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學大師的自傳體性質作品之中,我們往往可以一窺屬於他們的青春記憶。《阿霞》《初戀》《春潮》,《童年》《少年》《青年》,《童年》《在人間》《我的大學》分別是屠格涅夫、託爾斯泰、高爾基的自傳體小說三部曲,其中不僅有著三位俄羅斯文學大師在不同時期的個人成長經歷,更刻畫出了舊時代俄羅斯的時代影像和印記。
三位俄羅斯文學大師的自傳體三部曲作品。
有趣的是,去年恰逢屠格涅夫誕辰200周年、列夫·託爾斯泰誕辰190周年、高爾基誕辰150周年,這三位文學大師又分別有著各自的自傳體性質的三部曲小說,記錄自己在不同時期的成長經歷。在近日於北京俄羅斯文化中心舉辦的新書發布會「屠格涅夫、列夫·託爾斯泰、高爾基:大師的青春修煉手冊——關於成長,關於初戀」上,俄羅斯文學研究會會長劉文飛和北京外國語大學長青學者張建華就這一話題展開,分享了各自的看法。
劉文飛用「真正的名著名譯」來評價這套經由人民文學出版社重新集結出版的俄羅斯文學佳作,表示這些作家不僅是最早被介紹到中國來的一批俄羅斯作家,其譯本也都是經過時間檢驗和讀者篩選之後留下的名譯。比如屠格涅夫的三部曲中的兩本,即《初戀》和《阿霞》的譯者是蕭珊,也就是巴金的夫人。
劉文飛做主題發言「俄羅斯文學中的三個三部曲」。
張建華在去年九月為屠格涅夫的三部曲《阿霞》《初戀》《春潮》撰寫了序言,在序言中,他將這幾部小說稱為屠格涅夫自傳性的「青春記憶小說」。活動現場,張建華表示,自傳體作品有著特別的吸引力,「屠格涅夫的三部中篇是他在生命中、暮年對他青春生命的愛情記憶,託爾斯泰的自傳體中篇小說是他在青年時期對他踏上社會之前青少年時代的生命記憶和自我個性的反思,高爾基的三部曲則是作家中年時期對他走入社會、人間後的人生記憶和社會生活的記錄思考。他們雖然都是以自己為書寫對象,但並沒有捨棄對人類共性命題的探究。」
在愛情中「阿霞們」自由獨立,不需要庇護者
《羅亭》、《貴族之家》、《前夜》、《父與子》等六部由伊萬·屠格涅夫創作的長篇小說在中國讀者中享有盛譽,但與這六部小說同期創作的愛情系列小說,同樣值得關注,這其中《阿霞》《初戀》《春潮》三部曲,或多或少都與屠格涅夫的親身經歷有直接關係。
《春潮》中的人物關係表。
「這個系列聚焦了屠格涅夫從十九世紀五十年代後半期至七十年代這一俄羅斯歷史上重要的時期和作家一個特殊的人生階段。這是俄羅斯歷史上一個風雲激變的時代,也是作家由『不惑』邁進『知天命』的生命時段。」在張建華為新版圖書撰寫的序言中提道,「屠格涅夫開啟了愛情書寫的『感性和身體之旅』,他從日常生活進入愛情敘事,強調人物的日常身份和發生在日常生活中的愛情。三部小說的敘事主人公其實都是青年時代的屠格涅夫的假託。」
活動現場,張建華特別強調了穿插在屠格涅夫愛情敘事之中的日常生活,「敘事主人公是另有化名的16、19、25歲的青少年屠格涅夫,女孩兒分別是他家的鄰居、旅遊時結識的女孩兒、德國法蘭克福一家糖果店老闆娘的女兒。男女主人公的邂逅相遇、交往生情,甚至隨後一波三折的情感變化,都是在日常生活領域中展開的。」這其中,既有旅居德國的俄羅斯青年Н.Н.先生,在莫斯科與父母一起居住的少年弗拉基米爾·彼得羅維奇,也有從義大利回國途中在法蘭克福做短暫逗留的薩寧,在他們身上,多多少少都有著作家自己的影子。張建華提道,這些記錄於日常生活中的愛情往事,無關乎社會、善惡,只關乎欲望、感情、美醜。
