書,又好創作,酷彷駢體,吟風弄月。父親年幼時亦受祖母影響,受佛、老莊影響甚深,多遊俠觀念,後受西方哲學家盧梭(Jean-Jacques Rousseau)和斯賓諾莎(Baruch Spinoza)之思想薰陶,言行則學曾國藩,而梁啓超之著作亦影響匪淺。

我的外祖父梁伯聰是前清秀才,在梅縣中學教書,詩畫都屬一流,門生眾多,父親和母親結婚時,他贈送我父親一首詩:「能使歐公讓出頭,眉山原不等庸流,……」說的是歐陽修在蘇東坡出身時賞識蘇東坡的事情,可見父親當時的文採。

父親畢業於廈門大學,留學日本早稻田大學,學政治經濟。年青時以抗日為志,曾讀軍校,以身弱不克完成軍訓,遂從政。抗戰勝利後,成為聯合國救濟總署在潮汕區的委員,因清廉而屢得獎賞。

我在1949年四月出生於廣東汕頭,父親繼承家中傳統名我為成桐,字我為鳳生。1949年十月初,父母親攜帶一家七口和外祖母一家坐漁船到香港,留下了由母親用父親薪水投資得來的一些產業。父親決定在元朗定居,當時以為很快就會返回汕頭,並沒有作長久的打算。他與朋友合資創辦了一間農場,以維持生計。其實父親對農場並無經驗,只是聽從朋友的建議。但是開農場並不簡單,過了兩年農場就倒閉了,家中大困。再無法維持親戚的生計,外婆一家人也就搬離我們家。

我們一家人則搬到元朗一間大屋叫李屋的,幾家人合住,屋中沒有電燈,父親晚上看書用小油燈。也沒有自來水,每天到河裡洗澡,我那時才三歲不到,水深時不敢下水,母親和年紀比較大的姊姊們則到河邊挑水回家。我和哥哥幫忙做一些瑣事。有一次在倒垃圾時竟由二樓沿著樓梯滾下來,母親帶去醫院在額頭上縫了幾針,至今疤痕猶在。

父親每天到香港島祟基書院去教書,當時崇基還在港島。父親由凌道揚博士安排,在崇基教經濟、地理,他又跟從陳樹渠(陳濟棠的侄子)創辦香江書院,教文史哲。當時教授的薪俸以鐘點計,少得可憐,上班要坐腳踏車後座到元朗市搭乘公共汽車,再坐渡海輪船過海然後再坐公共汽車,單程就須要一個半到兩個鐘頭,所以總是到了晚上才能回到家裡,晚餐後已經很累了,還要準備講義。母親則一面維持家中生活,一面到判頭處找一些能夠在家裡做的工作,這些工作包括繡花、穿珠、塑膠花等手工。我父親還有一個養女叫妹妮姊的與我們同住,年紀比我們大,她和母親在家中做著辛勞的工作。

在李屋住了一年多,因為離元朗市區太遠,我家遷居到一間比較近市區的獨立小屋,旁邊有農民用來曬牛糞的小廣場,風一起,牛糞滿天飛,所以我們叫這間屋為牛屎屋。在農村生活雖苦,我們一家人倒是樂也融融。我自造風箏來放。母親養了雞,我和哥哥則到田裡和小池塘釣青蛙來餵雞。有時也到河邊釣魚,或到田裡掘農民剩下的地瓜。當時看著農民春耕時,鞭牛犁田,在冷水中幹活,實在辛苦。樸實的農村生活,卻使我緬懷。聽著農民談種田的心得,看著他們祭祖和結婚的儀式,都很有意思。春天時禾苗綠油油一片,生氣盎然。夏天則禾草茁壯,水田中還有水蛇、黃鱔和青蛙。秋收時則到處是金黃的禾稈,可以感受到農夫們喜氣洋溢的氣氛。以後我讀陶淵明的田園詩,也能領略他描述的鄉村風味。

我五歲時,父親決定讓我去讀小學一年級,先去報考公立小學。考試題目很簡單,每個學生都要寫從1到50的阿拉伯數字,但是我自作聰明,認為中國書法從右到左。所以我寫這些數字時,也從右到左,結果考試不合格,上不了這間公立小學。於是到一間鄉村小學上學,每天單程要走30多分鐘,母親堅持我帶雨傘,由於我當時身材還小,帶了雨傘就像一個冬菇,所以姊姊們叫我做「冬菇」。當時的生活實在很苦,父親去上課,母親盡力去找手工做,找不到工做時,早上不知道晚上有沒有吃的,媽媽有時去教會或救濟機構拿到麵條和麵粉才能飽餐一頓。

在元朗這五年間,我妹妹成琪和弟弟成棟相繼出生,加上父親的養女,一家十口。晚飯能夠有肉食,就算是很幸運了。所以小時都希望過年,因為過年時總有雞吃,但卻不知道父親是借錢來過年的。家雖窮,父親每年歲末三十必祭祖,讓我們記得我們祖父母們建立的家庭傳統。我家有個很特別的傳統,我祖父不希望後人做狀師,因為做狀師要把持公正,並不是容易的事,做得不對時,往往會傷天害理。


三歲某次氣憤大哭之後,攝於元朗

我每天上學從家裡到學校要經過外婆家,外婆和姨媽住在一起,有一次我路過她家時,外婆叫我中午到她家吃飯,說有好東西吃。結果吃中飯時,外婆提供的是白飯和醬油,到如今還記得外婆滿足的笑容。我小時候身體弱,早上到學校時,總有一大群鄉村兒童欺負我。有一次他們甚至向老師誣告我。老師信以為真,使我無端受到老師懲罰,我因此受驚得病。一年班下學期就留在家裡養病,有相當長的時間在發燒,由父母親悉心照顧,常發惡夢,至今還記得父親坐在床沿念經達旦。幸賴母親餵我湯食,身體才慢慢地好轉過來。還記得母親餵我食藕粉的滋味。在這麼窮的環境,母親也還捨得花錢來餵養我比較好的食物。有了自己的小孩後,才知道父母撫養孩子的心情。

1954年,凌道揚博士和父親說服了馬料水的丘姓客家人讓出他們的西洋菜田給崇基學院辦學。我們一家人也搬到沙田排頭村居住。搬家時,我們坐貨車到了沙田。從沙田一間寺院租了一幢房子的第二層住,沙田風景與元朗大不相同,在爬上半山時,山上有巖壁,泉水涓涓而流,山壁上的芒箕別有一番風味。我們住的地方叫做英霞別墅,長滿大樹,有荔技和李子樹,開始時我們覺得很新鮮,以後才發覺住宿陰暗,容易生病,珂妹卻在此時出生,因為妹妮姊已經嫁人,家中還是十口。

全家福,1955年沙田龍鳳臺

在這一年,姊姊、大哥和我都到大圍的沙田公立小學上課,我讀二年級,每日背著書包走路上學,覺得很累,往往走到半路時不肯走了,鬥脾氣,父親總是叫三姊扶我回家。大哥比我聽話,但是突然生病,時有發燒,看醫生也沒有發現毛病是怎樣產生的。過了十年後,才曉得是腦瘤作怪。

在沙田排頭村住了一年後,父親又決定遷居到沙田下禾輋的龍鳳臺,此地靠山面海,環境舒暢。我們的房東叫餘福,住在房子一樓的右方,共兩房一廳,面積不大,一家十口住在兩個房間裡,確是擠擁。剛開始時,孩子們還小,倒也親密愉快,在這裡住了七年,可以說是我童年最愉快的一段日子。

我們和鄰居相處和睦,住在我們隔壁的一家姓周,他們有兩子一女,我們叫他們八哥、九哥和港珍。樓上亦姓周,我們叫他們夫婦做大周哥、周大嫂。我們剛到時,他們有三個女孩,以後則多了個男孩,他們找了我父親替小男孩命名,叫做周基典。過年過節時,所有小孩一齊聯歡,甚為熱鬧。中秋節則吃月餅、玩燈籠,過年則送紅包、放鞭炮、煙火、玩紙牌、狀元遊街等遊戲。九哥、哥哥和我年紀相約,常在一起玩耍,有時打波子、捉迷藏和爬山。周伯母很喜歡我們,視我們如親生兒女,總是將最好的食物給我們吃,也帶我們到海邊遊泳、挖蜆、捉螃蟹。以後他們家搬到港島住,還常和我們往來,有一次我病得相當嚴重,母親帶著我住在她家裡看醫生,有一個禮拜之久,她悉心照顧,使我畢生難忘。


