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高考季,誰家歡喜誰在憂愁?
2020年的高考遭遇疫情和洪災雙重考驗,7月7日安徽歙縣兩千多名考生被洪水擋在了考場外,焦急的不止是學生家長,還有億萬網友。
成績出來後,留守女孩高分報考冷門考古專業,網友們替人家擔心「沒前途」。
回憶一下六月熱搜,苟晶喊冤自稱當年高考被頂替,說謊被揭穿,生生溜了一把大眾。
高考為何如此重要,哪怕「與我無瓜」的網友也跟著著急上火?
大多數中國普通家庭都公認一個路徑,考上好大學,才有好出路。甚至,那可能是改變命運、階層躍進的唯一通路。
但真的是這樣嗎?
那些沒有經歷高考,或者高考失利的「後浪」後來都怎樣了?
有這樣一部記錄片,記錄了三個孩子截然不同的人生變奏,耗時六年跟拍,將真實社會中那些掙扎與困境不加修飾的展現,它就是鄭瓊導演的作品《出·路》。
三個主人公、三個家庭、三個階層、三種人生,導演也在本片中發出了叩問,即中國當代青少年有著怎樣的未來?有著什麼樣的出路?
紀錄片的第一位主人公叫馬百娟,是來自甘肅會寧農村的姑娘,全家當時一年的開支只有590元。
馬百娟所在的村子裡有一所學校,裡面有2個老師,2個班級,5個學生,馬百娟是裡面最大的一個。早上她把饃撕成小塊泡在水裡就著一起喝,然後踏上長長的山路開開心心的去上學。
學校裡老師講解著書上的內容:「以前農民叔叔、爺爺們,牽著毛驢去集市上趕集,在在柏油馬路,車輛穿梭,人來人往,好一派熱鬧景象;過去的孩子們在學校裡由於缺乏桌凳,所以只好站著寫字讀書,現在孩子們有著寬敞的教室和足球場。足球場外樓房林立,鱗次櫛比。」而鏡頭裡,是擋在馬百娟出路的大山。
在蜿蜒的山路上,一家人背著草垛,驢也背著草垛,從遠處看,在大山的映襯下,人顯得那麼的渺小,渺小的就像就像螻蟻一樣地在討生活。
但馬百娟卻熱愛讀書,對於生活有著滿滿的憧憬:「上完小學後,我要去西浦子找初中,長大了去北京上大學,上了大學以後要去打工掙錢,我要一個月掙1000元,因為我家面不夠吃,我還要蓋房子挖水窖,因為我們沒水吃。」這是馬百娟心中的出路。
只是後來,這條出路卻徹底從馬百娟的世界消失了。有一天哥哥帶著她輟學了。馬百娟試著找工作,但15歲的她沒有學歷,處處碰壁,她在街道上閒逛,在田間閒逛,原來她什麼都做不了。即使換了新的環境,在馬百娟的那個階層中,女孩子除了家人沒有更好的出路。和她年齡相仿的小夥伴們都懷孕了,站在她們中間,馬百娟有些格格不入。
對於讀書,爺爺認為女孩子是別人家的,書應該少念點,在他看來,嫁人是女孩子唯一的出路。
第二位主人公叫徐佳,開拍第一年的時候,高考放榜,479分,徐佳決定復讀,開始他的第三個高三學習生涯。在他的村子中,可以出一個大學生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復讀的壓力是巨大的,有一段時間,徐佳整個人冒汗,手發抖,完全做不了題目。
可他必須成為「做題家」。
雪上加霜的是,在高考前,父親意外去世,為了完成父親的遺願,徐佳逼著自己要考上好的大學。終於這一次,他成功了,考上了湖北工業大學。對於徐佳來說,考上好的大學,找到好的工作,是他的出路。
畢業後的徐佳,幹過保險銷售,但那不是他在城市紮根的路。面對熙熙攘攘的人群,偌大的城市,他感到無盡的迷茫。
終於他進入了一家電力公司,籤了協議,心裡卻感到空落落的,覺得把自己賣了。再後來,他和自己的大學同學結了婚,給了女孩一個歸宿,好歹在城市有了家。
而另一位主人公,北京17歲的袁晗寒休學了,和另外兩位主人公不同,她不需要面對生存的壓力,似乎一切對於她來說都毫不費力。一出生,她已經有了很多人奮鬥一輩子也難得的物質保障。
她最大的敵人是克服無聊。這種持續的無聊,如果一直持續,她會發瘋。她開了一家咖啡館,但經營慘澹。對於袁晗寒這樣出身優越的人來說,她的出路是找到一件有意義值得自己一直奮鬥下去的事情。
