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上的四千公裡穿過了八個省、市。我頭一次看到了黃河、長江、平原、高原和古舊的小鎮。不白的帆馱起風,慢慢駛進蒼茫;不毛的山坡上,突然閃過一方綠色,像一幅畫掛在牆上;一個農民張著嘴,呆看著駛過的火車,身後的亂雲紅得像打翻的酒坊……」
1969年在從北京前往雲南插隊的列車上,陳凱歌有了最初對中國土地的記憶。這段寫進自傳《少年凱歌》的難忘回憶後來被融進了他的導演處女作《黃土地》裡,那是1984年的春天,陳凱歌面對寬廣起伏的陝北高原,感覺到這片「高天厚土」帶給他的「多情」。
某種程度上,《我和我的祖國》也是陳凱歌對廣袤土地迷戀的延續。儘管故事發生地原本應在內蒙,陳凱歌卻將《白晝流星》的取景地選在了更遙遠的敦煌,這裡更加遼闊的戈壁灘和雅丹地貌,「能給人一種特別溫情的感覺。」
這一切誠如導演對土地和人關係的理解,「我們最初在黃河兩岸的文明是農業文明,有土地才有人民,所以土地對中國人來說是非常溫情的。」
《白晝流星》裡,神舟十一號飛船返回艙就著陸在這片「溫情土地」上。這是一個關於少年成長的故事,作為全片的高潮,沃德樂(劉昊然飾)和哈扎布(陳飛宇飾)兩兄弟在退休扶貧辦主任李叔(田壯壯飾)的指引下,見證了他們口中的「白晝流星」——神舟十一號返回艙著陸的全過程,生命從此有了改變。
「一個人如果能遇到一個歷史時機被改變的話,產生的力量是不得了的。神舟十一號的著陸改變了兩個少年的命運,讓他們看到了新的希望。」陳凱歌如此解讀。這樣的劇情安排也並非脫離現實——在2016年神舟十一號的真實著陸地內蒙古四子王旗,幾乎所有親歷過的孩子都會畫返回艙。用田壯壯的話說,《白晝流星》是「發生在真實生活裡的一個寓言」。
正如《白晝流星》所展示的那樣,《我和我的祖國》並不是一部常規意義上的主旋律影片。這部由七個不同故事組成的多段式電影,關注的重點不再是由人物組成的宏大事件,而是將鏡頭對準了大歷史環境下的「小人物」。
或許有人知道開國大典升旗設計者林治遠的故事,卻不知道在那個十萬火急的夜晚他的妻子曾給他送去最愛吃的驢打滾;在中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成功之時,背後的科學家和三年不見的妻子相見卻不能相認;我們能看到的是閱兵儀式上的完美飛行,看不到的卻是每一個替補飛行員的付出……這些都成為這部電影試圖去深入挖掘的故事。
當絕大部分觀眾對一部「值得觀看」的主旋律電影的理解,還停留在像2009年的《建國大業》那樣,以「明星多少」來衡量其精彩程度之時,《我和我的祖國》正在用一種新的拍攝思路和方法進行著一場「新主旋律電影」的探索。
如果你已經看過這部電影,想必會對管虎導演的第一個故事《前夜》的拍攝手法印象深刻。林治遠(黃渤飾)獲準在開國大典上站在毛澤東主席身後,輔助他完成電動升旗裝置的操作。這一過程,長鏡頭始終對準的是林治遠,拍攝他的緊張、激動和喜悅,和電影表現「小人物」的主題相照應。
作為這部多段式電影中觀眾評價較高的一部,徐崢導演《奪冠》的主角則是一個名叫冬冬(韓昊霖飾)的小學生。在1984年中國女排奧運會奪冠這個大的歷史切面下,冬冬成了上海弄堂裡幫助鄰居擺弄天線、保障大家順利觀看女排比賽電視直播的「小英雄」。
但就像沒有哪個小孩會真的留心一件國家大事,用力在屋頂拉天線的冬冬,此刻滿腦子想的反而是即將要離開自己出國的好朋友小美——這樣的劇情安排豈不鮮活?