兄弟姊妹與鄰居周炳華、周廣珍合影,1955年沙田龍鳳臺

在我們這個兩層樓的房子旁邊還有一個小別墅,住了一家人姓王,兒子叫王世源,他們住的環境比我們舒暢得多,是他姊夫的物業,他姊姊每月只來這裡住一兩天,一切以他姊姊為中心。他母親叫做王婆,不太看得起窮困的我們。她女兒有時帶朋友很晚回家,到中午才起床,我們的讀書聲吵醒了她,所以王婆常來幹預我們讀書,有時會弄得不愉快。她們有個傭人叫銀姐,烹調很出色,有時會送點心給我們吃。我母親也會禮尚往來。他們家有一大片竹樹,還有一塊極為潤滑的大石頭,我常在這大石頭玩耍。

離我們比較遠的一家人姓黃,他們有一個很大的房子和花園,他們叫他們的房子做江夏臺,他們有四兄弟,生活相當美國化,小孩子看的連環圖也是用英文寫的。他們都是虔誠的基督徒。他們的花園,林木清翠,風景秀麗。還有一個很漂亮的桌球桌子和一個很大的養魚池,他們對我很是友善,所以我也常到他家玩耍。

沙田公立小學在大圍的一個小丘上,我們每天一早沿火車路走到沙田火車站,再坐公共汽車上學。當時公共汽車每程需一毫子,有時我們就沿著火車軌走路上學,省下的錢可以買雪條吃。到如今,龍鳳臺六號仍然是我一生最懷念的地方。在這裡有高大的鳳凰木,夏天開著火紅的花朵,有青蔥的竹樹、松樹,還有高大的白玉蘭,春天時在翠葉叢中長滿了潔白如象牙般的花朵,芬芳而美麗。我們自己又栽種了玫瑰花、牡丹花、海棠花、薔薇花、茉莉花和爆仗花,春夏之交,花朵盛開,對著深藍的海水,讀書聲合著松濤聲,院子雖只容三數人坐,感覺卻如人間仙境,尤其在月明之夜,月光照在海上的倒影,使人心曠神怡,讀著蘇東坡的〈赤壁賦〉,直有羽化而登仙的感覺。

在這裡,我們有電燈,但水卻從山溪引出,儲在小水塘,再用管子引到屋裡,但是在冬天時,山水不足,往往要與另外一個溫姓人家爭取水源,屢有糾紛。這家人在當地居住比較久,可以說是土豪罷,往往炫耀他們熟悉多少個警察,有恃強之勢。

在缺水時,他們將我們三家人共用水塘的水渠用石頭和草泥堵塞,使山水專注到他們的水塘,所以每當缺水時,九哥、哥哥和我及三姊就爬上山去拿開這些堵塞物,卻因此而產生了不少摩擦。但是秀才勝不過強樑,往往忍聲禁氣,有很多個晚上,溫氏阿嬸站在當道,張大嗓門,辱罵我們兩個鐘頭之久,我父親和他的學生們也只能作壁上觀。直到有一年,我們附近搬來了一家潮州人,他們有十個年青力壯的小夥子,在一天深夜,拿了木棍與土豪大戰。還記得大戰完後,在大路上,十名大漢雄赳赳的一字兒排開,一時冷月無聲。雖然不能說自此太平無事,土豪家的氣焰卻收斂不少。這事情對我印象深刻,了解到自衛能力的可貴。

凡事有弊亦有利,由於常到山上「放水」,我和兄弟姊妹們卻走遍了山上的大石,尋花覓草。山上有一山溪在山巖上流下,夏天水多時有如瀑布,所以我們命之為「瀑布」,我們常到該處流連,捉小魚、小蝦、昆蟲,山上有一大片花卉,有杜鵑花、牡丹花、吊鐘花,在春天時去看,有如花海。微雨過後,水滴花朵,鮮麗可愛,徘徊其中真是樂也融融。

過年時三姊和我會去山上採集這些花朵回家擺設在花瓶裡,我自己則弄了一個大水缸養一些捉回來的魚、蝌蚪和其他小動物。也養蠶蟲,鬥蟋蟀,還有一種叫做豹虎的,常到山上找這些小昆蟲,我會用龍吐珠,這種植物的肥厚葉子做成盒子,將這些昆蟲養起來。有一次看到樹上有蜂巢,和朋友用竹竿去採蜂蜜,給黃蜂叮了很多包包,過了很多天才恢復過來。我和哥哥喜歡下跳棋和象棋,至於打桌球,沒有桌子,在地上打,所以始終沒有學好。我們又喜歡放風箏,往往風箏在天上飛時,他人的風箏飛過來和我們的線絞在一起,將我們的線弄斷了,以後才知他們是故意的,但我們也沒有辦法。

母親在屋後養雞和鴨,卻引來了蛇和老鷹,打蛇和捉鷹都是相當精彩的節目,由我們的鄰居主持。我們都喜歡在母雞生蛋時,到處尋找這些蛋,又喜歡餵養這些雞和鴨。

從小學開始,父親教我們念唐詩宋詞,從簡易的開始,我們在山上朗誦這些詩詞古文,看著大自然的景色,意境確是不一樣。

那時候家境窮,但是渴望讀小說和課外書,記得隔壁八哥家有一位叫做沈君雄的年青朋友到他們家住了一個多月,他從南洋來,熱愛共產中國,要回國服務。他留下了一大堆書籍,其中有種種不同的演義和章回小說,包括《說嶽全傳》、《七俠五義》、《薛仁貴徵東》、《薛丁山徵西》等,還有魯迅先生的短文,八哥送了給我看,我看得津津有味。當時金庸先生開始辦《明報》,每天寫一欄武俠小說,我們很興奮,爭著去看。但是往往中間有間斷看不到的日子,幸而隔壁的王世源兄會購買全套的金庸小說,他也願意借給我看。給父親知道了,認為這些書文意不佳,不挺滿意,叫我們不要浪費時間。於是我就偷偷地看,躲在床上或上洗手間看。

為了彌補我讀課外書的不足,父親買了一些國內外名著,例如《三國演義》、《水滸傳》、《西遊記》,還有魯迅的《中國小說史略》、安徒生的童話、荷馬的史詩、但丁的神話、歌德的《浮士德》等書籍給我讀。他還向我們解釋這些書籍的精義,讀《西遊記》就提到意馬心猿的意思,讀《水滸傳》則提到農民的艱苦引致農民革命等等事情。那時我還小,沒有這些深入的想法,只會惋惜孫悟空不能逃過如來佛的十根手指,也對林衝棒打洪教頭的故事覺得興奮。父親認為這些章回小說裡面的詩詞佔著整個故事的重要部份,所以要我背誦它們,初時實在也覺得困難。但是《三國演義》裡面的諸葛亮祭周瑜文、《紅樓夢》黛玉葬花詞等都寫得很好,念熟了也開始喜愛它們了。


父親、大哥、我與小妹,1960年沙田龍鳳臺

從九歲起,父親要我們每天習毛筆字,臨柳公權和王羲之的帖,當時我們鄰居幾個年青人每個星期聚在一起,比賽寫毛筆字,由父親做裁判。我還小,沒有資格參加比賽,在旁邊觀賞,覺得這種有益身心的比賽很有意思。

父親又開始教我們念古文,由淺入深,開始時念〈禮記檀弓篇〉嗟來之食,又念陶淵明〈五柳先生傳〉,回想起來都是跟做人和讀書有關的文章。父親去世後,我們家窮困得不得了,不斷要對付的問題就是要不要吃「嗟來之食」,至於陶淵明說「好讀書,不求甚解,每有會意,便欣然忘食」,則是我歷來讀書的習慣。有濃厚的興趣去讀書,最為重要,即使開始時不求其解,在時間的積累下,慢慢也「解其中意」了。

