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詩經》裡的愛情詩,最先撞入我們腦海的恐怕要算《關雎》和《蒹葭》了,千百年的傳唱,億萬人的吟詠,這兩首怕早已成了《詩經》中最富盛名的愛情詩了吧?是啊,濃濃的愛意在關雎鳥的聲聲脆啼中發酵,飄蕩在空氣中的愛情因為水邊的那個女子而和蒹葭一同溼潤起來,這的確要算是美妙的愛情了。這兩首詩中的男子雖然也有思慕之苦,但畢竟還能對心愛的女子「琴瑟友之」、「溯洄從之」,有愛而能追求,追求而有成功的可能,這樣的愛戀就不是「苦戀」。我們於是也就在閱讀《關雎》和《蒹葭》時為那兩個陷入情網的男子由衷感著欣慰了。
然而人間的情感總有缺憾,《詩經·漢廣》裡的那個男子就只能淪落在相思之苦裡了。
他是一個在漢水邊砍柴的樵夫,那天或許是砍柴不夠專心吧,他在抬頭的一剎那看到了漢水彼岸的她,正在遊玩的她一襲華裝,衣帶飛舞、蓮步輕移,讓他爛熟於心的砍柴的節奏徹底紊亂了。他目光呆滯了,腦海空白了,痴痴地往前走,只想走到她的身邊。可他走著走著,突然發現了橫亙在自己和她之間那浩渺的漢江水,他想趟過去,但江水的深度遠遠超過他的身高,讓他無法泅渡;他想駕船過去,可怒濤拍著江岸告訴他,這片水域沒有歸舟。於是他呆住了,感覺內心塌陷了一個好大的洞,他噙著淚水歌唱道:
「南有喬木,不可休息。漢有遊女,不可求思。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漢之永矣,不可方思。
翹翹錯薪,言刈其楚。之子于歸,言秣其馬。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漢之永矣,不可方思。
翹翹錯薪,言刈其蔞。之子于歸,言秣其駒。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漢之永矣,不可方思。」
這是一個怎樣痴情的男子!哪怕他不能迎娶心上人,他也要不停地砍柴,為的是在她出嫁的那天給她餵馬,而那些馬,將把他的愛人帶去另一個男人身邊!
我總覺得從《關雎》和《蒹葭》的語氣和用詞來看,詩裡的男主人公應該是貴族。他們固然也有過痴心的時候,但他們會專一嗎?他們會不會轉身一變,就成了《氓》裡的男子了呢?我堅信《漢廣》裡的這個樵夫不會,雖然他的愛情只給他帶來了痛苦,但從他那種忘我的付出來看,他是絕不會背棄愛情的。
好恨那一條無情的漢江水,它沒有給樵夫一點兒機會,只讓這個千年前的痴情男子在《詩經》的文墨間留下了他的嘆息、他的遺憾。而更可恨的是這一江漢水流淌了千年竟還絲毫不曾乾涸。
或許有人會說這個樵夫如果生活在現代就不至於苦戀了,他可以乘船過去,可以通過跨江大橋乘車過去,甚至可以乘飛機過去。但問題是他喜歡的那個女子會不會是個貴族呢?千百年來,人類徵服了漢江但卻沒有消滅社會階層的分化,沒有縮短物質財富所造成的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所以說那一江漢水千百年來未損絲毫地流著,它裹挾著房子、車子、票子正給浪漫滿腹的情種們以冰冷依舊的寒威和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