女性生命意識的覺醒,也成為張建華關注的重點:阿霞、齊諾奇卡、傑瑪三個女主人公都是高度自由、獨立的。她們在愛情中僅僅聽憑心靈、情感的驅使,有勇氣獨自去擁抱愛情中的不幸與苦難。在愛情中她們不需要庇護者,她們行為的基點是愛,而不是「有所依憑」。在張建華看來,「阿霞們」與《羅亭》中的女主人公娜塔莉雅很不一樣,她們不再是檢驗男性、拯救男性的「女傑」和「聖母」。
《初戀》原版插圖(局部),由前蘇聯著名畫家克塞妮婭·亞歷山德羅芙娜 ·克列門吉耶娃所繪。
屠格涅夫終身未娶,他把一生中唯一的真愛獻給了歌唱家波琳·維亞爾多夫人。屠格涅夫相信一見鍾情和神聖的愛情,卻習慣於質疑婚姻。張建華認為,這恰恰讓屠格涅夫筆下的愛情是奇特而又充滿悖論的矛盾體,「所有的愛情故事都帶著磨難的苦味,都是以悲劇結束的。」張建華注意到屠格涅夫在俄羅斯歷史風雲「編年史家」之外的重要價值,將其視作是人類生命價值、愛情真諦、人性和諧的追索者。張建華補充說,閱讀小說和理解小說,從來就不是為了印證作者,它的價值在於激勵想像和認知,「在這個意義上說,經典的文本是大於作家的。」
開啟寫作事業,不能把自傳體文學當成回憶錄看
列夫·託爾斯泰一向以「天才藝術家」「俄羅斯的良心」的形象著稱,在活動現場,劉文飛用世界文學皇冠上的明珠,巔峰上的巔峰來形容其在世界文學史上的至高地位。作為俄羅斯19世紀現實主義文學的代表,人們對託爾斯泰長篇三部曲《戰爭與和平》《安娜·卡列尼娜》和《復活》耳熟能詳,但其自傳三部曲卻是他嚴肅寫作事業的開端,「是他本人創作中具有舉足輕重意義的作品,甚至可以說,沒有這部小三部曲,就不會有後面的大三部曲,因為深刻的內心懺悔、心靈的辯證法、濃厚的道德感等等作為託爾斯泰整個創作識別符號的一些東西,最初全都出現在這部由《童年》《少年》和《青年》組成的三部曲中。」劉文飛如是說。
在《童年》《少年》《青年》中,託爾斯泰展現了他的另一面——一個依戀母親、家庭老師、朋友的淘氣孩子,一個對世界懷有無比美好情愫的懵懂少年,一個開始承受失敗與挫折的貴族大學生。
託爾斯泰《童年》《少年》和《青年》三部曲。
「俄羅斯文學是世界上最重要的語種文學之一,在19世紀和20世紀,俄羅斯文學出現了帕斯捷爾納克所言的『天才成群誕生』的壯觀場景,推出了數十位世界級的作家」,劉文飛提道,屠格涅夫、託爾斯泰和高爾基、普希金等人一樣,都屬於最早被介紹到中國來的一批俄羅斯作家。早在1902年,梁啓超已在《論學術之勢力左右世界》
(載《新民周刊》第1號)
中介紹了託爾斯泰,如今的「託爾斯泰」這個譯名就出自梁啓超之手。
「自傳體文學固然有回憶錄的形式,並且具有對當時生活記錄的真實性,但其主要功能並不在於回顧作者的既往生活,所以不能把它當作『自傳』來看。」俄羅斯文學研究專家、南開大學文學院教授王志耕在其撰寫的序言中強調了自傳體文學和回憶錄的不同,「託爾斯泰在晚年談到這部作品的時候也說,他寫的並不僅僅是自己的經歷,而是他所熟悉的人們的經歷和他自己的童年體驗的『混合』。」
