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歲末,忽然發現有關日本音樂家坂本龍一的紀錄片《坂本龍一:終曲》在國內悄悄上映了。去影院看的時候,見到不少前來觀影的觀眾還背著樂器,想必都是些學音樂的學生吧。大概是為了配合電影在中國上映,坂本龍一本人還特地開通了微博,在發的第一條視頻裡與樂迷、影迷親切打招呼:「大家吃了嗎?」
作者 孫雯
新華社資料圖
身為日本著名的音樂家、電影配樂大師,坂本龍一在中國備受「文藝青年」的追捧,甚至成為了一個「文化icon」。他的身上有太多的文化身份、作品成就,以及,引人注目的英俊。但剝離掉這些外在的傳奇,進入他深沉的思緒和精神世界中,也許我們才能拼出一個更完整的藝術家的形象:他從未放棄過拓寬音樂的邊界,即使在非常年輕的時候就做出了世界級的成就,人到中年卻依舊保持著學習和探索未知領域的好奇和熱情,在音樂中大量吸收了其他領域的事物。因此,他的音樂始終是自由的、新鮮的、寬廣的。
坂本龍一被中國的影迷觀眾認識可能還是從《戰場上的快樂聖誕》開始的。這部由日本導演大島渚拍攝的電影入圍了1983年的金棕櫚評獎,雖然最終惜敗同年入圍的另一部日本電影--今村昌平的《楢山節考》,但《戰場上的快樂聖誕》仍是影史上的經典之作。它尤為罕見地將大衛·鮑伊、坂本龍一、北野武這三位在當時參演經驗並不豐富的演員聚集在了一起,而坂本龍一為這部電影寫下的配樂《聖誕快樂,勞倫斯先生》更是流傳甚廣,甚至成為了超越電影本身的存在。
在坂本龍一的自傳《音樂即自由》中,他提到過此時接到大島渚來電的興奮,因為他是大島渚導演的影迷,看過他幾乎所有的作品。但當大島渚提出參演邀請的時候,坂本龍一脫口而出的卻不是「好」,而是「配樂也請讓我來做」。一副聽起來像是已經想好了要做配樂的樣子,實際上竟然只是一句當下浮現出來的想法。坂本龍一回憶說,自己既沒有做過演員,也沒有做過電影配樂,竟然敢就這麼亂來地接下兩個工作,而大島導演居然也立刻同意了,他覺得大島導演「真的有魄力啊」。
拍完電影後,要給電影配樂了。此時對電影配樂仍一無所知的坂本龍一聽從了友人的建議,去買了一盤影史上「經典中的經典」《公民凱恩》來看,才總算獲得了一些經驗:知道了要在哪裡配上音樂。「大概就是影像張力不足的地方,就要加入配樂。」坂本龍一覺得這個答案一點也不神秘,尤其是和大島渚導演討論後,發現雙方對在哪裡該加上配樂的意見竟然相當一致,這更讓坂本龍一的自信心「膨脹到了極點」,覺得電影配樂也不過如此而已嘛。如今享譽世界的電影配樂大師,居然就是這樣開始電影配樂的工作的,實在是令人感嘆初生牛犢不怕虎以及才華橫溢。
電影《末代皇帝》或許是坂本龍一為中國影迷觀眾所知的另一重要原因。這部電影由義大利導演貝納爾多·貝託魯奇執導,獲得了1987年奧斯卡金像獎的9項大獎,其中有一個就是屬於坂本龍一的最佳電影配樂獎。
這部電影的配樂經過更是為樂迷影迷們所津津樂道的傳奇。
在拍攝溥儀「登基」偽滿洲國皇帝的一幕時,導演貝託魯奇表示,希望這一幕的現場能夠配上音樂,於是要求坂本龍一立刻創作「登基儀式」的音樂。一直以演員的身份參演其中的坂本龍一從沒想過要創作配樂,對中國的民族音樂也不甚了解,而拍片現場也缺乏器材。只有三天的時間,要完成作曲以及錄音工作。
貝託魯奇擅長用激將法,他對坂本龍一說:「不管是什麼樣的音樂,埃尼奧(義大利著名作曲家埃尼奧·莫裡康內)可都是當場就立刻寫出來哦。」於是坂本龍一隻好立刻投入到工作中,用一臺走音得很厲害的鋼琴完成了創作。
沒想到,電影殺青了半年之後,坂本龍一又突然接到了製片人要求他製作電影配樂的電話,而且時間竟然只有「一星期」!此前完全沒學過中國音樂的坂本龍一迅速設計出構想:用西洋的管弦樂做基本,大量放入中國風的元素,再加入德國表現主義的元素,營造出20世紀二三十年代法西斯主義崛起時期的感覺。短短一周的時間,坂本龍一完成了四十四首曲子,可飛到倫敦一看,電影已經又被導演剪成了另外的樣子,做好的音樂完全配合不上。他只好又在倫敦重新改曲,一周沒有合眼,工作結束後,就因過度勞累住進了醫院。
在這些為電影配樂的經歷中,像蠻牛一樣地苦差或是一周寫出四十多首曲子的傳奇只是被坂本龍一像玩笑一樣輕輕帶過,他從中汲取到的更重要的經驗是:比起自由創作來說,有著各種限制的電影配樂創作往往要求他用毫不了解的風格進行創作,而最終的結果卻很不錯,因為這讓自己的音樂空間更加開展了。
《坂本龍一:終曲》其實已是兩年前拍攝的。電影裡,有一幕是坂本龍一蹲在北極的冰原上,小心地把錄音設備由繩子吊著沉入裂縫下的流水。「我在把聲音釣上來。」全球變暖使得水流聲加速。「這是我聽過最純粹的聲音。」收集到了喜歡的聲音,坂本龍一露出了像兒童拿到喜愛的糖果般的神情。
在其他鏡頭中,坂本龍一也經常在收集聲音:為了聽雨打在不同物體上的聲音,他把膠桶套在頭上;在森林裡,舉著小棍子在各種東西上敲敲打打,收集這些聲音穿過樹林和風的振動;回到家中,他在收錄的自然音的播放中開始彈琴、作曲。2014年確診喉癌之後,坂本龍一推翻了之前準備發的專輯,一切都要重新來過。他想要創作出像巴赫的讚美詩那樣的音樂,也想要像電影導演塔可夫斯基學習,打造出一個豐富的聲音世界。
參演《戰場上的快樂聖誕》時,坂本龍一已是日本家喻戶曉的樂隊YMO的成員之一,學習古典音樂出身的坂本龍一,在當時卻成為了「反古典」的日本現代音樂的代表。可就在YMO如日中天的時候,坂本龍一又想要試圖創作出「YMO沒有辦法做的極端音樂」,使樂隊最後在巔峰的時刻畫上了完美的句號。他從古典音樂漸漸往現代音樂發展,藉由這樣的形式,如今又逐漸回溯到古典音樂的根源。這並不奇怪,因為坂本龍一成長在一個多元文化爆發的時代。出於對自我超越的要求以及「解構的年代」影響下,他將始終作為一個藝術的推動者、革新者而存在。
他在年輕的時候對電子音樂產生興趣,與其說是認為西洋音樂已經發展到了盡頭,不如說他一直在思考什麼樣的音樂才是為了大眾而創作的。為了大眾而創作還有另一重意思,即讓沒有受過特別音樂教育的人也能從中獲得樂趣。「我一直認為,作曲應該是任何人都能辦到,而且也非得是讓任何人都能辦到才對。」對他來說,音樂應是自由的,也是使人自由的。
來源:北京晚報
編輯:tf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