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斯尼的真人動畫大片《花木蘭》,講述的是中國家喻戶曉的木蘭從軍故事。
這個故事,國人更多解讀的是其中的善良、孝道以及勇敢,然而迪斯尼將它的重點做了很大更動,使之變成木蘭尋找自我的神奇旅程。
先不說迪斯尼的這番改動多麼現代化,又多麼西方化,僅就故事的核心價值觀念而言,它確實有種中花洋插的拼接感。
不管如何,還是不能不感慨一聲,這朵中國的木蘭之花,還是美麗地綻放了。
與之相比,錢惟演筆下的《木蘭花》,可就是開得另一番滋味了:
城上風光鶯語亂,城下煙波春拍岸。綠楊芳草幾時休?淚眼愁腸先已斷。情懷漸變成衰晚,鸞鏡朱顏驚暗換。昔年多病厭芳尊,今日芳尊惟恐淺。
一、淚眼愁腸先已斷
世上最美好的光,是春光。
城上風光鶯語亂,城下煙波春拍岸。
不管城上還是城下,都是一派春光大好的畫面。
更遑論還有綠楊芳草,將整個視野範圍都染得一派鵝黃蔥綠。
然而,景色的美好常常不是那麼客觀的,它還需要面對一個主觀的觀察者,觀察者的觀感以及心感,將直接決定景色的好與壞,美與醜。
比如,在《木蘭花》中,春光是真的春光,景色是真的美景,但最終置身美景中的觀察者,所感受到的不是賞心悅目,而是淚眼愁腸。
良辰美景奈何天,只有觀察者心情愉悅之時,這良辰美景才真正會屬於他。
至少,觀察者的狀態是中立的,不喜不悲,美景美色才能大概率引起他正面的感受。
詞作中的觀察者,顯然既非狀態中立,更不是心情愉悅。
淚眼愁腸,事實上與眼前的美景無關,而是與他的心境有關。
傷心人看美景,若傷心淺淺,美景或有療愈功能,但若那傷心至深,則美景不管有多美,都沒有辦法使之去苦轉樂,由悲慘而喜。
不僅如此,美景越美,越有可能引起觀察者強度更高的悲傷不快之感。
與他而言,眼前的美景更像是一種巨大的諷刺,瞬間刺痛他的雙目,灼傷他的內心。
好在,詞作者很有自知之明,沒有讓美景背這個鍋,他直接申明自己淚眼愁腸的狀態「先已斷」。
這個「先已斷」,可以理解為在綠楊芳草的明媚春光還沒有休之前,他的淚眼愁腸「已斷」,也可以理解為在沒有觀賞春光之前,他的心「已斷」。
不管如何,詞作者將自己擺在了一個無藥可救的地步。
所有的春光,所有的美景,註定與他無緣。
二、今日芳尊惟恐淺
面對一個傷心至極的人,我們首先會和其產生同感,其後便會有一個碩大的問號浮上心頭——
小朋友,小朋友,你為什麼這麼難過?
這個碩大的問號,與其說代表著我們的關切之心,不如說反映了我們的好奇之心。
好奇害死貓,這說法是不是真的,需要一大堆考證,但無可否認的是,我們常常是好奇的。
尤其是碰到一些本身就奇奇怪怪和尋常情況不太相同之事。
比如,眼前這種——明明面對大好春光,卻愁眉苦臉,這多不正常啊!
情懷漸變成衰晚,鸞鏡朱顏驚暗換。
鸞鏡,是對鏡的美稱,傳聞昔罽賓王曾獲一鳥,其名鸞鳥,王愛之有加,並極其渴望能聽到這種奇異神鳥的啼鳴之聲。
奈何鸞鳥有鸞鳥的驕傲,哪怕君王在前,仍是不理不睬不吱不喳,直接開啟了自己的禪定模式。
於是,有人給王出主意,沒錯,關鍵時候,總是有人給王出主意的,說為什麼不在這鸞鳥面前吊個鏡子呢,鸞鳥照之,見到自己的影像,沒準一高興,就開口了呢!
王採納了這個高明的主意,命人懸鏡照之。
果然,那隻之前高傲到對什麼都不屑一顧的鳥兒,一看到鏡子,「乃大驚」,以為遇上了自己的同類,「找呀找呀找朋友,找到一個好朋友」,果然放下身段,引吭高歌起來。
後世因而給鏡子以「鸞鏡」的美名。
可惜,再神奇的鏡子,也不能改變詞作中主人公的心情,而且越是清晰明亮的鏡子,越是能照出他漸漸衰老的面容,朱顏暗換,怎麼讓人心驚肉跳?
無可奈何之下,也只好借酒消愁了——
那曾是從前自己嫌之厭之的東西啊,如今,怎麼就放它不下總覺不夠了呢?
結語
史載錢惟演對仕途有著超乎常人的興趣。
有人愛香車,有人喜美酒,對於錢惟演的這一特殊「愛好」,我們或許不該說三道四,畢竟,人各有志。
更何況,對於國家而言,治國之才理邦之臣還是需要的,如果大家都對此提不起半點興致,那肯定也不是一件好事。
錢惟演一生當中有件最無法放下的大憾事,那便是他沒有成為宰相。
在通往升遷的不歸路上,錢惟演可謂用足了心思,甚至不惜阿諛奉上百般討好上位者。
可惜他眼光失準,選錯了依附的對象,至終被趕出朝廷。
對於懷有遠大宰相夢的錢惟演來說,仕途被斷送,可想而知打擊會有多麼大,由此感覺人生達到了低潮,肯定是沒錯了。
而在如此心境之下,寫出「今日芳尊惟恐淺」,天天過著借酒消愁的日子,再正常不過。
木蘭花開,風光鶯語亂,最愁不過是流年。
夢想破滅的錢惟演失去了人生所有的追求,心灰意冷,所有歲月都成了虛擲的流年,我們可以笑他境界低俗,可是再低俗的夢想也是夢想,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誰的夢想不珍貴,誰的追求喪失後,還能依舊從容呢?
那年年明媚的春光,到頭來,真正使它動人的,說到底,不僅在於春光本身,更在於懷揣逐夢之心神採飛揚的眼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