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吳清芳
2020年7月10日,因為疫情推遲了一個月的高考終於落下了大幕,許多家長心裡的石頭也終於落了地。高考,解放的從來都不只是學生,更是家長。不知從何時起,對於很多家長而言,將孩子送進大學,自己的「教育使命「就算落下帷幕了、就可以功成身退了。而很多孩子的墮落,也就從高考後開始了。
但從《曾國藩家書》中,我們可以看到,曾國藩對子女的教育,從其長子曾紀澤18歲時才剛剛」開始「。這不由得讓人心頭一顫。
曾國藩的第一封家書始於1840年,是寫給父母的。那一年,曾國藩(1811年生)30歲(虛歲,下同)、到京赴任;那一年,曾國藩的長子曾紀澤(1839年生)剛剛出生不久、次子曾紀鴻(1848年生)還未出生。曾國藩給兒子的家書始於1852年,那一年,曾紀澤14歲;那一年,離京的曾國藩聞母去世、吩咐曾紀澤在京應辦事宜。而曾國藩真正通過家書給子女以教育,則到了1856年,那一年,曾紀澤18歲、曾紀鴻9歲。
此後的15年,連年徵戰在外、與子女分隔兩地的曾國藩通過200餘封家書,不間斷地給子女以方向和指導,直到他去世的前一年——1871年。最終,曾國藩將長子曾紀澤培養成了近代著名的外交家、將次子曾紀鴻培養成了近代著名的數學家,並給曾氏家族留下了寶貴的家教,使其後世可以綿延、昌盛。
「子弟之賢否,六分本於天性,四分由於家教。」
——曾國藩
雖然曾國藩給兒子的家書只有200餘封,只佔到近1500封曾國藩家書的一小部分,但想必其留給兩個兒子的家教,是當下很多父母最關心的、最想學習的。而經此疫情,我們更發現,其時時刻刻、反反覆覆要求兩個兒子的「為讀書明理之君子」和「克勤克儉」兩點,更屬醍醐灌頂、更值得借鑑。而曾國藩在家書中對這兩點家教的第一次強調,就是在1856年、曾紀澤18歲、曾紀鴻9歲的時候。這一封家書是曾國藩寫給曾紀鴻的,可謂是給了9歲的曾紀鴻最初的方向;而對於18歲的曾紀澤來說,想必這兩點早已在父親在身邊時、就被「耳提面命「過:
字諭紀鴻兒:
家中人來營者,多稱爾舉大方,餘為少慰。
凡人多望子孫為大官,餘不願為大官,但願為讀書明理之君子。勤儉自持,習勞習苦,可以處樂,可以處約,此君子也。餘服官二十年,不敢稍染官宦氣習,飲食起居,尚守寒素家風,極儉也可,略豐也可,太豐則吾不敢也。凡仕宦之家,由儉入奢易,由奢返儉難。爾年尚幼,切不可貪愛奢華,不可慣習懶惰。無論大家小家、土農工商,勤苦儉約,未有不興,驕奢倦怠,未有不敗。爾讀書寫字不可間斷,早晨要早起,莫墜高曾祖考以來相傳之家風。吾父吾叔,皆黎明即起,爾之所知也。
見富貴功名,皆有命定,半由人力,半由天事。惟學作聖賢,全由自己作主,不與天命相干涉。否有志學為聖賢,少時欠居敬工夫,至今猶不免仍有戲言戲動。爾宜舉止端莊,言不妄發,則入德之基也。手諭。(時在江西撫州城外)
// 為讀書明理之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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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的疫情,就如同一塊試金石,讓很多人真正得以「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有真本事的,坦然面對;無真本事的,原形畢露。面對史上最難畢業季,真正讀書習得了本領的,一樣被搶著要;剩下許多讀書混日子的,卻只能比往年更艱難。這一次,很多家長終於明白,讀書不能簡單地等同於上大學,讀書更不能簡單地等同於拿文憑。上了大學、拿了文憑,不等於書讀好了。而書如果不能真正讀好,安身立命根本無從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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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這一點,曾國藩早在一百多年前就有了深刻的理解。所以對於兩個兒子的讀書,他重視,但並不唯考試論。這在尚以科舉制度為主體的當年,實屬難能可貴。
曾國藩對兩個兒子說:「爾曹惟當一意讀書,不可從軍,亦不必作官。」1856年,當曾國藩見18歲的曾紀澤學業不見長進時,不免憂心,擔心其不能以讀書安身立命:「爾今年十八歲,齒已漸長,而學業未見其益……渠系戊戌二月所生,比爾僅長一歲,以其無父無母家漸清貧,遂爾勤苦好學,少年成名。爾幸託祖父餘蔭,衣食豐適,寬然無慮,遂爾酣酣豢佚樂,不復以讀書立身為事……餘在軍中不廢學問,讀書寫字未甚間斷,惜年老眼蒙,無甚長進。」