以後讀王勃的〈滕王閣序〉、〈蘇武答李陵書〉、〈弔古戰場文〉等,長篇難解,但是父親下班回家後,要我背誦這些文章,他拿著書,我一面偷看一面念,他也讓我及格過去,現在想來他是有意讓我偷看的罷。但父親和我有時也一起去欣賞這些古文,記得我們在讀〈西門豹治鄴〉到河伯娶婦,巫婆下水時,我們相視大笑,有如父子互相切磋學問。我們家境雖貧,但香港經濟卻漸有起色,相對來說,中國正在進行大躍進,從報紙上可以看到當時中國農村饑荒的慘狀,我們家住的地方離火車軌不遠,每天看到從火車上運載的牛和豬都很瘦瘠,這些畜牲都是替中國爭取外匯的,卻沒有足夠的飼料,可見當時中國貧窮的光景。父親也開始明白到短期內無法回返家鄉了。他和凌道揚校長跟一位朋友叫王同榮的開始籌辦銀行,本來計劃由父親到南洋去集資,由於人事的關係沒有成功。從此我也知道謀事的艱難。

我這時長大了些,也能夠替父親送信或送禮給他的朋友,錢穆先生是新亞書院的校長,他住在西林寺附近,父親有時從沙田火車站走到他家裡聊天,我站在旁邊,也學了一些歷史和哲學上的知識。錢師母對我們很好,過年時除了給我們紅包外還送禮,有一次送了我們一個豬頭,真是別開生面。我母親的手藝很好,她會做粽子、年糕、芋頭糕,她也會釀酒和做臘腸、臘肉,過年過節時由我負責將這些食物送到父親的朋友家裡,因此常得到父親朋友們的讚賞。

常有來往的教授有鍾應梅和王韶生等,王教授替父親著的書《西洋哲學史》寫了一個書評,對父親的思想極為推崇。父親來往的朋友裡,還有寺院裡的和尚,父親喜歡和他們討論佛教的哲理。

當時崇基的學生有不少到家中和父親交流,交談的內容包含西方哲學、儒、道、佛等中國思想的融合,父親尤其推崇王陽明的學說,也論及近代科學的思潮,常來家裡的學生有何朋、傅元國、黃沛雄、李伯榮、陳耀南等,香江學院則有李錦鎔、陳鬱彬、陳慶浩、支宇濤、王友浩等,他們和父親的交情很好。伯榮先生家裡環境不錯,還在經濟上幫忙父親。在那個時候我們兄弟姊妹漸漸長大,居住的地方已經不夠用了,父親相中了附近一塊可以建築的地方,伯榮兄願意借錢購買此地。父親以為沒有問題,但是我們的溫姓鄰居卻要求父親送他茶錢,父親拒絕了他的無理要求,他就帶了一個比較有錢的商人,在投標時將那塊地買走了。

我們在客廳裡擺了一個吃飯的桌子,吃完飯後就要趕快清理出來,一同坐在那裡念書,父親的書桌則到旁邊,他一邊看書,一邊看管我們。他將一個大書架放在他的書桌上,我常爬到他的書桌上看書。有一次看到一本書叫《文心雕龍》,以為是武俠小說,打開來看後,不覺大失所望,不過以後我倒是看了這本書裡面很多文章。我的大姊在讀中學二年班時,得到獎學金到英國念護士。而二姊則到澳門一間中學寄宿。當時澳門一個姓曾的中學校長,在汕頭時欠了我父親一大筆錢(有五萬元之多)無法償還,他就請父親送孩子到他的學校住宿,不收學費,結果二姊在澳門染病,回家兩年後去世,看著二姊憔悴而逝,心中實在悲哀,父親哭得很傷心。

窮困的痛苦,是當時讀書人共同的問題。父親評論黃仲則的詩「全家都在風聲裡,九月寒衣未剪裁」時,說這是描寫窮困最赤裸的一首詩。我們小孩子沒有好的衣服穿,比不上同學,覺得慚愧,卻不知道父母的心情。但是衣著不光鮮卻容易讓人歧視,記得珂妹小時上幼兒班,由我負責接送,在沙田信義小學接她時,校長以為我是頑童,居然打了我一巴掌迫我離開。

小學二、三年級時,我喜歡玩,書讀得不好,我有一個要好的朋友叫吳漢,在三年級學期結束時,我們在回家的路上走,碰到我的三姊,吳漢很高興的跟她說,你弟弟考得很好,比我高分,回家後卻給我父母親大罵了一頓,因為我名列班上36名,我的數學大概還好,記得當時學校有一個別開生面的比賽,學生繞著校園跑步,每到一個角落,就解一條數學題,我跑得最慢,卻將所有題目都答對了。小學五年級那一年,我書讀得還算不錯,大概數學還可以,中文也不錯,考了第二名,父親大為讚賞。與我們小學的校長劉隨關係很好,這年校長去世,父親還送了輓聯。班上有勞作和美術課,三姊手工很好,常替我做勞作的功課。我繪畫還可以,畫山水畫,還代表學校去比賽。


沙田小學二年級成績單,1955年

到小學六年班時,學校要我們準備香港所有小學都參加的會考,是升上公立中學最重要的考試,所以這一年下學期全部時間溫習,上學期則開始學英文和學習算術裡的雞兔同籠等問題。英文老師叫馬謙,剛從香港大學畢業,到我們這種鄉下小學教書,大概有虎落平陽、牛刀小試的感覺。上課時全部用英文上課,對我們這種沒有學過英文的小孩來說,真是措手不及。還記得我過了一個多禮拜後才曉得什麼叫做「Do you understand? 」他出的題目也不容易,大家都考得不好,有些頑皮的同學竟在鄉村的路上揍了他一頓,這事影響很大,大家都很惶恐。師道不尊,學生沒有辦法學習了。有一次一個學生竟在家中帶了牛刀到學校上課,出動了很多老師才制服了這個學生。其實馬謙老師人很不錯,在我們小學畢業時,全校到梅窩旅遊,幾乎所有同學都去海中遊泳去了,父親卻送了一張紙條給馬老師,到梅窩後,將紙條打開,原來是「禁止小兒成桐遊泳」。馬老師則租了一乘小艇,帶了我在海灘旁照顧同學玩耍。

鄉村的兒童有很多可愛的地方,我們在學校的山丘上種菜,常會挖出金塔,是死人埋骨的地方,學校的洗手間則常有吸毒的「道友」在那裡佔據,有一年讀範成大的詩時,同學們就順口改為「有條老野想升仙,下有尿渠繞野田……」讀書讀得最好的同學張梅號畢業後卻去耕田了。

到小六下學期,老師將我們班分做幾組,每一小組由組長帶領小組一同讀書以準備考試。我分數比較好,所以成為我組的組長,帶著六名同學,借溫習為名,不去上課,到處遊蕩。我每天出門帶著書包,父母親還以為我很用功,因為父親叫我讀的書我還對付得了。我帶著我們組的同學在山間田野和海邊玩耍,也到市區與商販來往。有一次在火車軌道旁邊見到一群頑童在捉蛇,我們打擾了他們,惹火了他們來追逐我們。不知那裡來的勇氣,我拿起車軌上鋪的石頭不停的丟向他們,竟然將他們驅逐走了。以後再見面時,他們竟對我有些佩服。

這半年當然沒有好好的念書,去考會考時,我們組中其他人全軍覆沒,我則僅以身免。考完試後,老師將考題複述,看我們有多少同學得分,當我舉手說我答對了某些題目時,同學們都覺得驚訝,不相信我有這些能力。當時放榜是通過報紙看到的,我正在隔壁與一群小孩玩追逐遊戲,父親看報紙時沒有看到我的名字,因而大怒,由三姊負責捉我回來受責罵,父親已經準備了藤條侍候。我打開報紙一看,很鎮定的告訴父親第二版還有名單,我的名字赫然在第二版上,名雖未落孫山,而卻與之並等。