之後,袁晗寒到了德國留學,她的情緒不穩定:突然就特別傷心,特別失落,又突然高興,在德國她交了男友,生活隨意,但是她還是覺得無聊。最後三年後,她來到了一家美術館實習,但她還是沒有找到對抗無聊的解藥。
對於她來說,她不認為出身富裕家庭是她的機會,這不是她選的,她的機會在未來,但是她看不到未來。
故事的開始:
馬百娟,12歲,是一位甘肅農村學生;
徐佳,19歲,是一名小城鎮復讀生;
袁晗寒,17歲,是一線城市的輟學生。
故事的最後:
2014年5月,馬百娟嫁給了她表哥,這一年,她16歲;
2015年元月,袁晗寒在北京註冊了她自己的「藝術投資公司」;
2015年10月,徐佳還在最初面試籤約的那家電力公司工作。
這部紀錄片拍攝於2009年到2015年期間,因為絕非虛構,所以格外「殘酷」。
出生貧窮的馬小娟即使試過讀書改變命運,但依然停留在最掙扎的底層,徐佳拼命向上也只是過上最普通的生活,袁晗寒毫不費力,卻始終享有最充裕的物質條件。
正如導演鄭瓊說的:「我想把這種差異做出來,對於這部片子我沒有一點讚美,但是我也沒有一點憤怒在裡頭。」 在影片中每個人的一生都像是被定好了的軌跡,只管往前走就行,我們很難走出自己原來的階層,處處瀰漫著梭羅所言的「平靜的絕望」。
一切都看似變得這麼的「蠻不講理」:把握住機會的人看不見自己的機會,沒有機會的人卻覺得自己充滿了機會。
而在這樣的一個環境下,我們就人會被灌輸這樣一個觀念:高考是改變我們命運、改變我們階級唯一的途徑。我們拼命努力,我們搖旗吶喊,我們撲向那座獨木橋,我們背水一戰,我們孤注一擲。
這讓我想到另一部同名的紀錄片由陳為軍執導的《出路》,它還有一個英文名叫做:「Education, education」(教育,教育),同樣是三位主人公,在教育面前呈現出了三種不同的姿態,在這裡有農村裡高考結束的女孩,有不斷宣揚讀書意義以此招攬學生的機構老師,有畢業後在找不到工作的應屆生,也有這個現實而又絕望的時代。一切就像裡面老師不斷宣揚的那樣:「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但高考真的是一切的出路嗎?
顯然在本片中,這不是導演想要宣揚的。如果我們從一個更加宏觀的角度出發,我們會發現大家在面對我們未來出路的時候,又是如此的相似。
導演冷峻的鏡頭下是三個主人公在面對遙遠未來時的迷茫與空虛:馬百娟無法繼續接受教育,還未成年的她找不到工作,只好早早嫁人;徐佳一次一次的努力奮鬥,但大概也只是在一個平凡的崗位過完平淡一生;袁晗寒出身富裕的家庭,但是她的精神世界卻極度的空虛,她努力的奔跑,卻永遠擺脫不了「寂寞」這個最大的敵人。
每個人都是上帝眼中庸庸碌碌毫無出路的生物,在追求的過程中,人類原始的動物感更加強烈。所以當有人讓鄭瓊給這部作品打個分時,她只用了兩個形容詞「孤獨」、「寂寞」,就像電影《春光乍現》所表達的:原來寂寞的時候每個人都一樣。
但這這種消極的狀態卻不是導演的本意。如果把視角放在個體身上,這部絕望的影片卻有另一副模樣:雖然馬百娟不得不輟學早早嫁人,但她畢竟走出了大山,她的孩子可以念更好的小學,獲得更好的教育;雖然徐佳不得不在生活的重壓下艱難前行,但他畢竟打破了父母輩只能出賣體力謀生的模式,活出了不同的人生;而袁晗寒這種想要擺脫無聊的種種嘗試,不正也說明在「無聊」這個最大的敵人面前,她仍然沒有放棄跳出自己的舒適區。
只要心中還有希望,一切都還有出路,這種知道的踏實感同樣是人生的一部分,出路只存在於每一個個體的奮鬥中,不論外界環境如何,始終不忘做自己人生的參與者和開創者。
如果自己沒有條件接受教育,就創造更好的條件去讓孩子接受教育,如果沒有更多的渠道來向上躍進,那就拼盡全力去擠高考的獨木橋先站穩,如果沒有足夠的空間來選擇生存的方式。那就在現有的空間內盡力做到最好。
三種出路,如此不同。不公平麼?