但當11歲的曾紀鴻於1858年第一次參加考試時,曾國藩說:「今年初次下場,或中或不中,無甚關係,榜後即當看《詩經》註疏。以後窮經讀史,二者迭進。國朝大儒,如顧、閻、江、戴、段、王數先生之書,亦不可不熟讀而深思之。光陰難得,一刻千金!以後寫安稟來營,不妨將胸中所見、簡編所得,馳騁議論。俾餘得以考察爾之進步,不宜太寥寥,此諭。」
而到了1864年,剛剛受封侯爵的曾國藩,再次寫信囑咐17歲、要去長沙參加鄉試的曾紀鴻:「場前不可與州縣來往,不可送條子,進身之始,務知自重。」考完發榜之前,曾國藩又寫信告誡兒子:「斷不可送條子,致騰物議。」而在當時,特權盛行,考試遞條子走後門司空見慣。這次鄉試,曾紀鴻最終榜上無名。
曾國藩對於讀書和考試的態度,教會了兩個兒子,讀書到底是為了什麼?而曾國藩結合自身讀書的經歷、教兩個兒子讀書的方法,則教會了兩個兒子該怎麼讀書。
曾紀澤在讀書時遇到了瓶頸,雖然能夠看懂書中的內容,但是卻沒有什麼心得,於是向曾國藩求教。曾國藩結合自身讀書經驗教導兒子:
「汝讀《四書》無甚心得,由不能虛心涵泳,切己體察。朱子教人讀書之法,此二語最為精當。爾現讀《離婁》,即如《離婁》首章『上無道揆,下無法守』,吾往年讀之,亦無甚警惕。近歲在外辦事,乃知上之人必揆諸道,下之人必守乎法。若人人以道揆自許,從心而不從法,則下凌上矣。『愛人不親』章,往年讀之,不甚親切。近歲閱曆日久,乃知治人不治者,智不足也。此切己體察之一端也。涵泳二字最不易識,餘嘗以意測之。曰:涵者,如春雨之潤花,如清渠之溉稻。雨之潤花,過小則難透,過大則離披,適中則涵濡而滋液;清渠之溉稻,過小則枯槁,過多則傷澇,適中則涵養而浡興。泳者,如魚之遊水,如人之濯足。程子謂魚躍於淵,活潑潑地;莊子言濠梁觀魚,安知非樂?此魚水之快也。左太衝有『濯足萬裡流』之句,蘇子瞻有夜臥濯足詩,有浴罷詩,亦人性樂水者之一快也。善讀書者,須視書如水,而視此心如花如稻如魚如濯足,則涵泳二字,庶可得之於意言之表。爾讀書易於解說文義,卻不甚能深入,可就朱子涵泳體察二語悉心求之。」
為了教導兩個兒子讀好書,曾國藩常常自揭其短,讓兒子可以汲取自己的教訓,更進一步:
「餘生平有三恥:學問各途,皆略涉其涯涘,獨天文、算學,毫無所知,雖恆星五緯亦不識認,一恥也。每作一事,治一業,輒有始無終,二恥也。少時作字,不能臨摹一家之體,遂致屢變而無所成,遲鈍而不適於用,近歲在軍,因作字太鈍,廢閣殊多,三恥也。爾若為克家之子,當思雪此三恥。推步算學,縱難通曉,恆星五緯,觀認尚易。家中言天文之書,有《十七史》中各天文志及《五禮通考》中所輯觀象授時一種,每夜認明恆星二三座,不過數月,可畢識矣。凡作一事,無論大小難易,皆宜有始有終。作字時,先求圓勻,次求敏捷。若一日能作楷書一萬,少或七八千,愈多愈熟,則手腕毫不費力。將來以之為學,則手鈔群書;以之從政,則案無留,無窮受用,皆從寫字之勻而且捷生出。三者皆足以彌吾之缺憾矣。「
// 克「勤」克「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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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古至今,「勤儉持家」都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尤其對於物質條件已達到一定水準的家庭。中國改革開放四十年,從大國到小家,經濟條件都得到了極大提高,所以,我們不僅出現了富人家的富二代,也出現了窮人家的富二代,「勤儉持家」更是常常被拋諸腦後。2020年的疫情,讓許多家庭猝不及防,不得已重拾老祖宗「勤儉持家」的家訓。但「勤儉持家」,到底該是一種被動選擇還是一種主動選擇,是疫情後、中國萬千家庭必須去反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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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代已家境殷實如曾國藩,位高權重如曾國藩,卻從始至終都將「勤儉持家」作為主動選擇:他不僅要求兒子讀書要勤,也要求兒子要勤於家務;不僅要求兒子自身要克勤克儉,還要求兒子要率領家眷克勤克儉;女兒出嫁,嫁妝只允許兩百金;女婿出現問題,他分析是源於不勤儉所致;交代後事時,克勤克儉依舊是交代的第一要義……
「歷覽有國有家之興,皆由克勤克儉所致。其衰也,則反是。」
——曾國藩
