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抑鬱症這三個字,第一次走進了我的生活,成為了我在網上搜索最多的詞語之一。
2016年4月,公公開始表現出抑鬱症的症狀。多疑,易怒,失眠,沉默寡言,使公公和婆婆的生活陷入了困境。經常的失眠使他一會兒發脾氣罵人,說我們做兒女的偏心,不關心他,一會兒又痛苦不堪,懊惱自己無能沒作為。
我和老公請假回到老家。我發現公公看人的眼神是閃躲的,逃避的,根本不敢直視別人的眼睛或面孔。透著一種深深的自卑,自責,甚至是害怕。走路一直將頭低到胸前,所以不願與人交流說話,熟人都不搭理,更別說陌生人了。總想一個人躲在一個黑暗的角落才有安全感一樣。以前的公公每天都拉二胡,練習寫毛筆字,打鼓,還有吹嗩吶,也到菜市場賣魚,興趣愛好很多,生病前後是判若兩人呀。
「爸,你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我們帶你去醫院看看行嗎?」老公試探著問他。「我腸胃不舒服,牙齒也不行快掉了,吃東西咬不動了。」公公低著頭回答,像一個犯錯的小孩子一般。
第二天,我們帶著公公到了市醫院,從頭到腳做了全身的檢查,醫生都說正常,沒什麼毛病。又去了牙科,也沒有問題。可公公反覆說腸胃不舒服,牙快掉了。我想這些可能是他自己臆想出來的毛病。
一個星期後,我們將公公婆婆一起接到了東莞。一家人團聚在一起生活,有利他的病情恢復。對於去看精神科他很抗拒,好說歹說,終於說動他去了廣州精神科醫院,醫生給他開了藥,還好是初期。回家婆婆每天叮囑他按時吃藥,下班我們陪他一起聊天。周末去周邊旅遊看風景。整整兩年,一直沒斷藥,前一年是西藥為主,後一年是中藥為主,慢慢的,公公的病情好轉恢復了。現在又開始看書,練習毛筆字,拉二胡,還多了唱歌這些愛好。偶爾也出去找人下下象棋。
廣西陽朔漂流的公公婆婆
廣西陽朔漂流的公公婆婆
2017年,兒子升入了初中。他的同班同學,一個女孩子,也因抑鬱症處於半休學狀態。女孩是東莞本地人,家境優越,她父母在東莞,香港及澳門均有產業。可能是父母拼事業較多,對於孩子的陪伴太少,導致孩子剛升入初中進入青春期就表現出了抑鬱的症狀。
記得有一次學校舉行親子活動,到惠州鄉下讓家長孩子體驗收割稻子。目的是讓孩子們明白糧食來之不易,體驗農民生活的艱辛,感恩父母的辛苦養育。最後是孩子一句話總結,分別談談今天活動的感受及父母最讓自己感動的一件事。
孩子們一長排站在稻田梗上,我們家長則站在稻田裡,主持人拿著話筒讓孩子們挨個兒講述。我記得輪這個女孩時。她說最讓她感動的事情,是她8歲那年生病住院,爸媽都不在身邊,她傷心難過。半夜聽到門響,睜眼看到父母連夜趕飛機飛回來了,推開病房門的那一剎讓那她最感動。說話間當場失聲痛哭,看著她不停抖動的雙肩,低著頭是那麼的無助和難過,也惹出了我的眼淚。同樣的,此次活動爸媽仍都在國外出差,也她是一個人來參加親子活動,現在看到同學們都有爸爸和媽媽的陪伴,她同樣很傷心。
體驗打稻穀的親子活動
孩子們排成一排講述父母最感動的事及親子活動感受
初中二年級時,這個女孩越來越多愁善感,喜怒無常,無法專心學習,無法與同學正常交往,動不動就傷心難過,淚流滿面。父母對她千依百順,她說想去上海看演唱會,就馬上為她訂門票,來回機票,酒店。吃穿方面都是給她最好的,有專人打理她的日常起居,然而,這個女孩還是無法繼續學業,退學了。作為孩子的父母,該有多傷心呀?掙得再多的金錢,終換不來女兒的快樂成長。