拍攝結束後,導演曾經將袁晗寒的視頻發給了徐佳看,徐佳的反應是:他知道這個社會是不公平的,他也接受這種不公平,但是在他的努力下,他的下一代會達到袁晗寒的那種狀態。
其實,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出路。
「我不覺得我這個片子是為了揭示社會隔閡,我反而覺得它是為了一種融合。」導演說。人生不是沒有出路,所謂的出路就是你去打破那些成功學,還有社會中這種權力文化帶給你的所有枷鎖。到頭來,每一個生命在社會外衣脫掉的時候,都是融合的。
這番話才是此片的底層邏輯吧。
導演陳瓊自身原是三次高考落榜的小鎮青年,在北京闖蕩多年後,她實現了一些自由。鄭瓊說,「我的自由,不是因為我有錢了,或者打破了階層。我沒錢,也沒有打破階層,我只是打破了成功學強加在我身上的框架而已。所以陳瓊鏡頭下不是優越感,不是恨,她提供的是平視觀察。
打工的保姆不是活該伺候人,也許她只是像馬百娟缺少讀書機會。地鐵上累到睡著的Ta,你不知道ta和徐佳一樣為了在城市留得住扛著多大壓力。
我們的來路生而不同,出路也千差萬別,不同也不必自卑,或看不起別人。扔掉成功學洗腦要求的好房好車好體面,才會擺脫「不同」視角下的扭曲與失衡。
近日,留守女孩鍾芳蓉高考總分676分,但卻報考了北大冷門的考古專業受到了網友的關注。很多人認為這麼高的分數,去考古這個專業,這個姑娘以後就沒有好的出路了。
然而消息一出,九省考古圈聯動為鍾芳蓉送去祝福,沒有人會再說這一個專業沒有出路。也正如鍾芳蓉給敦煌研究院名譽院長樊錦詩的回信中說:「我希望能追隨您的腳步,去選擇北大,選擇為考古獻身,也希望找到心靈的歸處。」
而在杭州有一個李慶恆的快遞小哥,他沒有出色的外貌也沒有令人羨慕的學歷,他卻被杭州市評為「高層次人才」,直接落戶杭州。而這一切靠的是他在快遞行業兢兢業業、不斷提升自己所練成的絕活。
2020年3月,美團外賣小哥高治曉登上了《時代周刊》美國本土版的封面,因為他毅然接下了一個特殊的訂單:給新冠肺炎患者送充電器,此外,他還每天給隔壁獨居的老人無償跑腿,照顧老人的生活。
還有這樣一位海歸女博士,頂著人大農學博士、清華社會學博士後兩大學術頭銜,卻最後選擇回到農村去,與土地為伴。周圍的人拿她當「反面教材」,教育孩子千萬別學她不留在城市,當農民就是書白讀了!
面對外界不斷的額質疑,石嫣用自己的成就證明了自己:從2009年回國至今,她創建了屬於自己的基地和品牌,擁有200多畝農場,如今年收入800多萬,誰說做一個農民不能獲得成功?
其實,處處都是出路,出路藏在很多看似不起眼的轉折中,高考也不是絕對唯一的出路。
在我們小學人手一本的《新華字典》上有關「前途」的句子:「張華考上了北京大學;李萍進了中等技術學校;我在百貨公司當售貨員:我們都有光明的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