原來這一年政府官校學位不夠,所以將考生分兩等,頭等入官校,次等則考生自己找私校,私校願意接收則由政府提供所有學費。我哥哥已經進了巴富街中學,是官校。我父親卻需要帶著我到處奔走,找一間願意收留我的私校。第一所就是培正中學,當然這是名校,不容易考取。培正中學校長是林子豐博士,很懂得辦學,他曾經邀請父親到培正任教,父親婉拒了這個邀請,但也因此結識了林校長和他的秘書長林雁峰。因為這是最後一次的機會了,我為了準備入學考試,花了不少時間,破釜沉舟,終於考上了培正,但我也不排除林雁峰老師幫過忙。

我們家在沙田,培正中學則在何文田的窩打老道,我們每天走到沙田火車站坐火車到油麻地的火車站,再走路到培正中學上課,總共要花一個多鐘頭。火車每小時一班,趕不上火車,則坐巴士,經過城門水塘,繞著山路,花很多時間。學校八點半上課,準時到校沒有問題,但是下午課由一點到兩點半。火車在三點鐘由油麻地車站出發,往往要趕火車,趕上後在火車上氣喘連連。過獅子山隧道時,油氣和水氣會從窗外衝入車廂內,所以一定要將窗門關緊。久而久之,在車上認識不少朋友,談天說地,倒不寂寞,有時甚至沿著火車軌步行到沙田,經過隧道時,漆黑難行,很是驚險。沙田車站有一株大榕樹,有很多小販賣零食,受我們歡迎,我們喜歡吃他們賣的咖哩魷魚,錢則是從中午午餐省
下來的。


全家攝於沙田車站。1961年

剛開始到培正上學時,由母親做中午飯帶到學校吃,往往給同學譏笑,以後就在學校門口的茶餐館吃幹炒牛河,一元一碟。在讀一年班時,小舅和妮姊結婚,住在學校旁邊,有時到他們家吃飯省下一些午飯錢,這事情最後給外婆知道了,和母親訴說小舅家也很窮,以後就不敢再去佔便宜了。

在念中學第一班時,鄉村孩子的野性未改,班主任葉息機老師在我手冊上的第一段評語為「多言多動」,第二段評語為「仍多言多動」,第三段則為「略有改進」,可見我上課時並不安靜,父親不見得很開心,由二姊來管束我。但是教數學的易少華老師倒很喜歡我,她剛從大學畢業,還在談戀愛,上堂總是笑口常開。我也很高興的用剛學懂的線性方程來解雞兔同籠問題,我還跑去跟我的小學老師談這種解法,但他沒有興趣聽。這一年我最頭痛的是英文、音樂課和體育課,英文還剛開始學,勉強過關,音樂就真的不行了。紀福伯先生教音樂,每課必點名學生站起來唱一首歌,往往找最差那一名和班上最好那一名,最差的是我,最好則為宋立揚兄。

我唱歌會嚴重走音,而且根據我三姊說,每次走音的方法都不同,無可救藥。當時我的表姊教音樂、彈鋼琴,我每周末都到她那裡花兩個鐘頭學習唱歌,但是無補於事,中學一年級和二年級的音樂課都需要補考。其實我考音樂課的樂理卻考得很好。有一次在班上考第二。紀先生派卷子時說:「這次考試使我很驚訝,某人居然考得很高分。」所幸我父親不在乎我音樂考得不好。

至於體育課,要考跑步、仰臥起座和拉單杆,跑五十公尺我跑九點五秒、仰臥起座大概有三十次,而拉單杆則不到兩次,結果都不合格,到學期終,老師總會加起來使我得到六十分,不用補考。

一個鄉下小孩到一個比較貴族化的中學念書總會受同學歧視。有一個體重二百多磅的王同學有空就拿著我的手臂不放,當時我只有六十多磅,所以拿他沒有什麼辦法,只有繞過他的座位而行,以後才從物理學上知道重力的原理,所幸還有其他同學如吳善強和彭次山都跟我很要好,互相幫忙。

這年暑期,父親要我讀馮友蘭的《 新原道》、《 新原人》,還有唐君毅和熊十力的哲學書,雖然不知所云,但是也逐漸習慣比較抽象的學術討論。父親在家中與學生討論希臘哲學和自然辯證法時,使我欣賞到數學的重要性。

六一年秋,我從初一正班升初二善班,開始比較習慣培正的生活。國文由潘寶霞老師教,她剛從臺灣大學中文系畢業,戴了一對很有稜角的眼鏡,做事很負責任,管我們很嚴,教書也很用心,她教我們學範仲淹的詞,很合我的胃口。


培正中學二年級註冊證。1961年

我們每個星期都有一次全校在一起的早會,由校長或其他嘉賓訓話,我們都要穿制服和打紅色領帶,我有時趕火車,沒有將領帶戴上。有一次早會時,學生在大堂裡吵得很厲害,林子豐校長很不高興,說我們學生衣衫不整、領帶不戴。我一聽就趕快將領帶拿出來戴上,這下可惹火了潘老師,集會後,捉我到她的辦公檯處要狠狠的罰我,要記我兩個小過,讓我嚇了一跳,因為父親知道了可不得了,只有向潘老師求情。潘老師心腸卻是極好,見我衣著並不光鮮,就問了我很多家中狀況,知道我父親是教授,卻家境窮困,竟引起她的同情心,不但不懲罰我,還想辦法幫我忙,送我一些奶粉。這事使我甚為感動,我也由一個喜歡玩耍的頑童變得一個專注讀書的學生,我二姊倒是大為驚奇,認為我開始長進了。

50年代,香港的大專院校裡面有很多逃離大陸的學生,他們工作大多沒有著落。在崇基書院搬到馬料水時,要闢山建校舍,不少學生幫忙打石頭、蓋房子,以賺取生活費。炎熱的太陽下,做這些工作,其辛苦可知。何朋教授就是其中一位,何教授和他夫人常到我家,有一次還帶了他翻譯雪萊( Percy Shelley)的詩給父親讀,父親很高興寫了一首詩賀他。有幾個山東學生沒有錢,常到我家吃飯,父親還給他們車錢。有一位香江書院的女同學沒有能力交學費,要到舞廳做事,父親替她解決了問題,她以後嫁給父親另外一個學生,父親去世時,她哭得很傷心。這些學生以後多有出息,除何朋等人外,還有陳耀南、陳鬱彬、李錦鎔等常在我家高談闊論,讓我眼界大開。父親沒有直接教我們作詩詞,但記得有一次一家人坐巴士從沙田到元朗的路上,經過大霧山,父親出了一個上聯「雲遮大霧山」叫我們對,我隨口說「雨灑淺水灣」,父親很是高興,認為孺子可教。

香港暑期時都會有颱風,每次來的時候不用上課。由於市場關門,我們吃罐頭的魚或肉,我們小孩都很高興。但是風來時,吹得房子動搖,有天旋地轉的感覺,一家人都惶惶恐恐,希望房子不會倒下,那時每年都有漁民淹死。 1962年秋九月初,颱風溫黛襲港,同時引起海嘯,早上起來, 從半山看下去,整個沙田水汪汪,才陸續知道整個沙田漁村被毀,大量人口喪生的慘況,漁船都飄到火車路上,過了很久市鎮上還帶臭味,我家門前高大秀美的玉蘭樹也倒了下來,花木凋零,不忍卒睹。


全家福照片,外祖母也一起合照。二姊成瑚於該年悲劇過世。1962年

這年開學以後,壞事接二連三而至。先是二姊去世,雖然母親多次帶她看病,終於無救,母親帶我去和合石墳場找她的葬地,第一次遇到生離死別的傷心事,父親寫了一首悼詩,心情實在難過。