曾國藩關於「勤」與「儉」的種種理念,應該可以幫我們更好地看清未來、做出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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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云勞則善心生,佚則淫心生,孟子曰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吾慮爾之過於佚也。新婦初來,宜教之入廚做羹,勤於紡績,不宜因其為富貴子女不事操作。大、二、三諸女已能做大鞋否?三姑一嫂,每年做鞋一雙寄餘,各表孝敬之忱,各爭針黹之工;所織之布,做成衣襪寄來,餘亦得察閨門以內之勤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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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朝列聖相承,總是寅正即起,至今二百年不改。我家高曾祖考相傳早起,吾得見競希公、星岡公皆未明即起,冬寒起坐約一個時辰,始見天亮。吾父竹亭公亦甫黎明即起,有事則不待黎明,每夜必起看一二次不等,此爾所及見者也。餘近亦黎明即起,思有以紹先人之家風。爾既冠授室,當以早起為第一先務。自力行之,亦率新婦力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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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兒字,天分甚高,但少剛勁之氣,須用一番苦功夫。切莫把天分自棄了。家中大小,總以起早為第一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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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興衰,全系內政之整散。爾母率二婦諸女,於酒食紡績二事,斷不可不常常勤習。目下官雖無恙,須時時作罷官衰替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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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子弟,最易犯一奢字、傲字。錦衣玉食而後謂之奢也,但使皮袍呢褂俯拾即是,輿馬僕從習慣為常,此即日趨於奢矣。見鄉人則嗤其樸陋,見僱工則頤指氣使,此即日習於傲矣……京師子弟之壞,未有不由於『驕奢』二字者,爾與諸弟俱戒之。至囑至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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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錢、田產最易長驕氣逸氣,我家中斷不可積錢,斷不可買田,爾兄弟努力讀書,決不怕沒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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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茲亂世,銀錢愈少,則愈可免禍;用度愈省,則愈可養福。爾兄弟奉母,除勞字儉字之外,別無安身之法。吾當軍事極危,輒將此二字叮囑一遍,此外亦別無遺訓之語,爾可稟告諸叔及爾母無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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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女兒擇於十二月初三日發嫁,袁家已送期來否?餘向定妝奩之姊二百金,茲先寄百金回家,製備衣物,餘百金俟下次再寄。其自家至袁家途費暨六十侄女出嫁奩儀,均俟下次再寄也。居家之道,惟崇儉可以長久,處亂世尤以戒奢侈為要義,衣服不宜多制,尤不宜大鑲大緣,過於絢爛。