2018年年底我回娘家,在村莊的馬路邊看見了堂弟媳婦,她蓬頭垢面,正拿著一個破蛇皮袋在撿垃圾。我停下叫了她名字,可她連頭也沒抬一下,完全沒反應,仍低著頭在垃圾中翻找著什麼。我忙回家問媽媽怎麼回事,媽媽卻告知她瘋了,我驚訝的合不攏嘴。
原來她有一個哥哥,從小成績優秀,高考考上國內頂尖名牌大學,本碩連讀,一直是家長教育孩子的榜樣,在我們家鄉也遠近有名。可畢業後一直在廣州工作的哥哥突然出車禍離世了。可能他們兄妹感情很好,但更多的可能是,哥哥也許是她的偶像及精神支柱吧。那天當她趕到廣州,看到太平間的哥哥時,她一下子癱坐在地上,完全無法接受優秀的哥哥從此離開了她。從那以後,她變得越來越沉默,常常以淚洗面。慢慢地就瘋了。變得不認識人了,也不打理自已的生活,每天就是村子周圍轉悠撿垃圾。
我問媽媽,為何堂弟不帶她去看病,應可以治療吧。媽媽說哪有多的錢帶她去治病,堂弟的兒子剛考上大學讀大一,上學要錢,堂弟一直在外打工掙錢,就由她自生自滅了。每天倒是她自己的媽媽,失去了兒子,不能再失去女兒,反過來天天來照顧她,給她梳洗,端飯給她吃。只希望時間久一點,這件事對她的打擊會慢慢變淡消失,希望能慢慢變好吧。我心底升起一陣陣的涼意,舉目四顧這個冷清的村莊,光禿禿的樹枝在寒冬中嗚咽。
寒風中冷清的村莊
2020年,從寒風蕭瑟的嚴冬,到柳條泛青吐綠的早春,從桃花紛飛的春盛,再到草長鶯飛的暮春,兩個多月時間,難得我們一家人團聚在一起,封門閉戶,渡過了一個超長的春節假期。溫暖的陽光下,我和婆婆在小院子裡漫話家常。
「我突然發現,我回來老家這麼久,居然一次也沒有看見對門的鄰居。」我疑惑地問婆婆。「別提了,她都快瘋了。聽說天天關在房間裡,不下樓,不做事,不洗澡,不說話,跟瘋了差不多。」「怎麼會這樣,去年過年看到不都還好好的嗎?我們還聊天來的。」「是呀,從今年夏天開始就慢慢變成這樣子了。聽說是因為她女兒的事,小女孩子涉事未深,外出打工被人騙財騙色,做媽媽的急成這樣子了。」「那她還有一個小兒子的呀,怎麼辦?誰照顧?」「剛開始病輕時,她還會給孩子買點零食吃,只是自己不想動手做飯。後來慢慢不行了,孩子飢一餐,飽一餐,所以有人打電話讓他老公從打工的地方回來了,畢竟這兒子還小,才八九歲。女兒也是可憐,現在人也不知在哪兒,過年也不回家來。唉,都是苦命的人。」「看樣子,她應該是受到刺激得了精神方面的病。不過,這種病可以治,不能拖著不去看病呀,會趆來趆嚴重的。」「哪有錢去治病,她老公打不成工了,回來偶爾做點零工,能掙幾個錢,何況一家人還要吃穿生活。」「她娘家人不管她嗎?」「管得了嗎?爸媽年紀大了,自己都要哥嫂養,哥嫂幫得了一時,也幫不了她一世。」
這是又一個發生在我身邊的因突發事件造成的精神抑鬱的病例。又一個因生活的打擊掙扎在生死存亡邊緣的個例。
心底升起的悲涼,使我抬頭仰望著頭頂的天空,迎風飛舞的柳條,顯得無比的哀傷,沉重而凌亂。
據2019年9月4日世界衛生組織的統計數據,全球約3億人患有抑鬱症。而我國約有9500萬人患有抑鬱症。最令我揪心的,是越來越多青少年開始患有此病,嚴重威脅他們的健康和生命。這些鮮活的病例,就發生在我的身邊,為我所熟知,使我迷茫,為之嘆息和心痛。
村裡早春中剛發芽的柳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