根據資料可以知道,託爾斯泰出身於世襲貴族家庭,自幼接受嚴格的貴族教育,並且終身都生活在富裕奢華的環境之中,王志耕引用高爾基的話說:託爾斯泰的創作實踐「就是企圖把良善的俄羅斯貴族安插在俄羅斯生活裡面」。顯然,自傳體三部曲是一個很好的開始。年輕的託爾斯泰選擇了自己最為熟悉的生活,以一個貴族少年的成長故事開啟了他一生的文學創作。王志耕說:「整個三部曲就是尼古連卡心靈成長的歷史,這個自幼缺少愛的孩子,最大的特點不是對這個世界發出抱怨,而是不斷地自我反省。」王志耕意識到,這類小說不只是一般評論中所說的「成長小說」或「教育小說」,而有著託爾斯泰對生命的獨特理解:人在童年時代一方面是純真的,一方面靠著某些本能生活,所以,他需要把這些生物性本能清除掉,才能真正成為只靠靈魂生活的人;然而,成長的過程同時也是被世界汙染的過程,所以,人在步入成年後應該努力回歸童真。
作品中既書寫人物內心,又刻畫時代樣貌
在三位俄羅斯文學大師中,馬克西姆·高爾基最接近於我們這個時代。出生於1868年的高爾基,原名阿列克謝·馬克西莫維奇·彼什科夫,幼年飽嘗艱辛的他為自己起了馬克西姆·高爾基這一筆名,意為最大的痛苦。他曾五次被提名諾貝爾文學獎,是蘇聯時期作品出版量最多的作家。
活動中,北京俄羅斯文化中心主任奧莉加·梅利尼科娃表示,俄羅斯文學的偉大之處在於,它有獨特的民族特色,同時又不局限於本民族,「書中並沒有現實的答案或者辦法,但會引起你的興奮、懷疑或者反對,會教你思考。我認為,這是俄羅斯文學魅力無窮的秘密所在。」人民文學出版社副總編輯肖麗媛也表示,「他們在作品中既體現了本人的人格,又書寫了俄羅斯人的性格,既寫出了人物的內心,又刻畫了時代的樣貌。」
《童年》原版封面。
劉文飛提道,中國很少有人沒有讀過高爾基的文字,這在很大程度上可能正是因為高爾基的這套自傳體三部曲。此次出版的高爾基三部曲,分別是劉遼逸版《童年》、樓適夷版《在人間》和陸風版《我的大學》。劉文飛專門介紹說,劉遼逸是人民文學出版社的資深編輯,也是翻譯《戰爭與和平》的人,令他充滿景仰。
《在人間》原版插圖,由前蘇聯著名畫家鮑利斯·亞歷山大羅維奇·傑赫傑廖夫所繪。
貫穿於《童年》《在人間》和《我的大學》三部曲之中的主人公,始終是阿廖沙,這部作品是高爾基根據自己的親身經歷寫成。但與一般的自傳性小說不同的是,三部曲的描寫重心並非阿廖沙的經歷,而是從他作為「觀察者」的角度所展示的俄羅斯日常生活。在南京師範大學教授汪介之寫下的序言中,他提道,整個童年生活在阿廖沙的記憶中,仿佛是一個「悲慘的童話」。同時,汪介之認為,作家真實地表現了俄羅斯人的心理、情趣、追求、生活方式諸方面的複雜矛盾,在各種文化心理因素的交叉、糾葛與衝突中,著力發掘人們心靈中的美好感情和對文明的嚮往。
值得一提的是,這套高爾基自傳體小說系列之中的配圖,採用了前蘇聯著名畫家,曾獲得過「人民藝術家」稱號的鮑利斯·亞歷山大羅維奇·傑赫傑廖夫的作品。
作者 新京報記者 何安安
編輯 安也 校對 翟永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