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淵明筆下「不知有漢,無論魏晉」的桃花源,成為後世不少文人心嚮往之的精神桃花源。歷代有不少人寫過與桃源有關的詩詞,王維、李白、張旭、蘇軾等人皆有名篇留世。
而在李白身上,則是最能夠看見陶淵明的影子。乍一看,二者的思想、行為上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同愛酒,同愛詩,同樣自然真淳,思想中都有歸隱的傾向。
一首《山中問答》就很能代表李白的隱逸思想。
山中問答·李白問餘何意棲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閒。桃花流水杳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
詩意
《山中問答》一作《山中答俗人》,是詩人對俗人的一問一答:有人問我為什麼要棲居在碧山?我笑而不答,心依然悠閒自在。題為山中問答,詩便以問句開頭,但次句詩人並不作答,只是笑笑而過,似乎沒有把這一問放在心上。
接下來,詩人放眼居於碧山的生活:看那溪流攜著桃花,盡日遠遠地流去,此處別有一番天地,仿若不在人間。陶淵明在《桃花源記》裡曾寫漁父發現桃源入口之前,沿著小溪行進,「忽逢桃花林,夾岸數百步」,落花繽紛,漁人隨著溪流而進,直到走完桃林之處,便來到水源地,這裡便是桃源之入口。
自陶淵明以後,桃花流水其實是有獨特的隱喻含義,後來張旭寫《桃花詩》時也寫:
桃花盡日隨流水,洞在清溪何處邊?
所以,桃花流水是有其具體指向性的,順著這水流,便能夠尋覓到進入桃花源的路徑。在這裡,李白所寫的桃花與流水,實際也有這一隱喻。
李白對桃林一定是有感情的,所以當年汪倫邀請李白前去做客,在信中都寫他那兒有「萬家酒店」和「十裡桃花」,李白便欣然前往。只是李白到了實地才發現,那裡只有一家姓萬人家的酒店,也並無綿延十裡的桃林,只有離地十裡的一潭「桃花」潭水。
可見李白也是豁達,被汪倫用文字遊戲誆去了,也不氣惱,還留下了「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的名作。
此時的閒適並非真正想要的生活
李白在二十四五歲時離開蜀地,開始「仗劍遠遊」。這次漫遊,李白去到了許多地方,從揚州到洞庭,再到金陵、武昌等地。27歲時,定居在安陸(今湖北),長達十年。
這段時間,李白曾隱居在白兆山桃花巖,這首《山中問答》便作於這期間。但李白這一時期的隱居是跟陶淵明的隱居有著不同的。
要知道,李白少年學賦,十五歲時便自詡「作賦凌相如」,後又跟著老師在大匡山學習。此次離開蜀地,李白是抱有很大志向的,他曾多次在詩文裡表達這一意願。
在《別匡山》中,他用大量的筆墨描寫了匡山極其優美的環境,而在詩歌結尾時寫:
莫怪無心戀清境,已將書劍許明時。
對於這樣清幽自然的環境,李白不是不留戀的,但他有更大的理想和抱負等著去實現,這也正是他去蜀遠遊的目的所在,「已將書劍許明時」,他想憑著自己的一身才藝,在來日大展宏圖。
但一腔才華與熱情,並未馬上在理想仕途上得到兌現,長達十餘年的時光裡,李白依然在漫遊或隱居的路上行走。這一時期,李白一方面自得於這種悠閒自在的生活,另一方面,又迫切地渴望走上仕途。
所以,他此時的閒適並非內心真正想要的生活,他真正想要的生活,還在朝堂上,那能夠實現理想與抱負的地方。
但我們都知道,這當然也只是李白的另一個夢而已。
讀書燈下記
李白一生都在「隱」與「仕」中掙扎,他一面嚮往著隱逸的生活,一面又始終放不下心中的政治理想。所以,他的「隱」與陶淵明的「隱」有著不同。
陶淵明的「隱」是在他從仕之後發現現實之黑暗,與官場之不容,才與之徹底決裂,在寫下《歸園田居》後走上隱逸之路,再也沒有踏入朝堂。
而李白的「隱」則更傾向於一種功成身退後的「隱」,他是想要建功立業的,在此基礎上再隱去。所以寫於安陸隱居時期的《山中問答》,是他對俗人這一問的回答,背後頗有點「燕雀安知鴻鵠之志」的深意與感慨。
他的心中,始終懷有對遠方的渴求。隱居於此,只不過是騰飛前暫時的蟄伏而已。「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而上九萬裡」,這才是這段時期李白內心中最真切的渴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