爾教導諸妹,敬聽父訓,自有可久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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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爾信極以袁婿為慮,餘亦不料其遽爾學壞至此,餘即日當作信教之……大約世家子弟,錢不可多,衣不可多,事雖至小,所關頗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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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聞爾縣試幸列首選,為之欣慰。所寄各場文章,亦皆清潤大方。昨接易藝生先生十三日信,知爾已到省。城市繁華之地,爾宜在寓中靜坐,不可出外遊戲徵逐。茲餘函商郭意城先生,於東徵局兌銀四百兩,交爾在省為進學之用。印卷之費,向例兩學及學書共三分,爾每分宜送錢百千。鄧寅師處謝禮百兩,鄧十世兄送銀十兩,助渠買書之資。餘銀數十兩,為爾零用及路添衣物之需。
凡世家子弟,衣食起居無一不與寒士相同,庶可以成大器。若沾染富貴氣習,則難望有成。吾忝為將相,而所有衣服不值三百金。願爾等常守此儉樸之風,亦惜福之道也。其照例應用之錢,不宜過嗇(謝稟保二十千,賞號亦略豐)。謁聖后,拜客數家,即行歸裡。今年不必鄉試,一則爾工夫尚早,二則恐體弱難耐勞也。此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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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爾等奉母在寓,總以勤儉二字自惕,而接物出以謙慎。凡世家之不勤不儉者,驗之於內眷而畢露。餘在家深以婦女之奢逸為慮,爾二人立志撐持門戶,亦宜自端內教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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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書乃寒士本業,切不可有官家風味。吾於書箱及文房器具,但求為寒士所能備者,不求珍異也。家中新居富坨,一切須存此意,莫作代代做官之想,須作代代做士民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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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託修理舊屋,何以花錢至七千串之多?即新造一屋,亦不應費錢許多。餘生平以大官之家買田起屋為可愧之事,不料我家竟爾行之。澄叔諸事皆能體我之心,獨用財太奢與我意大不相合。凡居官不可有清名,若名清而實不清,尤為造物所怒。我家欠澄叔一千餘金,將來餘必寄還,而目下實不能遽還。
爾於經營外事頗有才而精細,何不稟商爾母暨澄叔,將家中每年用度必不可少者逐條開出,計一歲除田谷所人外,尚少若干,寄營餘核定後以便按年付回……餘將來不積銀錢留與兒孫,惟書籍尚思添買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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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生平亦頗以勤字自勉,而實不能勤。故讀書無手抄之冊,居官無可存之牘。生平亦好以儉字教人,而自問實不能儉。今署中內外服役之人,廚房日用之數,亦云奢矣。其故由於前在軍營,規模宏闊,相沿未改,近因多病,醫藥之資漫無限制。由儉入奢易於下水,由奢反儉難於登天。在兩江交卸時,尚有養廉兩萬金。在餘初意,不料有此,然似此放手用去,轉瞬即已立盡。爾輩以後居家,須學陸梭山之法,每月用銀若干兩,限一成數,另封秤出。本月用畢,只準贏餘,不準虧欠。衙門奢侈之習,不能不徹底痛改。餘初帶兵之時,立志不敢不取軍營之錢以自肥其私,今日差幸不負始願,然亦不願子孫過於貧困,低顏求人,惟在爾輩力崇儉德,善持其後而已。」
▐ 結語
「凡家道所以持久者,不恃一時之官爵,而恃長遠之家規;不恃一二人之驟發,而恃大眾之維持。」
—— 曾國藩
經此疫情,理智地看看我們的家庭,曾國藩的家庭教育,真的值得我們學起來了。當一切都回歸本源、回歸本質,還有什麼比真正的讀書、比克勤克儉更重要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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