這一年,梁君偉老師教平面幾何學,講解生動,將優美的幾何公理系統在堂上一一解釋,使我印象深刻,這是我對幾何學發生興趣的開始,看到這些定理,使我興奮不已,在火車和在路上都會思考這些問題。直到中學三年班鍾偉光老師繼續上幾何課時,我已經開始自己找尋一些有趣的問題,一面自己解答。有一些問題花了我很長久的時間都解答不出來,使我困擾很久。有一次到書店看參考書時,才發覺這些問題有人已經考慮過,同時可以證明它們不能夠用圓規和直尺來構造。這些證明不是中學二、三年班的學生的能力所能理解,但也讓我驚訝於代數的威力,老師們循循善誘,使我對數學興趣盎然,欲罷不能。

那時學校沒有圖書館,所以常去逛書店,站在書店看書,一看就是兩三個鐘頭,有空也到洗衣街的舊書店買舊書,外文書太貴也看不太懂,倒是大陸出版的書還可以買得起,但是程度參差不齊,我也不自量力去瀏覽。

自從中學二年班喜歡上數學後,我數學的成績都差不多滿分,父親也很高興。這一年的秋天,突然有人送信到我們家,說是三伯的兒子丘成標從家鄉偷渡到了羅湖,要我們去接應,母親帶了二姊一同將他帶回家,在我們家住了兩年多。父親心地很好,悉心照顧侄兒,但是我們家空間不夠,又多了一個人,不單是飯菜不夠,父親還決定送堂哥到香江學院去讀書,家庭負擔更重,母親和父親常為這事偷偷地爭吵。當時父親一年收入才兩千多港幣,而房租一個月就要一百元,現在想起來,不能不佩服父母親的胸襟。他們對小販、對一切窮苦大眾都富有同情心,家門前常有各種挑擔的小販經過,有很多時家中並不需要的事物,父親還是願意幫襯他們,他還教導我們需要照顧窮苦人家。


父母攝於沙田龍鳳臺。 1962 年

緊接著重要的事情是父親在香江學院的教席受到衝擊。父親跟陳樹渠創辦香江多年,做文史哲的系主任,系務蒸蒸日上,聘請了很多有學問的教授。父親的意思認為他們系的質素已經超越香港大學,但是陳樹渠卻與臺灣國民黨勾結,一方面容許國民黨特務到香江學院做學生,同時容許由臺灣派人代替父親系主任的位置,據聞臺灣答應反攻大陸成功後,陳樹渠可被任命為某市的市長。當時學生們都說陳樹渠與紅線女的桃色秘聞掌握在臺灣特務手上。父親對接受特務和校方有人欺負女學生的事情極為反感,同時開學兩個多月後,突然要辭退他的系主任的位置,和已經定下的合同不符合,遂憤而辭職。

在這三個月,由於二姊去世再加上辭職,父親的心情很差。而且凌道揚在祟基學院校長的位置不穩,父親是他的親信,自然影響到父親的職位。因此父親又到聯合書院兼職,家庭負擔加重,極為辛苦。

三個月後,在農曆過年時,父親吃了醉蟹,就開始不舒服,晚上不能睡覺。由於祖父是中醫,父親也懂一些中醫的知識,自己開藥來治理自己,一直不見好轉。經濟環境又不許可到正式的醫院看病,母親到處奔波,找親戚朋友幫忙。當時她的親弟弟,我的大舅,竟然拒絕見她,儘管他們一家人從小都是父親養育。當時大舅在辦一間私立中學,得到天主教的大力支持,環境很是不錯,一直到1963年的四月,父親的幾個學生才合夥送父親到養和醫院醫療。當時醫生斷定為尿中毒,要放尿。

在父親生病這幾個月,我們都很惶恐,外婆求神拜佛,用了種種不同的手段,父親的病都沒有任何起色。我從學校到養和醫院,坐巴士、渡海輪,再坐巴士,在路上都很焦急父親的病。開始時,父親還可以說話,過了一兩個禮拜後,父親竟不能說話了,真是悲哀的事。有一天,父親的學生租了港島旅館的一個房間叫哥哥和我在旅館住,三姊則和母親陪父親。六月三日深夜我們到醫院看父親,母親大哭,父親已經去世。哀哉,恍如晴天霹靂,迷迷糊糊,不知如何是好。

以後兩個禮拜,就是到殯儀館守夜,父親的學生和朋友們組織了一個治喪委員會,我們兄弟姊妹六人年紀都還小,母親則很堅強,一面打理父親後事,一面考慮這個家庭如何維持下去。父親的學生們都很仰慕父親,無奈他們都窮苦。有些學生則很氣憤,要找陳樹渠算帳。在靈堂守夜,看著親友們送的輓聯,使人傷心,至今還記得其中幾首。也可見父親得到朋友學生的愛戴。主祭的有凌道揚、錢穆、張發奎等父親生前好友,我們家屬則循中國禮節披麻並跪下來還禮,我們跟著殯儀館的車子送父親遺體到臺灣華人永遠墳場入葬。當時整個人麻木,看著母親哭得很傷心,不知如何是好。親友們送殯時,都有送錢,大都擔心我們以後的生活,大舅竟然全部收去,說是殯儀館的費用,經過管事的學生力爭,才追回一部份。大舅又建議母親停止我們書,到荃灣去養鴨。母親堅決拒絕,以後五年,再也沒有見到大舅的影子。

在這期間,我們都在學校請假,並且補考,所幸成績還好,然而沒有注意到母親每日淚流滿面,還到處奔走。首先是住的房子,已經欠租半年,房東同意不收回欠債,但只容許多住兩個月,所以第一件重大的事是解決住屋問題。父親的學生李錦鎔和王友浩跟著母親到處找廉價的房子,終於在沙田白田村找到一個小房子。房東也姓丘,他有兩個女兒和兩個男孩,大女兒丘宇美與三姊同學,小女兒宇璧在小學時跟我同學。

在父親去世這幾個月,從龍鳳臺搬白田這一段日子,母親和三姊實在辛苦。三姊剛好中學畢業,決定不念大學,到小學教書,以維持家計。一個月只能夠有150元的薪金,又替小孩子補習,爭取更多的收入。剛開始時,母親將惡訊瞞著在英國的大姊,怕影響到她的學業,但是她在報紙上看到父親去世的消息,她也很辛苦,間中會寄五鎊或十鎊回家幫忙解決問題,母親和三姊會寄一些手工品到英國由大姊幫忙販賣,母親、三姊和大妹又幫忙車衣服去賺取工錢,往往深夜以後還在工作。

母親則認為搬家到白田始終不是解決的辦法,就到政府救濟機構商量在沙田火炭拔子窩的山地上申請一塊地作為蓋房子的用途,母親人緣很好,有位堂哥自願幫忙,收取很少的費用,材料則用父親出殯時親友贈送的金錢來購買。當時沙田市區很小,母親和販賣蔬菜、肉食的小販都很熟,其中有一個寡婦綽號叫做牛肉婆的,背著小孩,販賣牛肉,卻借錢給母親渡過難關。據她們說,在她們遇到艱難時,父親和母親都曾幫過她們的忙。父親的學生李錦鎔在經濟上也幫了很大的忙,錦鎔先生和陳慶浩先生在黃大仙的徙置區頂樓辦了一個天台小學叫做普賢小學,前者的父親在美國做餐館生意,後者則由佛教寺院支持,三姊以後也到這間小學教書。

從前父親叫我念書,我總是心不甘情不願,父親去世時,我沒有流淚,但我總是不願相信他已經去世,我們一家人的精神支柱一下子去了。我就從父親教過我的書去找尋父親的影子。從前念的古文一下子都容易懂了,這時最喜歡讀陶淵明的詩文。

母親很堅定,對大舅的態度極為不滿,到這時我才了解到什麼叫做「嗟來之食」。母親要繼承父親的遺願,堅持我們繼續讀書,當時培正的學費每月50元,以後加到100元,幸好我有政府的補助,不用交學費。但是政府的錢要在學期尾才送到學校,所以每年我都要去找教務長林英豪老師容許我遲交學費。英豪老師仍健在,大概他沒有想到我會難為情,但是他每次都很爽快,使我感激。大概我家的窮困和父親去世的事很多老師和同學都知道。有些老師竟表示驚訝我還可以繼續讀書,使我心情沉重,但也使我更為努力。

