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系西南財經大學本科生學習管子有感,雖有疏漏,但對於當下的年輕人而言,已經殊為不易!
讀《管子·輕重甲》有感
作者:賀達豪
一、 《管子》與管仲其人
《管子》一書的思想,是中國先秦時期政治家治國、平天下的大經大法。《管子》 基本上是稷下道家推尊管仲之作的集結。 即以此為稷下之學的管子學派。 清代史學家章學誠說:《管子》,道家之言也。據中國日本學者統計《管子》全書幾乎各篇都有《老子》的語言片段與哲學思想。
管仲(約公元前723年-公元前645年),姬姓,管氏,名夷吾,字仲,諡敬,潁上(今安徽潁上縣)人 。中國古代著名的經濟學家、哲學家、政治家、軍事家,春秋時期法家代表人物,周穆王的後代。
二、 輕重篇思想精讀
【經文】桓公曰:「輕重有數乎?」管子對曰:「輕重無數,物發而應之,聞聲而乘之。故為國不能來大下之財,致天下之民,則國不可成。」
本段話主要解釋了,治國的兩條根本方法,即為國之道:來天下之財,致天下之民。管子引用古代伊尹對夏桀的「經濟戰」作為案例,具體講述了「來天下之財」和「致天下之民」的含義。
【經文】故伊尹得其粟而奪之流。此之謂來天下之財。
來天下之財:控制戰略物資和商品流通。這個思想當今都在用,新中國的國營企業控制關乎國計民生的行業,控制交通運輸等。
【經文】請使州有一掌,裡有積五窌。民無以與正籍者予之長假,死而不葬者予之長度。飢者得食,寒者得衣,死者得葬,不資者得振,則天下之歸我者若流水,此之謂致天下之民。
致天下之民:建立社會保障制度和救濟金融。這個社會保障制度,對研究我國未來社保制度有重要啟示,對比今天歐洲等國「砍中產階級,補貼懶人階級」的制度,很明顯這兩者是不一樣的,致天下之民提倡的「救濟金融」與坐吃山空的西歐福利金融是完全兩種概念,前者一般是幫助百姓在災年荒年度過難關,而後者主要是不可持續的,專注於掏空中產階層同時愚弄底層人民的制度。救濟金融,也可以叫人民金融,是良性的金融秩序,它有別於今天的美式金融,美式金融是一種掠奪性和投機性的金融,目的是為資本服務、盤剝人民。
【經文】桓公曰:「輕重之數,國準之分,吾已得而聞之矣,請問用兵奈何?」管子對曰:「五戰而至於兵。」桓公曰:「此若言何謂也?」管子對曰:「請戰衡,戰準,戰流,戰權,戰勢。此所謂五戰而至於兵者也。」桓公曰:「善。」
對外經濟戰的五維:衡—供求均衡,準—物價穩定,流—貨物流通,權—權衡得失(參考:管子權修篇),勢—形勢。
這個是管仲經濟戰的核心思想,《管子》這本書裡面有很多場精彩的經濟戰,會在後面的事件裡提到。更加證明,中國人才是玩經濟戰的老祖宗。
【經文】吾國之豪家,遷封、食邑而居者,君章之以物則物重,不章以物則物輕;守之以物則物重,不守以物則物輕。(章:約束;守:控制)
這裡討論的是,國家行政力量,應該如何平衡國內那些掌握大量社會資源的人的關係。掌握社會大量資源的人,可以操控市場價格,價格漲跌又會傳導到民生系統,所以這一對關係很值得研究。因為往大裡說,管子這個思想已經涉及到研究社會貧富分化的議題了。這裡值得一提的是,《管子·侈靡篇》中,管仲提倡社會發展奢侈品行業,但是奢侈品行業必須由國家掌控,讓富裕的人(佔據國家大量資源的人)消費奢侈品,從而實現財富的流動,在管仲的眼裡,財富不怕貧富分化,怕的是財富不流動,所以管仲提出奢侈品產業國有化的思路來平衡社會財富,加速財富流動。是不是比直接收稅更高明呢?