再如寧浩導演的《北京你好》。計程車司機張北京(葛優飾)原本過著再平凡不過的生活,直到有一天抽中公司的獎品——一張北京奧運會開幕式門票,他的生活軌跡開始和「歷史」有了關聯。在得知自己中獎的那一刻,最讓他感到開心的其實不是能夠觀看奧運開幕式,而是他終於有了得以和兒子緩和關係的機會。
雖然最後張北京因為把門票送給了一個來北京看奧運的汶川孩子,依然沒能讓兒子相信自己,但一個普通人人性的閃光之處也由此顯現。
「其實最難的就是怎麼把普通人的視角和感受放進去。」參與了《我和我的祖國》其中一部單元片《回歸》拍攝的導演薛曉路曾如此回憶劇本創作過程。
《回歸》的歷史背景是1997年香港回歸,在薛曉路看來,外交官、軍人、警察這些公職人員多少和一個普通人「在這樣一個重大歷史事件下的感受有一點遠」,所以在最後的作品中,才有了香港女警官(惠英紅飾)的丈夫、任達華飾演的修表師傅這個角色。
「這次我們感興趣的,是人。在每一部短片裡,都會出現一兩個比較生動的人物形象,這也使得它和我們通常理解的主旋律電影大不一樣了。」正如陳凱歌在採訪中坦承的那樣,作為《我和我的祖國》總導演,他也在試圖推動一個轉變獻禮片拍攝觀念的實驗,「具體的拍攝和構思方面,7個導演都是自己的風格,我們在如何進行拍攝這一方面並沒有很多的幹預,我也並不覺得我們在電影中有去刻意地營造一種情懷。」
這種轉變也讓《我和我的祖國》不只是一篇「命題作文」,而是帶有每個導演鮮明個人風格的「作品」。
參與創作這部電影的七位導演,出生年代跨越了50-80年代,風格也各自不同,如何使不同導演的作品能夠放在一起而沒有違和感,其實是幾部短片創作面臨的最大挑戰。陳凱歌和籌備小組最先確定了「歷史瞬間,全民記憶,迎頭相撞」的串聯手法,接著讓導演自由認領自己感興趣的題材。
這樣的工作模式下,展現不同歷史截面普通人的生活似乎也成為一種必然。陳凱歌總結道,「我們能採取的做法只能是從個人的視角出發,去展現這個我們稱之為瞬間的時間段,看看這個瞬間是怎麼影響了主人公。我們也是希望在這樣一個短片的架構中間,能夠帶著觀眾進入到我們國家這70年代的歷史中去。」
這些「作品」也最大程度地還原了歷史真實性。《白晝流星》的拍攝過程,陳凱歌形容為「得到了最高級別的幫助」,電影裡的返回艙是1:1的實物還原,追逐神舟十一號返回艙降落的車輛全部來自酒泉衛星發射基地,包括景海鵬和陳冬兩位航天員也都是本色出演,「航天員拍攝的那天非常驚訝,說怎麼和他們當年著陸時的情景一模一樣。」
《回歸》中諸如外交官為爭取2秒鐘升國旗和英方整整談判16輪、香港警察在0點0分準點更換警徽等等細節也源自真實歷史。
文牧野導演的《護航》同樣調用到了真正的殲-10戰鬥機拍攝空中鏡頭,因為劇組所有工作人員都沒有坐超音速飛機飛行的資格,所以電影裡所有的空中鏡頭都是進行了攝影培訓的專業飛行員所拍攝。
徐崢則透露自己之所以認領《奪冠》這個故事,就是因為1984年女排奪冠是自己兒時印象特別深刻的一個瞬間,「當時我12歲,就記得家裡的大人特別激動,我也跟著激動,覺得是個很神聖的時候。同時我也把小時候大家一起在弄堂裡看電視的場景還原出來了。」
電影的魅力就在於,當七個屬於不同年代的小人物濃縮進一部《我和我的祖國》,慢慢調和出一種故事張力,那些看似遙遠的關聯竟然變得密切起來。
(文中圖片均源豆瓣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