在白田住的地方離火車站更遠,每天和隔壁兩個漂亮女孩坐火車和走路,卻始終沒有交談,直到五年前才跟宇璧碰面來往,宇美則五十年來不知所蹤。住家門前是一個養豬的地方,每天早上不到六點鐘,豬只起來吃飯,吵鬧聲將我們叫醒。

由於白田離火車站比較遠,錦鎔先生建議我住在他辦的天台小學。我在那裡住了一年半,黃大仙到窩打老道的巴士非常擁擠,每天都要想辦法才擠得進巴士裡面。在天台小學,有時一個老師同時帶兩班同學,其中一班上堂,另外一班則坐在椅子上做功課。這些都是貧苦的兒童,很是可愛,我也代過課,同時睡在學生的長木桌子上,有時不小心會掉下來,有時睡得晚了,學生會進來推醒我,竟然習以為常。水渠和廁所都是公共的,當然不太衛生,每天要忍受,倒是學了不少廁所文章,其中有一些還記得。「寧欺白須公,莫欺少年窮」,吃飯有時跟一個姓容的工友一同吃,有時則到樓下的廉價飯店吃,一元一煲煲仔飯就可以飽餐,每兩個禮拜回家,帶衣服回家洗。

錦鎔先生和他的朋友常到學校來,高談闊論,很多是學問的問題。他有個朋友正在研究許慎的《說文解字》這本書,我也聽了一些這方面的理論,他有一個朋友也是我父親在香江學院的學生,被發現是臺灣特務,被香港政府捉去打了一身,遞解出境。陳慶浩是潘重規教授的學生,研究《紅樓夢》,很多中學女生跑來問他文學的問題。我不同意潘重規先生對紅學的見解,所以和陳慶浩會有辯論。

但是大部份時間都是自己在讀書,每天晚上八點多以後就只有我一個人在那間小學的辦公室讀書,學校的功課和課外書都有涉獵,我看了不少歷史書,包括范文瀾的書,和古典的《史記》和《漢書》。所以陳啟潛老師教歷史時,很喜歡我,他做班主任,還特別表揚我的歷史知識。我們班上有一位同學鄧文正,綽號「大飛」,坐在最後排的位置,啟潛老師決定將他由後面調到前面,由比較安靜的同學來包圍他,我便是其中一個重要的圍棋。這一著棋卻讓鄧兄學業進步,以後成為飽學之士。

國文由高曉夫先生教,他問的問題很有意思。有一題作文題叫「豬的哲學」,他是我父親的朋友,他說好的書和不好的書都要看,可以做比較,所以我到理髮店理髮時,也看那些下流黃色的報紙。那一年上學期我的中文和歷史,數學都基本上拿了滿分。數學由黃逸樵先生教,他很喜歡我的同學徐少達和我,徐少達從中四到中六光班都坐在我的旁邊,互相切磋,中學這三年間得到良師益友的薰陶,大有長進。

在這一年我開始教補習生,當時要找補習生不易,做了廣告,但要用電話,當時同學曾英材家裡有電話,本來我們講好一同去教補習生,最後他父親不準他去,結果由我獨自一人去做補習老師。有一次找到了一個補習生叫阮偉亭的,住在九龍塘,曾英材本來跟我說是一個月100元學費,結果學生交學費時,卻是25元一個月,大概是誤會罷。我在中學四年班替三年班的學生補習,倒還得心應手,他在拔萃男校讀書,他母親很喜歡我的教學方法,還開車送我回家。第二次的補習學生是一個小學六年班的小女孩和小男孩,他們的父親重病,我也不負所望,將他們教好。跟著到培正中學對面山上一家人教他們的女兒,她的名字叫做譚玉潔,大概跟我同年罷。她的妹妹在讀小學六年班,數學不行。她媽媽很擔心,也找我教導她的妹妹。我認為雞兔同籠應該用線性方程來解,就開始教線性方程,她母親大吃一驚,認為我在胡鬧,她女兒小六的課程都還沒有搞好,我居然去教她初一的數學,我要求她給我一個月的工夫。結果,她女兒學懂了如何計算線性方程,一下子這些問題都變得容易了。結果她每次考試都拿一百分,她母親很高興,認為我什麼都懂,要我也教英文,那當然不是理想的事。

補習的生涯要到我大學二年班才放棄。那段時間讓我跟中小學生直接接觸,樂趣無窮。有些學生家境不見得很好,有些則很富有,但都還尊重我。在中學六年班時我教李伯榮先生的外甥,住在他們港島羅便臣道的家。靠山面海,是香港世家,有傭人招待。由徙置區搬到香港有錢人家住,經驗實在難得,也常聽伯榮先生述說香港有錢人家的趣史。他的妹妹還未結婚,常有精採的言論,以後她嫁給一個哥倫比亞的歷史學教授。

由於我在高中時數學很好,老師要求做的習題都懂得做,我的同學如蘇志剛,黃維榮等人常來找我借我的習題答案,有些體格比較強壯的同學想欺負我時,我可以用不借習題做為扺抗的辦法。有一段時間,我到培正飯堂吃中午飯,十二點一下課,就跑步到飯堂,遲了就吃不到好的飯菜。十個同學一圍檯。談天說地,很有意思。也踢球,打桌球,但我的運動比不上他們,大部份時間是旁觀者。

中四和中五讀物理和化學,以張啟滇老師教化學最為傑出。我雖然想學物理,但從老師處所得收穫不大,我的同學徐少達讀得很好,大概是他的兄長教導罷。

黃逸樵先生上課時口沬橫飛,使我們聽得津津有味,記得他講三次方程和四次方程的解法時,講述義大利數學家為了爭取這些數學成果時的種種故事,即使天氣炎熱,我們也不至於打瞌睡了。在中學四年級時,他教射影幾何和立體幾何,中學五年級則教微積分,比其他的中學先進得多,所以在五年級下學期考中學會考時,我們都覺得很輕鬆。

英文老師李晉庭老師是一個很慈祥的老人,他不斷的強調分數並不重要,只要過得去的話,他都會通融。剛巧我當時的分數是59分,李老師還是給了一個紅分,因此做不了優異生,但我不覺得遺憾。老師們都很和氣,也很鼓勵我們上進,我還記得早會時常唱的一首「青年上進歌」的幾句:我要真誠,莫負人家信任深。校歌中「培後進兮其志素,永為真理之幹城。」都是我一生的理想。老師們鼓勵我們要有志氣,正如我父親從前教我魯國叔孫豹提出的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父親去世後,我想人生在世,終需要做一些不朽的事罷。六三年時楊振寧教授到香港演講,對我們有莫大的鼓舞。我雖然沒有雄心去爭取諾貝爾獎,但卻想做一些貢獻,能夠對人類有益,而能夠傳世的工作。

我們班上的同學一面競爭,一面互相幫忙,當時老師在課餘會替學生補習,直到中學五年級以後,我才知道這些事情。我還是很樂意跟我的同學們切磋。幫忙同學做習題對我大有裨益,所以我鼓勵我的學生們互相幫忙。

劉茂華老師是很有學問的學者,他是我父親的朋友,在中五時教我們中文。他很同情我們家的情形,他從我們的班主任吳榮招老師處知道我各個學科的分數。發覺有兩門學科有問題,一門是體育,劉老師認為我身材不錯,我的體育考分不高是毫無理由的,他的結論是我上課時不用心,得罪了老師,將我臭罵了一頓。第二門學科就是英文,吳榮招老師教英文。經過劉老師向他解釋我的家境後,吳老師就替我們幾個同班同學補習,有徐少達,蘇志剛與我和吳老師的女兒吳日晶,每個禮拜上一次課,吳老師沒有收我的補習費。

直到如今,我衷心感激教導我的老師們。這幾位老師去世已經十多年了,在他們沒有去世前,我工作很忙,沒有太多時間去拜候他們,等到要拜候時,他們已經不在了,真是遺憾終生。當培正中學極盛的時代,確實是人才濟濟,今日說往事,有「白頭宮女說玄宗」的感覺。

