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明天就要死去,最後的晚餐你會吃什麼?」
在能如期播出的日劇寥寥無幾的情況下,《美食偵探 明智五郎》(簡稱:《美食偵探》)被許多觀眾打上了「下飯劇」的標籤。
《美食偵探》的主角明智五郎是一位在錦衣玉食環境中長大的富二代,無意繼承家族企業的他自己開設了一家偵探事務所,憑藉對於食物的特殊喜好和敏感度,從被害者「最後的晚餐」入手,來探究其死亡的真相。
全劇復古的色調,穿插在人物對話中大量的進食鏡頭以及食物的特寫,十分符合觀眾們對於「下飯劇」的預期。而屬於「偵探」的部分,由於每一集的特邀主演都是熟臉,在大家心裡都清楚兇手是誰的情況下,推理的過程並不算太出彩。
這一點其實不令人意外,不管是漫畫原作者東村明子,還是進行改編的田邊茂範,兩人都不是以推理作品見長的創作者。前者更擅長女性話題(《東京白日夢之女》,而後者的代表作,是一部青春勵志校園劇(《表參道校園合唱部》)。
然而上周日播出的第四集,卻一改「下飯劇」的套路。在劇情、畫面、以及人物命運上來了一個急轉彎,甩得觀眾措手不及。
首先在出場的菜餚上,對比起前幾集中精巧的日式便當,法式料理,第四集中只出現了普通的家常燉菜。並且,在此集最後,出現了兩次限制級血腥鏡頭,讓人不寒而慄。
這集播出後,即便是在尺度一向寬鬆的日本,也引起了軒然大波。有觀眾在劇集討論區無奈地表示,由於是以美食為主題的推理劇,自己還跟家裡的老人和小孩一起觀看,卻沒想到看到了如此讓人反胃的一幕。
「騙」了觀眾三集,《美食偵探》終於揭開了其香氣四溢的「下飯劇」偽裝,在獵奇與「販惡」的路上開足了馬力。
但是,放下手裡的食物再看,這部《美食偵探》似乎更「香」了。
唯有美食和愛不可辜負
從第一案中被妻子用刀劃開喉嚨的丈夫開始,四個案子中,被害者喪命的原因,都是由於沒能好好「吃飯」。
「吃」是人類的本能,而當人類可以很容易地攝取食物填飽肚子以後,「吃飯」就被賦予了更多的情感意義、社會意義,以及儀式感。
對夫婦和戀人來說,吃對方為自己製作的食物,是維持親密關系所必備的情感紐帶;對廚師來說,為客人進行烹飪,無疑是他們獲得成就感,找尋自我認可的方式。
當美食與愛意緊密聯結,不同的食物便成為了每個人心中獨特的情感圖騰。
第一案是一場由普通的出軌調查演變成的殺人案。一位溫柔矜持的家庭主婦,從明智五郎口中得知自己的丈夫每天中午會到一間私廚,在那裡停留一個小時後,她跟著丈夫來到那家小餐館,用新婚時買的菜刀,割開了丈夫的喉嚨。
而妻子的殺機,並不是源於丈夫瞞著她去見年輕女性,而是十年來,只讓妻子做一樣的飯菜從不誇獎飯菜味道的丈夫,居然願意去品嘗其他女性所做的各種菜餚。對妻子來說,這是最不可原諒的背叛。
妻子的憤怒卻沒有因為丈夫的死而消亡,以跳崖假死掩飾身份,重生以後的妻子化名 「抹大拉的瑪利亞」,成為了一名樂於輔助他人殺人的「魔女」。
第二案中,在大城市中打拼的年輕男性,拋棄了鄉下的初戀,搭上了大城市裡的富家女。心碎的鄉下女孩聽從瑪利亞的建議,熬製了有毒的蘋果醬。
她本來只想毒死自己的情敵。畢竟男人如此嫌棄自己,自然也會嫌棄這一份他從小吃到大的味道。卻沒想到,當蘋果醬有了「五星級酒店人氣早餐」的包裝後,男人竟然主動吃下了一大勺。
第三案,在人人都是自媒體的年代,根本不懂法式料理的「美食博主」在網絡上大放厥詞,無法忍受的廚師得到了瑪利亞的指示,用法餐中特有的麵包噎死了他。
第四案,故事再次回到夫妻之間。母親為兒子準備的飯菜和食材塞滿了一個新婚家庭的冰箱,也同時帶來了丈夫的家暴,打碎了年輕女性對於婚姻的所有幻想。
在瑪利亞的唆使下,年輕的妻子在半夜將婆婆寄來的飯菜全部扔進了垃圾桶,並且一刀捅死了起來阻止的丈夫。
在《美食偵探》的世界觀中,人類對食物的態度,映射著他們對愛情和生活的態度,又同時倒映著日本社會的瘋狂和病態。
中年夫婦之間的彼此壓抑,年輕夫婦之間的互相折磨,人們面對誘惑時的軟弱,對流行的淺薄追求,對嚴肅事物的輕率鄙夷……食物作為人類每日生活的必需品,見證著人性的醜惡。
在劇本將人對於食物的情感圖騰化,信仰化之後,將食物與當代社會的陰暗面相連接,並轉化為對於他人的殺意,對於日式社會派推理劇來說,也算是一種創新的表達。
