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飢餓站臺》,肯定要先搞明白那個「監獄」是怎麼回事。
片中所謂的監獄其實類似一棟特別高的房子,從頂層貫通到底層的正中間有一個移動平臺(電梯),每層牢房有兩名犯人,房內只提供基本水源,想要活下去就必須吃平臺上的飯菜。
可平臺上飯菜的總量是不變的,也就是說,上層具有完全支配食物的權利,下層的人只能坐等吃剩的飯菜。
導演很清楚,這種既架空又影射現實的設定,會讓很多觀眾自動把「食物」轉換成金錢、權力、土地……並順便思考一個問題:
如果我在這個監獄,我會怎麼做?
回到電影開頭,還記得有這麼一句臺詞:
這揭示了本片最淺顯的隱喻——階級隱喻。
說到反映階級的電影,你很難不想到在今年奧斯卡上大獲全勝的《寄生蟲》。
同樣表現階級差異,奉俊昊讓窮人以各種狗屎運騙過富人,鳩佔鵲巢,這樣的設定可以說是非常的戲劇化,以至於很多人詬病其不真實。
《飢餓站臺》則更加徹底,索性把社會階級簡化成一層層的監獄,而監獄既可以是供權貴實驗的工具性的環境,也可以是人類社會的一種寫照。
現實世界中,錢和權造就了階級的差異,階級差異導致了資源分配的差異。只不過在《飢餓站臺》裡把資源通通濃縮成了食物。
而如何分配食物才能讓大家都吃飽。一直是許多社會問題的病灶之一。
我們可以看到,在許多發達國家與地區對於食物的浪費可謂司空見慣,但地球上有大量群體仍處在挨餓階段,正是因為吃不飽,暴力、戰爭甚至極端犯罪也隨之反噬著發達國家。
這些犯罪行為,有些是吃飽了撐的,有些是吃不飽逼得,無論上層人還是下層人,皆處在階級傾軋的輪迴中。
不過,《飢餓站臺》絕不僅是批判了一下階級這麼簡單。
我認為關於文明的隱喻是比呈現階級矛盾更重要的主題。
對於歐美來說,他們引以為傲的文明得益於地理大發現。
自從15世紀歐洲的船隊出現在世界各處的海洋上,以尋找新的貿易路線和貿易夥伴為目的將資本主義推向高峰。也是在這個時期,歐洲經濟的快速發展奠定了其「上層人」的基礎。
只不過,對除歐洲以外的國家和民族而言,新航路的開闢意味著屠殺和掠奪。
熱情的西班牙不會告訴你,他們是第一個日不落帝國,摧毀了阿茲特克、印加帝國和瑪雅文明;豪爽的美國不會告訴你,他們接管了西班牙和葡萄牙的殖民地,把南美洲變成自家後院;浪漫的法國也不會告訴你,他們在西非長期殖民。
這些世界的上層人,靠暴力和血腥讓他們不再為溫飽發愁,又以宗教的福音教化下層人。
如果聊歷史太過久遠 ,那回到《飢餓站臺》電影本身,你看,片中的角色有白人、黑人,有亞裔、印度裔,有男人、女人、老人。
唯獨沒有——孩子。
影片也反覆強調:未成年人不得參與實驗。
講真,這條規則很符合當今的普世價值——人人平等啊!
沒錯,當我們看著歐洲人、美洲人和亞洲人一起放到這所監獄裡,你會發現,人的本質真是一樣的,面對生死抉擇時,誰都是自私的。
唯有帶著書進來的男主角Goreng在地獄挑戰著秩序,苦苦尋求文明的曙光。
他帶著的那本書也頗有講頭——《唐·吉訶德》(Don Quijote de la Mancha)。
作為一部誕生在西班牙「黃金時代」由盛轉衰之際的殖民主義小說,作者塞萬提斯採用諷刺誇張的寫作手法表達著一個人生中永遠解決不了的難題:理想和現實之間的矛盾。
同樣產自西班牙的《飢餓站臺》用一個監獄的高概念把現實與幻想雜糅,而Goreng的所作所為,就是影片中的唐·吉訶德。
在智者的建議下,Goreng決定和黑人夥伴使用了先禮後兵和符號信息的方法,使得文明仿佛又前進了那麼一點點。但武裝力量的強制性依舊是秩序持久運行的保障,直到他們遇到了那個孩子。
孩子代表著未來,未來的不斷發展才能使文明得以進步。
每個時代的人類,無論是秩序的挑戰者還是順從者,都只屬於一個時代,當各自完成了使命,下一個時代便與我們無關。
人們總喜歡把希望寄託於後代,事實上,不管多麼崇高的希望,都不如留給後代一個整潔的盛滿食物的餐桌。
跟許多短改長的電影一樣,《飢餓站臺》的靈感來源於維倫紐瓦拍攝的短片《下一層》。
《下一層》 (Next Floor),2008
相較之下,短片的氣氛更詭異,而長片構建了一套更完整的體系。
這座監獄的運行應該是受到少數人管控的。
Goreng主動進入,可見普通人只是把這兒當作鍛鍊意志力的地方,類似辟穀訓練營。Goreng在第三次更換樓層時,遇到了招募自己進來的工作人員,對方在此之前也對這個監獄的具體狀況毫不知情。
腦補一下,刑滿出獄的承諾很可能只是一個謊言,因為如果真有人走出監獄,那麼秘密勢必很難保守。而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只需要在快要刑滿的時候,將他們安排到更低層去。
《飢餓站臺》的高明之處就在於結尾的設計,用一個不存在的希望,去表現更深的絕望,完成了這部語言的結局。
Goreng視孩子(下一代),為打破管理中心(階層制度)的唯一希望。
以近乎殉道的方式,將孩子送上平臺,送她去最高層。
然而這是一座有進無出的監獄,Goreng又是唐·吉訶德的化身,所以他帶來的只能是虛幻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