1964年秋, 我們從白田村遷家到火炭的拔子窩。那個剛蓋好的小屋居住的面積很小。我一個人住在閣樓上,要用梯子爬上,地方剛夠躺下。夏天時常有蜈蚣光顧,水是從附近的小溪引來的山水,燈則用煤油點的燈。廚房是農村式的,大鍋放在灶上用柴草燒飯。家事大部份由母親和大妹承擔。母親每天要到市區買菜,拿著很重的食物和家庭用具,長途跋涉,真是不易。由於我和哥哥都要準備會考,母親很緊張我們的學業,趕著回家給我們點燈燒飯。


攝於火炭村拔子窩的新家,父親和二姊已過世,大姊在英國。1965 年

從這裡走路到火車站是更遠了,母親早上六點多就要叫我們起床。如今想來,我一生對父母虧欠真是不少。這個地方背山而面對一片沃野和農田。旁邊有很多松樹,清風徐來,松濤聲和蟲聲,伴著讀書聲,真是心曠神怡,我們在園子裡種了很多果樹。又養了三條狗,一群雞、鵝,養鵝的原因是因為常有蛇出沒在家中,養鵝可以趕蛇,有多次我要用竹竿來將這些爬到園子來的青竹蛇打死。我們跟鄰居和農夫們關係都很好,唯一遺憾的是我們的狗常跑到農田上踐踏農作物,結果給農夫們毒死了,弟妹們很傷心。我在補習完後回家往往是明月當空,一路走一路念蘇東坡的詞:「明月如霜,好風如水……」只不過在對付農村的狗追逐時,卻得提心弔膽。同時每天返家要經過一條沒有橋的山溪。大雨後,溪水大漲就過不去了。當時家裡主要的娛樂除了看小說就是聽收音機。

對我來說,讀書不成,便無退路。每當看到母親眼中的期望,她辛苦的為我們工作,豈能無動於衷,母親從不罰我,父親卻會用藤條罰我,但是他罰我的時候,卻於心不忍。有一次哥哥和我爭著用洗手間,父親認為我理虧,用兩手推我,讓我走開。看著他的額頭上都是皺紋,兩手無力,很是衰弱的樣子,使我差不多哭了出來。父親死後,我遇到挫折時,喜歡念梁啓超翻譯拜倫( George Byron)的詩:「在那波斯的古墓前,我憑欄遠眺,……難道我今生今世為奴為隸便了,不信我今生今世,為奴為隸便了。」除讀書外,我也喜歡看悲劇的小說,看《紅樓夢》看了好多遍。父親在時,很多情節沒有欣賞,到這時始有感觸,也背誦裡面的詩詞。父親曾經帶我們去看過一部電影「越劇紅樓夢」,看王文娟演的林黛玉。在父親剛去世後,回想這部電影特別有感觸,會想起劇中紫絹唱的曲:「問姑娘眼中能有幾多眼淚,怎禁得春流到夏,秋流到冬。」讀司馬遷自傳,我會感懷他的身世,但是他後半生為完成史記的精神卻使我欽佩,讀他寫的〈報任安書〉,如血淚書成,使我不能自已。讀〈李陵答蘇武書〉,屈原的〈離騷〉、〈哀郢〉等文章。盪氣迴腸,使我畢生難忘,這些文章成為我以後消閒吟詠的重要著作。

有一次我生病在家,兩天後回到學校。我事先不知道要考試,林俠魂老師堅持我跟同學一齊默寫歐陽修的祭文。我因為喜歡這篇祭文,很早時就在家裡念過這篇文章,所以默寫時只錯了三個字,林老師也有點驚訝。我述說這件事情的原因是指出我當時對念古文有很濃厚的興趣,所以背誦它們並不覺得困難。除了中國的文學外,我也看一些外國的翻譯作品,花了不少時間讀歌德的浮士德。也看父親寫的西洋哲學史,慢慢吸收了一些西方的哲學思想。

我們中學會考是由中學五年班和中學六年班學生一同考,所以我和哥哥一同參加這個考試。我得了個兩優五良,還算差強人意。在考完會考那個暑假,除了做一些補習外,也無所事事,就響應老師的號召,到徐少達兄家做了一個數學模型,他父母兄長們對我都很好,過得很愉快。但是我們這個模型在參加比賽時卻是以失敗告終。

母親認識一個法國回來的華僑,她教法文,自告奮勇要教我,於是我找了徐少達、曾英材、黃維榮、蘇志剛和他的妹妹,一同去學法文,語文實非我之所長,學得最差的還是我,倒是我們這些男生們在漂亮的女生前有不同的表現甚為有趣。

中學六年級時,因為是新學制,老師們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教什麼內容,而同學們很多想留學美國,所以沒有靜下來讀書。我自己也試圖申請獎學金到國外留學,但最後因為連申請學校的費用都出不起作罷。所以去考中文大學和臺灣大學。我們沒有資格考香港大學,因為他們規定只收英文書院的學生。我和我的同學蘇志剛去申請考英國的GCE的考試,這個考試本來也不準我們去考。但是我出動了渾身解數,終於說服了把關的職員讓我們報名。當時理科需要考實驗,但是培正中學並沒有好的實驗室,也不教這個考試範圍內的實驗。我獨自跑到我從前鄰居江夏臺的地下室做化學實驗,所幸沒有出事。但考試時將儀器打破了,結果自然是不合格。我考臺灣大學卻考得很高分,他們錄取了我還給了很豐厚的獎學金,但我決定留在香港,可以照料家庭。

這一年我們考中文大學的入學考試,很多同學已經得到海外大學的錄取,所以考試前並不挺用心功課,倒是花了不少時間編寫同學錄和話劇。茂華老師開始鼓勵我們寫文言文,我這年的作文大部分用文言文寫,用了很多科學名詞在文言文裡,劉老師竟然大為讚賞,但是在考中文大學中文時,培正同學的成績不如理想。我則僅以身免,大學給我的助學金因此比不上其他數學系的同學。畢業那天,茂華老師到處找我們同學來教他的女兒數學,結果只有我願意去,他女兒長得很美,卻不用功,想做電影明星。我很慚愧,因為沒有教好她的數學。但是回想當時的情形,茂華老師的興趣可能不止於教女兒數學。

我們中六光班只有兩名女性,坐在最前排。我和英汝興兄坐在兩位女士後面,既然大家無所事事,年齡也差不多,那時候很多男同學約會坐在我前面的黃希真,勞煩我傳遞信件。她學貌兼優,得了個品學兼優第一獎,吸引力很大,但是我的「春心」未動,在中學時從未約會女孩。

中學以前的教育和人生經歷可以說是多採多姿,在時間的浸化裡,我學到了影響我一輩子的知識,繁花如夢,何曾夢覺,對我影響最大的仍然是我的父親。我父母親從未要求我為富貴而讀書,這一點影響了我的一生,我至為感激。

我父親對曾祖母、對祖父、對叔伯、對侄兒、對母親和對我們的愛護,發自內心深處。他對貧苦百姓、對國家的愛,是他終生不渝的他終生不斷的思考著中華民族的文化,與西方思潮的異同,希望建立一個文化基礎,來完成一個和諧中庸的社會。他的早逝,使他不能完成他的志願,只留下了一本《西洋哲學史》。但是他留下的熱情,留下的愛,使我終生受用不盡,也讓我終生感激。父親的去世,對我是一個很大的打擊,但也因此使我成熟。孟子說:「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勞其筋骨苦其心志。」對我來說,甚有感受。今年是他的百歲冥辰,希望他死而有知,會為兒孫們的成就而驕傲。

父親去世時有一幅輓聯說:「亡尚有風規留梓裡,哲人其逝,空餘熱淚灑桐棺。」我想父親的熱淚未有空流,遺愛尚在人間。謹作〈憶江南〉一首:「百年夢,蒼海月明中,還想舊時慈母淚,師友如磐父愛濃,世代守儒風。」