【經文】桓公曰:「寡人慾藉於室屋。」管子對曰:「不可,是毀成也。」「欲藉於萬民。」管子曰:「不可,是隱情也。」「欲藉於六畜。」管子對曰:「不可,是殺生也。」「欲藉於樹木。」管子對曰:「不可,是伐生也。」「然則寡人安藉而可?」管子對曰:「君請藉於鬼神。」桓公忽然作色曰:「萬民、室屋、六畜、樹木且不可得藉:鬼神乃可得而藉夫?」管子對曰:「厭宜乘勢,事之利得也;計議因權,事之囿大也。王者乘勢,聖人乘幼,與物皆宜。」
這是管子的稅收思想的體現。人都是厭煩直接稅收的,而傾向於那些不帶掠奪感的方式。國家要運行,不可能不收稅,但是要怎麼收稅就是值得考慮的。管仲提出,藉於鬼神,並不是真的要通過鬼神之事收稅。國家聚集財政的方式有很多,這只是其中一種,所以管仲在後面補充道:厭宜乘勢,事之利得也;計議因權,事之囿大也。王者乘勢,聖人乘幼,與物皆宜。
【經文】桓公曰:「天下之國,莫強于越,今寡人慾北舉事孤竹、離枝,恐越人之至,為此有道乎?」管子對曰:「君請遏原流,大夫立沼池,令以矩遊為樂,則越人安敢至?」桓公曰:「行事奈何?」管子對曰:「請以令隱三川,立員都,立大舟之都。大身之都有深淵,壘十仞。令曰:『能遊者賜千金。』未能用金千,齊民之遊水,不避吳越。」桓公終北舉事於孤竹、離校。越人果至,隱曲薔以水齊。管子有扶身之士五萬人,以待戰於曲菑,大敗越人。此之謂水豫。
這是管子利用經濟手段進行備戰的手法——水豫。這種操作其實有很多,歷朝歷代都有,通過政府對經濟的調節,讓老百姓為戰爭做相應的物資準備和人員準備。例如王安石的保馬法。
【經文】管子曰:「陰王之國有三,而齊與在焉。」桓公曰:「此若言可得聞平?」管子對曰:「楚有汝、漢之黃金,而齊有渠展之鹽,燕有遼東之煮,此陰王之國也。且楚之有黃金,中齊有薔石也。苟有操之不工,用之不善,天下倪而是耳。使夷吾得居楚之黃金,吾能令農毋耕而食,女毋織而衣。今齊有渠展之鹽,請君伐菹薪,煮沸火水為鹽,正而積之。」桓公曰:「諾。」十月始正,至於正月,成鹽三萬六千鍾。召管子而問曰:「安用此鹽而可?」管子對曰:「孟春既至,農事且起。大夫無得繕冢墓,理宮室,立臺榭,築牆垣。北海之眾無得聚庸而煮鹽。若此,則鹽必坐長而十倍。」桓公曰:「善。行事奈何?」管子對曰:「請以令糶之梁、趙、宋、衛、濮陽,彼盡饋食之也。國無鹽則腫,守圉之國,用鹽獨甚。」桓公曰:「諾。」乃以令使糶之,得成金萬一千餘斤。桓公召管子而問曰:「安用金而可?」管子對曰:「請以令使賀獻、出正籍者必以金,金坐長而百倍。運金之重以衡萬物,盡歸於君。故此所謂用若挹於河海,若輸之給馬。此陰王之業。」
利用本國獨有的物資,換取天下稀缺的物資,達到本國財富積累和物資供應的目的。這個策略,在當今許多小國或者擁有單一稀缺物資或產業的國家體現得尤其明顯。例如,荷蘭這個國家,掌握著世界上最高端的光刻機技術,即使很多物資都不夠充足,但是憑藉著這個產業的優勢,在國際市場上佔據產業上遊,能買出高價,從而撬動他國物資。
【經文】管子曰:「萬乘之國必有萬金之賈,千乘之國必有幹金之賈,百乘之國必有百金之賈,非君之所賴也,君之所與。故為人君而不審其號令,則中一國而二君二王也。」桓公曰:「何謂一國而二君二王?」管子對曰:「今君之籍取以正,萬物之賈輕去其分,皆入於商賈,此中一國而二君二王也。故賈人乘其弊以守民之時,貧者失其財,是重貧也;農夫失其五穀,是重竭也。
這個地方體現的是,君與商的關係。這個君不能簡單理解為國家或者政府,這個概念,更多的是可以理解為「政府+國營經濟」,商賈不能簡單理解為私有產業,這個地方應該理解為具有投機性質的資本。商賈的投機性和逐利性,是發展市場經濟的最大阻礙,也是最大的風險,如果國家(政府是政策的制定者和機制的管理者,國營經濟可以起到定海神針的作用。)不能很好的調控,甚至利用高稅收逼迫百姓賤賣自己的貨物,最終就會導致貨物被資本家兼併,形成「重貧」「重竭」的局面。
【經文】故為人君而不能謹守其山林、菹澤、草萊,不可以立為天下王。」桓公曰:「此若言何謂也?」管子對曰:「山林、菹澤、草萊者,薪蒸之所出,犧牲之所起也。故使民求之,使民藉之,因此給之。私愛之於民,若弟之與兄,子之與父也,然後可以通財交殷也,故請取君之遊財,而邑裡布積之。陽春,蠶桑且至,請以給其口食筐曲之強。若此,則絓絲之籍去分而斂矣。且四方之不至,六時制之:春日倳耜,次日獲麥,次日薄芋,次日樹麻,次日絕菹,次日大雨且至,趣芸壅培。六時制之,臣給至於國都。善者鄉因其輕重,守其委廬,故事至而不妄。然後可以立為天下王。」
這一段經文和上一段其實是一段文字。之所以把他們切割開,是因為兩者強調的是不同的思想。前段經文的核心思想是「抑商」,本段經文是講「重農」。這裡的重農,不能簡單的理解為「重視農業」,特別是切換到當代的語境裡,可以理解為「重視生產」,這裡關於重農的方法,管子講到幾點:指導農業發展,需要做頂層設計,比如說在時間的把控上,在地點的選擇上,甚至在金融上,有的時候甚至可以利用國家政策安排百姓做農業生產。
