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信奉「知識改變命運」的地方

2021-02-13 廣東共青團


村裡的博士牆 尹海月攝

自1977年中國恢復高考以來,湖南省瀏陽市沙市鎮這個5000多人的村子,有800多個孩子考出了農村,其中包括26名博士176名碩士。村支書提議,立一堵「博士牆」來展示村子的「耕讀文化」,激勵村中孩子讀書。

牆上的那些名字,標誌的不僅是個人的學業,還是一個家庭的體面。「殘酷又神奇」的求學歷程幾乎是博士牆上那些人的共同記憶。但他們曾經並不知道,讀書、考大學,是幹什麼、為了什麼。

「讀書要變現,要麼當官,要麼賺錢,要麼就白讀了。」儘管相比其他村子,家鄉已足夠重視教育,但屈婷發現,在這層重視下,人們仍把知識作為一種手段。如今,村子裡的風氣也在悄然起變化……

本文受權轉載自「冰點周刊」,id:bingdianweekly

 

編輯 | 張國

秧田村用一堵兩層樓高的牆面,展示它當下所珍視的東西:牆上是村子迄今為止走出的26名博士的信息,以及哈佛大學、清華大學、北京大學、南開大學等校名。

自1977年中國恢復高考以來,湖南省瀏陽市沙市鎮這個5000多人的村子,有800多個孩子考出了農村,其中包括26名博士和176名碩士。這是村民們引以為豪的。

幾年前,秧田村時任村支書羅澤及提議在村裡立這麼一面牆。他和其他村幹部四處選址,選定了村口處一戶人家樓房側面的牆壁,這樣可以「省一點資金」。

他們去與房主商量此事,對方答覆得很痛快,「要得要得」。牆邊原本是這家的茅廁,為此貢獻出來,改作綠地。

村幹部鄭重其事地委託鎮上一家廣告公司設計牆面。

2015年的一天,那面原本破舊的牆被粉刷一新,上面最醒目的是三個大字:博士牆。

在羅澤及眼中,博士是一種「文化資源」。他的設想是展示村子的「耕讀文化」,並激勵村中孩子讀書,甚至以此作為村子發展的支點。

他很滿意這個位置——在必經的村口,距村裡的小學近,且周圍好幾戶人家走出了博士。村裡又花費3萬多元去省會長沙買了一尊近2米高的孔子像,將從網上下載的這位教育家的簡介刻在基座上。基座是一位搞建築的村民做的。

羅澤及認為,孔子是古代的一個文人,立在那兒「有文化氛圍」,「希望孩子們能像博士們一樣,讀好書,出大才。」

在博士們的頭像上面,是用博士帽裝飾的大字——「知識改變命運,文化孕育美德」,「勤耕重教,耕讀傳承」。

這些話都是羅澤及設計的。它概括了村民的日常:耕種,養家,供養後輩上學。

在村裡工作26年,他親眼看到,在一個普通的村莊,一批批農村孩子如何通過讀書改變了命運。

01

牆上的那些主角,早已遠離家鄉,有的在大學任教,有的下海創業,有的在北京和上海的中央商務區擔任高管。

如果沒有這面審美奇特的牆,秧田村實在是很不起眼的村莊。秧田村地處瀏陽北鄉,整個瀏陽市分為東、西、南、北四鄉,南鄉盛產花炮,西鄉有花卉產業,東鄉有林業資源,北鄉只有世代耕種的土地。

在秧田村,供養孩子讀書的目的可以簡化為:擁有一份穩定的工作,不用再「面朝黃土背朝天」,也不用再出去打工賣苦力。

對村民屈偉員而言,供兩個孩子上學,就是希望他們畢業能找一份工作,「父母也少操一份心」。

屈偉員的女兒屈婷是那面牆上的第一個女博士。

2003年,屈婷考入南開大學,一直讀到了博士。畢業後,她成為一名大學教師。她的弟弟屈強強則考入東北大學,成為公務員。

他們的父母是村中最早外出打工的一批人。屈婷剛上小學的20世紀90年代初,父輩們開始進城打工——中國這場涉及幾億人的城市化進程至今仍在繼續——屈婷和弟弟成了留守兒童。