我父親和我的大兒子明誠都喜歡讀《三國演義》開章的第一首詩「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只可惜沙田青山已改,滄海亦成為跑馬場,培正的同學大多白髮滿頭,無復當年意氣,但是楊振寧教授喜歡的陸遊詩句:「形骸已隨流年老,詩句猶爭造化功。」卻仍然鼓勵著我。

本文載于波士頓國際出版社(臺灣)《數理人文》創刊號(201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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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的丘成桐,從世界各國請來科學家朋友,找來志同道合的企業家贊助,做起了面向華人中學生的科學競賽。他總覺得中國孩子的學習方法有問題,希望通過倡導研究性學習來選拔和培養有創造力的人才。接受採訪時,他已經為第八屆「丘成桐科學獎」的評審工作奔波了一天。然而談起那些頗有潛力的孩子,談起科學與大自然,談起父親與妻兒,談起經歷與紛爭,疲憊便漸漸從他的神情中褪去。
  • 世界因你而美麗 丘成桐獲「影響世界華人大獎」
    立志做大學問丘成桐: 「立志要做大學問,只不過是一剎那的事,往往感情澎湃,不能自已。」丘成桐1949年生於廣東汕頭,同年隨父母移居香港。父親丘鎮英,曾在香港中文大學前身的崇基書院擔任哲學教授。在丘成桐七八歲的時候,丘鎮英每星期都會在家裡舉辦「講論會」,與學生們暢談中外文史,丘成桐常常坐在一邊默默地聽,無形中似乎得到了哲學思維訓練的啟蒙。「事實上,我覺得我在學習了幾何以後更深刻地理解了我父親所研究的哲學。」丘成桐說。1963年,父親的猝然離世,讓只有14歲的丘成桐一下子成熟了起來。
  • 丘成桐的故事講述數學的魅力:少年喪父,幾乎拿遍數學界所有大獎
    丘成桐回憶:「在艱難的生活中, 父親還是極度關心兒女和學生的教育, 時常教導我們: 做人立志必須以國家為前提。 父親的教導和榜樣始終使我不能忘懷。」 然而,14歲時,父親猝然辭世。
  • 感謝那些年,父親對我的細心教誨
    冬去春來,每當天空中飄散著細雨的時候,我便會想起我那老實勤奮的父親,佝僂著背在田間地頭農作的樣子。還有那些年,他教會我的那些為人處世的道理。我的父親是個老實巴交的農民,也是個起早貪黑的殺豬佬,在我心裡他就是個吃苦耐勞、勤快努力的代名詞。
  • 丘成桐:從逃學生到數學大師
    姓名:丘成桐簡介:丘成桐,1949年出生於廣東汕頭,國際數學大師,著名華人數學家。10年之後,這位年輕的留學生不但證明了讓世人矚目的卡拉比猜想、正質量猜想,並開創了一個新的領域:幾何分析。童年時,因出身較好,丘成桐生活得無憂無慮。14歲時,他的父親病逝,一家人的生活開始拮据。少年丘成桐沒有放棄,一邊打工一邊學習。後來入中學後,由於實在沒學費,便逃學一年。這段時間是丘成桐生命中最灰暗的日子,他甚至有投身黑社會的想法。後來,在母親的苦口勸說和身行力行的勞作感召下,丘成桐最終回到學校。重新返回學校的丘成桐除了數學外,其它學科的功課都落下了。
  • 丘成桐院士回到梅州蕉嶺啦!為以其父親命名的「鎮英園」揭牌
    鎮英園是以丘成桐院士父親的名字命名丘鎮英先生是著名愛國教育家, 1935年畢業於廈門大學,翌年進入日本早稻田大學深造。1945年8月,蕉嶺遭受特大水災,丘鎮英先生積極賑災濟災,並籌集資金在家鄉羊岃村的君坑河修築堤壩,消除水災隱患。
  • 【約會春天】感謝那些年,父親對我的細心教誨
    作者:寶寶知道 城西已故冬去春來,每當天空中飄散著細雨的時候,我便會想起我那老實勤奮的父親,佝僂著背在田間地頭農作的樣子。還有那些年,他教會我的那些為人處世的道理。我的父親是個老實巴交的農民,也是個起早貪黑的殺豬佬,在我心裡他就是個吃苦耐勞、勤快努力的代名詞。
  • 丘成桐:華人數學家的領袖
    陳省身慧眼識珠丘成桐1949年4月出生在廣東汕頭,不久就隨父定居香港。父親丘鎮英是哲學教授。14歲時。父親突然去世,丘成桐的生活陷入困境,初二時他便開始做家教,為自己掙學費。逆境中他更加努力,高中時,他已開始閱讀華羅庚等數學家的書。
  • 通過父親孜孜不倦地教導,使我懂得了5個做人做事的道理
    2020年6月21日,父親節之際,各位父親均可享受一份大禮:夏至牽手日環食,甚至有乘客在飛機上拍攝到了日環食全程,非常難得一遇的天文奇觀。光芒萬丈的太陽,變成了一個圓環。本次日環食非常接近全食,也稱為「金邊日食」。
  • 清華大學丘成桐數學科學領軍人才培養計劃:本博銜接,面向初三到高三學生
    丘成桐告訴記者,這是數學領軍計劃選才最重要的原則之一。「我們考察的是那些真的有內容的問題,能夠帶領學生在宏大的數學學科中向前走的問題。我們不會去找很刁難的題目,因為這沒有意義。一句話,我們要考的是你需要曉得的東西,在數學學習和研究中,這樣的好東西很多。」丘成桐說。
  • 大數學家丘成桐先生送給孩子的六一禮物
    在非同尋常的庚子年,在屬於孩子們的節日,館主早就想準備送給孩子們一份特殊的禮物。感謝數學家丘成桐先生的慷慨授權,他同意館主轉載他2002年就中小學生教育問題寫給著名數學家鄭紹遠教授的一封信,作為六一節禮物,送給孩子們。丘成桐先生,哈佛大學數學系教授兼物理系教授,清華大學丘成桐數學科學中心主任。
  • 丘成桐談培養大數學家:尋大師培養優秀幼童
    丘成桐談培養大數學家:尋大師培養優秀幼童 丘成桐/光明日報 2021-01-12 15:00
  • 席娟,于晴那些年陪我走過的日子!
    陳年寶貝分享:席娟,于晴那些年陪我走過的日子!我是一個二十年書齡的資深小說迷,其實說到言情小說,我那個時候沒有這麼多網絡小說,我最開始都是在小攤上買的紙質的小說,最開始的時候還看武俠,後來貌似武俠小說已經不能滿足那個少女心,簡單說就是對愛情的嚮往。就開始涉獵言情小說了,席絹,于晴,左晴雯,古靈的作品我全部看完了,還有好些不知名的言情小說,他們這些小說都是短篇,因此我也不知道我看過多少愛情的梗!
  • 蜷川實花《那些美麗的日子》攝影展:用文字和影像講述對父親最後的...
    2014年年底,蜷川幸雄因肺炎在香港住院,當時正在工作的蜷川實花緊急趕往香港。總算進了病房見到了父親,但父親說:「工作最重要!」於是,只說了一聲「再見」,蜷川實花又因工作匆匆返回日本。這是父親病重期間她第一次和父親告別。「可能那時,他就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蜷川實花說。
  • 丘成桐:我想培養基礎科學的「八百鐵騎」|專訪
    根據該計劃,自2021年起,清華每年將面向全球選拔不超過100名中學階段綜合素質優秀且具有突出數學潛質及特長的學生,採取「3+2+3」模式,從本科連續培養至博士研究生階段。「古時霍去病北徵匈奴,曾以八百騎兵突擊千裡,破敵於漠北。我希望通過這一計劃,能在基礎科學領域培養出屬於我們自己的『八百鐵騎』。
  • 丘成桐:現在三分之二的數學與陳省身有關
    丘成桐,哈佛大學教授,享譽世界的數學家,也是惟一的菲爾茲數學獎華人得主。1969年,丘教授在美國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師從陳省身先生,1971年獲得博士學位。  12月12日下午,在南開大學召開的陳省身先生追思會上,丘成桐說,陳省身與自己的父親同生於1911年,不幸的是14歲時自己的父親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