對應到當今的語境,就是發展經濟需要搞頂層設計,比如我國的五年規劃,考慮產業的時間布局、空間布局,同時也要考慮產業發展的金融布局和金融服務,政府在經濟建設中還可以做服務者,比如審批速度等等。同時,也可以做戰略規劃者,當市場難以企及之時,但是宏觀戰略又需要,可以根據宏觀調控政策進行疏導,例如我國的「三線建設」和「備戰備荒」工程。
這段經文也點出了我國延續幾千年的一項經濟政策,也是後人對他誤解最深的一項經濟政策——「重農抑商」。通過之前的閱讀,其實已經很好的可以看出,重農,不是單單重視農業,而是重視生產的意思;抑商,也不是非要抑制商業的發展,而是抑制商業的投機性。
我們的歷史教科書,從學生初中就開始引導學生相信中國古代是實行「重視農業抑制商業」的經濟政策,從而導致了中國近代的落後,這個觀點,在系統學習了管子之後,自然不攻自破,這也是當代歷史教科書對中國古代經濟政策的一個污衊和歷史虛無。這個謊言必須給他拆穿。
【經文】管子曰:「一農不耕,民或為之飢;一女不織,民或為之寒。故事再其本,則無賣其子者;事三其本,則衣食足;事四其本,則正籍給;事五其本,則遠近通,死得藏。今事不能再其本,而上之求焉無止,是使奸塗不可獨行,遺財不可包止。隨之以法,則是下艾民。食三升,則鄉有正食而盜;食二升,則裡有正食而盜;食一升,則家有正食而盜。今操不反之事,而食四十倍之粟,而求民之毋失,不可得矣。且君朝令而求夕具,有者出其財,無有者賣其衣屨,農夫糶其五穀,三分賈而去。是君朝令一怒,布帛流越而之天下。君求焉而無止,民無以待之,走亡而棲山阜。持戈之士顧不見親,家族失而不分,民走於中而士遁於外。此不待戰而內敗。」
這段經文講的是國家從內部由於經濟崩潰導致國家滅亡的原因——經濟不發達,生產匱乏。
【經文】管子曰:「今為國有地牧民者,務在四時,守在倉廩。國多財則遠者來,地闢舉則民留處;倉廩實則知禮節,衣食足則知榮辱。今君躬犁墾田,耕發草土,得其谷矣。民人之食,有人若干步畝之數,然而有餓餒於衢閭者何也?谷有所藏也。今君鑄錢立幣,民通移,人有百十之數,然而民有賣子者何也?財有所並也。故為人君不能散積聚,調高下,分並財,君雖強本趣耕,發草立幣而無止,民猶若不足也。」桓公問於管子曰:「今欲調高下,分並財,散積聚。不然,則世且併兼而無止,蓄餘藏羨而不息,貧賤鰥寡獨老不與得焉。散之有道,分之有數乎?」
管子認為一個國家是否安寧和治理得當的標準,除了這個國家經濟發達,同時還得分配合理,不然這個國家也不得安寧。在物資充裕的國家,還發生貧困現象,管子認為是谷有所藏,財有所並,即財富不流通和財富兼併。
【經文】管子對曰:「唯輕重之家為能散之耳,請以令輕重之家。」恆公曰:「諾。」東車五乘,迎癸乙於周下原。桓公問四因與癸乙、管子、寧戚相與四坐,桓公曰:「請間輕重之數。」癸乙曰:「重籍其民者失其下,數欺諸侯者無權與。」管子差肩而問曰:「吾不籍吾民,何以奉車革?不籍吾民,何以待鄰國?」癸乙曰:「唯好心為可耳!夫好心則萬物通,萬物通則萬物運,萬物運則萬物賤,萬物賤則萬物可因。知萬物之可因而不因者,奪於天下。奪於天下者,國之大賊也。」桓公曰,「請問好心萬物之可因?」癸乙曰:「有餘富無餘乘者,責之卿諸侯;足其所,不賂其遊者,責之令大夫。若此則萬物通,萬物通則萬物運,萬物運則萬物賤,萬物賤則萬物可因矣。故知三準同策者能為天下,不知三準之同策者不能為天下。故申之以號令,抗之以徐疾也,民乎其歸我若流水。此輕重之數也。」
面對財富不流通和財富兼併的現象。管子提出了調高下,分並財,散積聚的解決方案——利用行政手段將聚集在豪族商賈的資源流通起來。也就是我們常說的「削峰填谷」。新中國成立初期的三大改造,就是這一方法的具體採用。社會主義三大改造,即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後,由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對農業、手工業和資本主義工商業三個行業的社會主義改造。三大改造看起來是在進行社會主義經濟制度——公有制的基礎。其背後蘊含的經濟學原理在這個地方,如果不將聚集在極少數個人的社會資源流通起來,社會會陷入經濟的停滯。管子在3000年前就將社會經濟和民生福祉的發展為什麼會陷入停滯的原因說明白了。反觀當今紛紛擾擾的西方經濟學思想,連最基本的經濟學的目的都還沒有搞清楚,真是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