此外,將能帶給人愉悅感的美食鏡頭,和血腥的死亡鏡頭拼接在一起,配合復古的腔調,形成一種游離於現實之外,若即若離的恐怖美感,也讓這套推理大餐別有風味。
伊甸園的亞當與抹大拉的瑪利亞
將對食物的執念上升為一種精神上的信仰,甚至願意為其殺人。要將這種極端的世界觀呈現出來,便更需要在影像和人物上進行誇張和風格化。
劇中加入了不少宗教元素。主要以《聖經》的傳說,來增加人物的神秘感和戲劇感。與明智五郎總是心心念念的「最後的晚餐」相對應,達文西的另一幅畫作《蒙娜麗莎》在劇中則是作為劇中最大反派,殺人狂「瑪利亞」的意象出現。
《最後的晚餐》和《蒙娜麗莎》,這兩幅名畫在歷史上本就謎團重重,並牽扯到基督教中關於人子耶穌的各種奇妙傳聞。
然而,對於普通的日本觀眾來說,西方基督的故事畢竟陌生,因此《美食偵探》也對原本的宗教人物進行了重塑。在日本觀眾熟悉的伊甸園的故事上,把抹大拉的瑪利亞和夏娃重疊,耶穌與亞當重疊。
耶穌拯救了抹大拉的瑪利亞,而夏娃引誘亞當走出伊甸園。善與惡,在劇中殺人狂瑪利亞的身上形成奇妙的統一。這就讓偵探與罪犯之間,除了善惡上的對立,還有了更加深層的情感和精神聯繫。
由於「偵探」明智五郎的調查,一位循規蹈矩的主婦變成以殺人為樂的「瑪利亞」,這讓明智五郎十分自責。但對瑪利亞來說,明智五郎是她的拯救者——這是十年來唯一一位誇獎了她的烹飪手藝的異性,也可能是唯一一位鼓勵她做自己的異性。
明智五郎或許是想鼓勵瑪利亞樂觀面對生活,但在已經扭曲了的瑪利亞心裡,這話反而成了對惡意的滋養。
瑪利亞是純粹惡意的集合體,她不像以往社會派推理劇裡的兇手一樣有難言之隱,而是單純享受著殺人的樂趣,並享受著明智五郎對她的追查。
周日晚上十點似乎是一個特別適合變態角色的檔期,前有《輪到你了》的黑島,後有《美食偵探》裡的瑪利亞。
變態的惡人角色最需要反差,卻也最容易在性格轉變上出問題。當年黑島在結局的突然黑化便被人斥為爛尾,而瑪利亞在第一集以「重生」為由頭的黑化卻也不能細究。更加令人在意的,是她與明智五郎之間的關係,會如何轉變。
明智五郎在牆上看見瑪利亞的幻影
雖然片名叫《美食偵探》,但在前四集中身為主角的偵探,在故事裡沒有任何的高光時刻,幾乎全程被瑪利亞牽著鼻子走。尤其第四案,他的老同學被殺,他的助手被綁架,絕望的犯人自己跳進了垃圾粉碎機裡,對於一名偵探來說,這是莫大的失敗。
從角色上來說,不管是在劇情中,還是在觀感上,瑪利亞都已經完全壓了明智五郎一頭。
當然,這與明智五郎的背景故事還未完全展開,也有很大的關係。
高中時期,第一次吃到同學母親親手做的菜而落淚的明智五郎
偵探與兇手,尤其是宿敵式的變態兇手如何相處,大多數作品的套路逃不開福爾摩斯與莫裡亞蒂的模式。而將「莫裡亞蒂」變成美麗並懂得如何玩弄人心的女性,利用兩性曖昧關係將善惡之爭複雜化,這在《火村英生的推理》《相棒》等推理作品中都有出現。
因此,瑪利亞這個角色雖然吸睛,卻並不驚喜。她身上的「惡」,主要通過對常規倫理和道德的挑戰來呈現。比如承認自己喜歡殺人,比如在知道公寓樓道裡有垃圾粉碎機時,驚喜地來了一句「日本真是殺人犯的天堂」。
但好在,四集下來《美食偵探》有漸入佳境的趨勢。
用四集來介紹所有的人物和世界觀,第五集才開始真正的對抗,對於本身篇幅有限的日劇來說,這麼做足夠奢侈。
這並不是一部每集獨立成篇的單元劇,劇情和出場人物上,都具有緊密的聯繫性。第五集的預告中,與明智五郎合作辦案的警察之女,在學校備受欺凌。瑪利亞找到了這個小女孩,並教唆她在學校的午餐裡下毒。
這也許會是在內容倫理底線上遊走的一集。在幾乎所有的日劇推理作品中,虐殺未成年的罪犯一般都會放在劇集最後,以最為兇惡和喪心病狂的罪犯形象出現,並接受嚴厲的制裁。但《美食偵探》在第五集就放「大招」,的確讓人捏了一把冷汗。
如果用食物來形容這部劇,《美食偵探》更像是一套要從前菜一直延續到甜點的廚師特選套餐。雖然大概知道上菜的順序和類型,但具體是什麼食材做的,卻要等菜上了才能知道。
【文/首席記者 一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