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的成見無處不在。
有的是他人給出的障礙,有的屬自設門檻,自我監禁。
「教書匠」就是個典型的例子。
老觀念裡,匠的層次低,就是機械重複的做手工活。
沾染上匠氣,束縛在套路裡精益求精,無異於緣木求魚。
老師群體裡有人是師,教有所成,深受學生尊崇,少數人甚而成就為大師;而另一些人則一生都是個匠人,靠教書謀生,日日循環往復,如此而已。
但「教書匠」說的是一個人身上的匠氣重,並非否定了匠技、匠心。
其實教書還就得先從匠技練起,而且要做個出活細緻、紮實的「教書匠」。
「匠氣」和「匠技」、「匠心」不是一碼事,我們老混。
語文功底的形成有兩個來路:一是孩童時期,寫好字,記誦大量的好詩文在肚子裡存著。
由這個意義說,我們生不逢時。
不僅錯過了已經廢掉多年的私塾,文革前講求文化元素與傳統材料的學校教育我們也沒趕上。
我們這一代接受基礎教育時,恰好橫跨文革十年,沒有正經的念過書;正是背書、習字、學詩打底子的年紀,天天卻捧著紅寶書倒背如流,以後再想寫好字、多記誦老祖宗的好東西就格外難了。
語文功底的第二個來路就是後天裡進補。
大學裡學的東西按理說足夠用於基礎教育的學科教學了,而就漢語言來說,大學側重的是道與理的教育,對墊實、補足語文的基礎倒沒有多少針對性。
比如漢語拼音,小學沒學好,大學裡你別指望能填上坑。
要做一個合格的語文老師,就得象學戲一樣,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練到唱念做打皆成模樣,一招一式,有板有眼。
一出手就知你有沒有功夫。
匠技得結實。
「匠氣」的最大特點概括講就是手高眼低。
技法熟練,功底紮實,但缺乏識見和創新。
初上課堂的新教師,存在的最大毛病大多呈現的都是眼高手低。
音讀不準,字寫不正,咬文嚼字的功底虛弱。
沒有這一份匠功夫,做一個合格的語文老師就難。
到現在我都佩服教過我的兩位高中教師,一是丁淼,一根粉筆上數學課,教材內容爛熟,畫圖不用尺子,成形就讓人驚嘆其精準;再就是語文康雲峰、劉金奎老師,重要篇目和詩文不用看書,張嘴就來。
他們給學生的感覺是肚子裡有貨,而且不是三年兩年的積蓄。
莫擔心做個老師埋頭於「匠功」別掉入了「匠氣」的窠臼。
想有「匠功」而避免沾染上「匠氣」很簡單,一面踏踏實實做精雕蟲小技,一面保持自己的識見和創新意識。
有文化的翅膀,還怕自己不想飛了?
練教書的匠技,你不能急求大進。
人的成長與成熟是需要過程或階段的,火候不到,欲速而不達。
我對動輒提倡拼搏精神是很有看法的,尤其是在技藝的形成上,它需要熟的過程,需要時間磨練,企圖縮短這一過程無異於偷機取巧。
為什麼有些學校熱衷於讓學生泡在題海裡,耗盡每一點時間而難出成績?就是這樣一種「拼搏」的結果。
更惡劣的是,「拼搏模式」把學生的思維寬度變窄了,學死了,麻木了,一批又一批學生一進課堂頭就大。
在傳統的分類中,匠人和技師的區別並不在於手工水平的高低,而是在技術方法與專業識見上的高下被明顯的區分開來;匠人只會做,多數技師還會變化與創新。
對語文老師來說,「匠」和「技」的不同,一個是看能否把自己的專業知識整合起來,把教育學、心理學的東西自覺的運用到教學實踐中去,二就是有無摸索或總結出自己的教學方法來。
語文教學是很講求技術方法的,這一點由於它的語言工具性與文學性導致我們歷來重視不夠。
傳統啟蒙教育就很有針對性,它的對對子、描紅臨帖,對積蓄、成就孩子的語言感覺非常有用。
它實則蘊涵了教育心理學的道理。
私塾的那一套,比我們現在小學語文教學有效,尤其是在培養學生語言功底上。私塾出來的,顯見的要比我們現在的小學生強許多。
篇目教學是自古而來的學語文方式,這種方式倘若多為閱讀有意義間隔的文言還好,老師有嚼頭,學生有學頭;但一到現代文章,語言和歷史的間隔沒有或大大的縮小了,閱讀教學就變得味同嚼蠟了。
在標準化教參書的引領下,好文章常常被老師大卸八塊,讓所有學生興味索然,完全喪失了學與讀的樂趣。
而在一些講究方法的老師手裡,他們都會把對文章的整體感知與探究交給學生,激發學生的閱讀興趣與快感,進而在語言學習、思想觀念上受益。
一個教師長時間從事專業工作,必然會逐步教得程式化,感知、表達、引領因此會變得愈加麻木;儘管也能中規中矩、認認真真,甚至可能帶的學生語文高考也說得過去,但還是脫不去「匠氣」,連帶著「技」也僅在工具層面發揮效用。
一千多年前韓愈對教書匠有一種不屑:「彼童子之師,授之書而習其句讀者也,非吾所謂傳其道解其惑者也。句讀之不知,惑之不解,或師焉,或不焉,小學而大遺,吾未見其明也。」
他也正是對老師的教書識見與心胸,僅局限於工具性那一面表達強烈不滿。
我們需明白的是,他反對的是「匠氣」,而非匠技、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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