「我們是最早感受城鄉差距的一代。」屈婷說。

她跟著父母在城裡生活過,當其他農村孩子還在用洗衣粉洗衣、洗頭、洗澡時,她已經可以拿到一小袋洗髮露。

從城裡回村時,她帶了一卷白色衛生紙,結果一些同學各卷了一點回去珍藏——那時,村裡的同齡人還是用舊作業本的紙張做手紙,不認識衛生紙。

屈婷還是同學中唯一吃過冰淇淋的孩子,後來她承認,那段經歷在她身體裡埋下一顆種子,「不甘心一輩子在農村這麼待下去」。

她也體驗過打工子弟與城市孩子的差距。她記得自己想參加一個繪畫班,一學期費用20元,被父親拒絕。20元相當於家庭月收入的六分之一。

對於同一面牆上的羅洪濤、羅洪浪兩兄弟來說,刻苦讀書只是為了不再種地。羅洪浪對幼年的深刻記憶是,村民們白天農作,夜晚織布,直到午夜,整個村莊仍然不眠,家家戶戶傳來的,都是「咚咚咚」的織布聲。放學寫完作業,兄弟倆還要給做篾匠手藝活兒的父親打打下手。

學校硬體設施也很差。冬天,教室的土牆四面漏風,學生的手腳常生凍瘡。村裡電壓不穩,電流時斷時續。寒冷的冬夜,半夜醒來發現有電,兄弟倆要重新爬出被窩寫完作業。夏日更加難熬,為了省鞋,赤腳走路,腳底會被曬熱的石板燙起水泡。

在中國還沒有普及九年制義務教育的年代,他們的父親羅建植的一件大事就是把種田、織布、做篾匠換來的鈔票放在一個布袋裡,等到開學,讓孩子一人取走一沓。窘迫時還需舉債。

遇上搭上全部身家供子女讀書的父母是一種幸運。那時,一學期3元學費都掏不出的家庭不在少數。羅洪浪是他同一屆學生裡唯一讀書走出來的人。他的同班同學黃立平,成績僅次於他。因為媽媽過早離世,還有兩個弟弟要照顧,黃立平不得不輟學。兩人的命運從此分野。

02

談起那面牆上的昔日同窗,黃立平十分感慨。他當時並不知道,放棄求學,會把自己和別人都衝向不同的軌道。

他仍在家裡務農,把希望寄托在女兒黃心瑤身上。黃心瑤在村裡讀小學五年級,拿到的獎狀貼滿了家裡一面牆。黃心瑤的媽媽武豔姿在當地織布廠上班,四姐妹裡,小妹考上大學後留在深圳,是「混得最好」的一個。小妹成為武豔姿督促女兒讀書的樣本,「車子都是寶馬,每次給外公外婆一拿就是幾千元」,而自己最辛苦,又賺不到什麼錢。

作為一名小學生,黃心瑤覺得這面牆不怎麼好看。坐著媽媽的摩託車去上學時,她每次都會經過這面牆。

有一天,她跟媽媽承諾,一定發奮學習,「到那時候博士牆上會有我的名字。」

牆上的那些名字,標誌的不僅是個人的學業,還是一個家庭的體面。這些農村孩子從大學畢業後,會直接帶來家庭經濟狀況的改善。

屈婷博士畢業的第一年,父母就不再出去打工。家裡的房子也重新整修,屈偉員參與了設計,將原來破舊的土磚房改建成了一棟「現代」的小樓。

這樣的小樓在如今的秧田村尋常可見。在村民們看來,修繕一新的樓房意味著家裡「出了讀書人」。

早在2000年,秧田村的老支書王豐和就在村民大會上總結過,「哪一家出了大學生,哪一家的生活環境就得到了改變。」

為了鼓勵小孩讀書,每年高考成績揭曉,村幹部都會帶著400元獎勵金,去每個考上重點大學的學生家裡道賀。去年,村裡將獎勵金提高到1000元,範圍也擴大了。產生博士的家庭,門前還會被貼上一個「書香家庭」的牌子。

考上博士的家庭會被加送一塊「博士匾」。屈婷的家裡就有這樣一塊匾,屈偉員將匾掛在客廳,進門即能看見,幾個大字印在一張紅色的紙上,裱在一個1米寬的金色外邊玻璃框裡:「恭維(意為恭喜——記者注)屈婷同學榮獲博士學位。」

03

對於這種禮遇,博士們卻有些戰戰兢兢。他們認為,自己能通過讀書走出鄉村,存在著偶然性。

屈婷覺得,「學習好」像是自己一種保持很久的習慣。

屈偉員起初斷定女兒「不是讀書的料」。女兒成績越來越好,幾乎沒有讓他操過心。倒是他眼中比女兒聰明的兒子,最初成績不佳,讀高一時在班級排名倒數。被叫到兒子寄宿的學校去開家長會,屈偉員火了。「你要麼讀好,要麼不讀,不讀把(宿舍裡的)被子拿回去。」屈偉員跟兒子說,「反正有你姐一個了,你姐讀書好就可以了,要不你就跟堂哥去搞電腦。」

自此,屈強強的成績一路上升。屈婷一開始以為這是父親的激將法,後來發現不是。「他就是這麼想的,因為家裡挺困難的,反正有一個已經讀出來了,你讀好了我供你,你不想讀我也不強迫你。」

