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 國 的 第 一 部 詩 歌 總 集 《詩經》,裡面的一些作品成型的年代距今甚至有將近三千年,那一首首用不同方言演唱的美麗歌曲已經隱約縹緲,消散在歲月和時空的河流,留下的只有經孔子整理、編輯的純文本的311首版《詩經》。
《詩經》 從形式上看是句式整齊押韻、修辭形象生動、便於吟唱的歌,是中國詩歌的源頭。但從內容上看,它是民情,也是歷史,其主題主要是家國、勞動、祭祀,也有少量作品反映男女之愛。孔子在編輯的時候,圍繞上述主題確定了一個總原則: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其中有一首詩 《河廣》,出自《衛風》,是今天鶴壁、濮陽一帶的詩歌。全詩如下:誰謂河廣?一葦杭之。誰謂宋遠?跂予望之。誰謂河廣?曾不容刀。誰謂宋遠?曾不崇朝。關於解讀這首詩的典故有很多的版本,成於漢代的《毛詩序》說這首詩是宋襄公的母親寫的,宋襄公母親是衛國的衛文公之妹,由於政治原因回到娘家衛國,天天思念兒子,可又不可違反禮制回宋國,所以寫了這首詩。
還有人說是宋襄公的母親在娘家期間,衛國遭到侵略,於是派人去宋國求援,而宋國以路途遙遠為藉口不發兵,衛人就寫詩埋怨宋襄公假仁義(泓水之戰給宋襄公洗白了,是千古流傳的真仁義)。
後來,研究者普遍認為:衛國國君的妹妹又是宋國國君的母親,相當厲害的人物,過黃河肯定是大木船、大場面,哪裡會用一捆蘆葦、一艘小船這樣寒酸?這首詩原本就是民間歌謠,是旅居衛國的宋國人思念家鄉所寫的。
這種解釋就符合了實際,關鍵是這旅居衛國的宋人是怎樣的一個旅法?肯定不會是像當今的商業社會到鶴壁販賣纏絲鴨蛋等土特產,也不可能是到雲夢山旅遊住了黑店回不來了,那麼是什麼原因讓他站在黃河邊深情南望、歸心似箭,而又歸不得家園了呢?結合當時的歷史背景進行解讀,筆者覺得這些旅居者應該都是商朝的遺民,一首 《河廣》表達的是對故國 (今商丘) 的深深思念,那麼這首詩就是一首愛國主義題材的佳作。
錢穆先生在 《國史大綱》 中講到,周滅殷商後,將紂王的兒子武庚分封在商朝的祭祀地也就是故國——商丘,讓他帶領遺民繼續延續原有的文化,發展原有的生活(類似於現代的區域自治或民族自治)。中國古代這種大仁大義的傳統被孔子在 《論語·堯曰》 中評價為:「興滅國,繼絕世,舉逸民,天下之民歸心焉。」
後來,自治國頭子武庚聯合其他的國家叛亂,周王朝將其鎮壓後,再次分封紂王的哥哥原商朝微地(今山東微山湖一帶)的子爵啟(通稱微子啟)在商丘繼續統治,建立宋國。為了防止商遺民再次造反,周朝統治者將大批遺民像撒豆一樣分散到各個諸侯國,主要在魯、衛、宋、洛邑,並將親信都分封在宋國的周邊進行監視、封鎖,「抱殷宋於肘腋間」。其中,衛國「得殷民七族」,即七個大家族或者是七個姓氏的人。蒙上一層歷史的硝煙,我們可以想像這樣一幕:幾千名被逐出故國、流落在異國他鄉的亡國奴,天天被監視、被翻白眼,過著沉重壓抑的生活。
而和衛國隔著一條黃河的就是宋國,那裡有曾經的家園,踮著腳尖就能看到大河對岸熟悉的炊煙,就能聽到親切的鄉音,恨不得抱一捆蘆葦做船,順著這熟悉的歸鄉路一個早晨就能回到家鄉。誰說黃河寬?誰說歸程遠?「我就是要走在老路上」。這國破家亡的離情別恨、這濃濃的鄉思、這樸實的情愫,豈能是一個貴婦人所能表達得了的?一千五百年後,多情的南唐後主李煜國破家亡,寄居敵國,也深情地寫過這樣的鄉思:「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再一千年之後,1942年,詩人戴望舒在國土淪陷時寫下「我用殘損的手掌,摸索這廣大的土地:這一角已變成灰燼,那一角只是血和泥;這一片湖該是我的家鄉,我觸到荇藻和水的微涼……」再後來,在臺灣島的中國詩人余光中,面對大海對岸的祖國,寫下了著名的《鄉愁》:「鄉愁是一灣淺淺的海峽,我在這頭,大陸在那頭。」這不都是 《河廣》 的和聲與餘韻嗎?愛國的歌聲,總是會被傳唱不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