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人是書蟲,把淘書視為最好的消遣,其中的樂趣我也能體會到一二:在書堆裡淘來揀去,有可能帶來意外驚喜,就像舊雨不期而遇;何況如今的書籍奇貴,舊書肆時常可以撿到便宜,著實吸引人。
上世紀80年代我住在北京的北太平莊附近,常常不遠十多公裡的路程,騎車到琉璃廠淘舊書。那兒過去曾是讀書人常常光顧的地方,據說魯迅先生就經常去那兒淘書。只是,當時剛剛興建的琉璃廠路邊不設地攤,舊書都擺在門店裡,以線裝書為多,動輒標價百元上千元,只能偶爾買幾本便宜的閒書。
我對舊書市場格外留心,一聽說什麼地方要處理舊書了,就治戰具,備糗糧,希望滿載而歸。所謂戰具就是把自行車檢查一遍,別在關鍵時刻趴下,同時準備好零錢以及食物、飲水。有一次我打聽到北京圖書館要處理一批舊書,就趕緊通知一位北大哲學系的朋友。第二天我一大早騎車到圖書館門口等候,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門口居然已經有二十多號人了,個個躍躍欲試。不一會兒,拉著舊書的老師傅出來了,一輛破舊的三輪車上裝滿了舊書,大家一擁而上。我運氣好,左手搶到了一套《四庫全書總目》,上下冊,如獲至寶,心裡怦怦亂跳;右手隨便一抽,又是一本《金文編》。我心滿意足,不敢再有貪念,就從人堆裡擠了出來,正巧看到我的那位朋友,兩手空空如也,一副沮喪的樣子,我想想就把《金文編》遞給了他,以示慰藉。《四庫全書總目》至今仍擺在我書櫥的醒目位置,如同一屋圖書的領頭羊,似乎有了它,我才有底氣說自己也在藏書。如今幾十年過去了,我之所以還是喜歡去舊書肆淘書,都因《四庫全書總目》給了我美好的回憶與滿滿的信心。
上世紀90年代,我家搬到了石景山區。玉泉路一帶時常有舊書地攤,所謂冷攤是也。那時的玉泉路一帶尚未開發,阡陌交通,農舍儼然,是外來人口的淵藪,也聚集著稀奇古怪的方物,包括奇書。有一次在一片白楊樹蔭下,一位老者守候著一個書攤,我彎腰翻檢,好書還真不少,明清的筆記小說幾乎都是成套的,但當時囊中羞澀,最後只買了兩本公安派袁氏兄弟的散文集。後來接連幾天我揣了重金去找那老者的書攤,竟然杳如黃鶴。淘舊書,實在是可遇而不可求也。
前幾年,八寶山開闢了一個舊貨市場,名字很大氣,叫「北方舊貨市場」,市場門口豎起了一個大牌樓,上書「聚珍天地」,門口還立有一個廣告牌:「博古苑古舊書刊」。這兒成了一個舊書與古董的混合市場,也有玉石書畫。這個舊貨市場成了這幾年來我周末的精神園地:只要沒有其他的重要安排,我就要騎車到那兒逛逛,看古董,淘舊書,品鑑書畫,其樂無窮!在那裡,我最大的收穫還是淘到了不少好書,一套二十四史,就是在那兒配齊的。除此之外,還買了《藏書》、《容齋隨筆》、《儒林外史》、《淞隱漫錄》、《聊齋志異》、《閱微草堂筆記》等,另有零零星星買到的諸子百家,以及幾套《紅樓夢》。有些書看似重複,但是家中藏著幾種版本,便感覺富足,尤其摩挲在手,其得意之妙,存乎一心。
前不久的一個周末,我再次去逛「博古苑」,古董和玉石市場還在,書畫市場也在,可是舊書刊市場成了空城,問了才知道,那兒的舊書刊市場被查封了,查封的理由很可笑,竟然是有些書涉及國家機密。這就讓人大惑不解了:國家機密是國家保密部門的事情,怎麼會和這些小書販們扯上關係呢?他們只知道走街串巷,收購些破書爛紙,再轉手賣給那些書蟲們賺點小錢,至於哪些書裡、文件夾裡藏有國家機密,實在不是他們所能明白的。幸運的是,有人指點說「博古苑古舊書刊」搬到青塔雙盈市場去了。於是,我開車去尋找,果然在永定路南找到了雙盈市場,在三號樓裡,整個二樓都闢為書刊市場了,書棚剛搭好,很多書還沒有上架。
「博古苑」沒有了,世事不居,這也無需奇怪。但我祝禱,古舊書刊市場依然能在北京佔有一席之地。果能如此,則書販幸甚!書蟲幸甚!
(作者為某出版社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