「我跟我弟的成長是有偶然性的。」屈婷覺得,父親最終培養出兩個大學生,是件「神奇」的事情。如果弟弟稍微沉淪,放棄讀書,就不會是今天的樣子。她少年時的夥伴中就有人因偷竊、搶劫等問題坐牢。她認為,或許是自己和弟弟都具有一種好強的「自證意識」,而這種意識進一步激發了他們。她在城裡讀書時,一位老師曾因她是農村小孩而懷疑她考高分是作弊,這令她感到一種極大的屈辱感,「憑什麼不相信我能考這個分?」「可能留下了要自我證明的一個意識。」

但在這種「自證意識」背後,她並不真正明晰讀書對一個人的意義。對另一位博士屈維意而言,連考大學這件事都曾是一件可有可無的事。

屈維意當初被送去讀高中,只是因為「太小了,打工可憐」。那時,村裡流行「讀書考中專,拿個鐵飯碗」,而「上高中還要花錢」,並不划算。

考中專落敗後,1.65米高的屈維意去工地上挑磚頭和水泥,鞋子泡在泥水裡都爛掉了。父親心疼他,供他讀高中,本意是讓他過兩年長大一點再去打工。

高中讀了不到兩個月,屈維意就想要輟學。讀高中要去鎮上,父母耗重金為他買了全家唯一一輛新自行車,他卻弄丟了。這令他痛恨自己。班主任不停給他做工作,講一個女生自行車被偷後發奮讀書、最後考上大學的故事。他決定發奮,並且第一次有了大學的概念。在此之前,他根本不知道還有大學這個東西,不知道讀高中後是考大學,因為從來「沒有人給你信息」。

講起曾經的經歷,屈維意覺得「又殘酷又神奇」。今天,當他在大學裡講起這些時,學生們驚奇不已,大家無法理解,自己的大學老師竟然曾連大學是什麼都不知道?

04

這種求學歷程幾乎是博士牆上那些人的共同記憶。他們並不知道,讀書、考大學,是幹什麼、為了什麼。

聽到村裡要建一面博士牆,屈婷覺得以此作為契機,進一步帶動村裡的小孩子讀書是一件好事。畢竟,今天的秧田村已經不會出現因貧困上不起學的家庭。

更重要的是,如何真正激發小孩子學習的動力。


村裡的小學 尹海月攝

今年年初,村裡請屈婷為村裡的小學生講課。她左思右想,最後把主題定為了自由。課上,她問他們有什麼目標,一個小朋友說想去法國,屈婷問她怎麼才能去。這個十幾歲的小姑娘想了想,給出的答案是好好學習,還要學法語。還有幾個活躍的小孩子加了她的QQ。

「還是要打開他們的世界。」屈婷覺得,對小孩子們來說,打破蒙昧的第一步是喚起他們自發學習的動力,教育不是灌輸,不是考高分,而是喚醒,是點燃。

2017年,當地一位小學校長託人找到屈偉員,請他給全校400多名家長「傳授教育經驗」。屈偉員趕緊聯繫在天津任教的女兒,「我要講什麼,女兒快來幫忙!」屈婷為父親寫了8頁講稿,讓他帶著去演講。

以前,屈婷和弟弟經常成為村民們教育自家孩子的樣本,「看看人家也是留守兒童,怎麼成績就那麼好?」這次,她以父親的口吻,回應那些長期在外打工的父母:自己和弟弟能讀出來不是因為自由生長,而是在初中以前,父母至少會有一方回家,保證孩子不會在關鍵時期缺乏愛和陪伴。她以貪玩的弟弟為例告訴家長,應當在發現孩子天性的基礎上對其進行適當引導。

兩年前,羅洪浪和羅洪濤兄弟倆被村幹部邀請,以「開學一封書信」的形式與家鄉的孩子互動。

他們在信中這樣鼓勵家鄉的小孩:「一個人能否有出息,能否未來給社會給家鄉作貢獻,恰恰是我們從小養成的奮發向上和吃苦耐勞等品質,而非物質條件起作用……農村的成長經歷是我們的寶貴財富。」

村裡的孩子羅慧慧正在城裡讀中學,學校組織學生觀看介紹博士村的視頻,激勵全校同學,「鄉下的孩子都能考上博士,你們怎麼不能?」

05

然而,屈婷感覺到,家鄉已經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一個親戚諮詢她,讓不讓孩子去讀免學費、包分配的師範學校,屈婷很驚訝。這個親戚暑假給孩子報學習班就能花好幾萬元,顯然不是為了省錢。她了解到,選擇師範是怕孩子找不到工作,「當老師穩定,壓力小。」

相比博士牆上的那26人,村民們感慨,這幾年,村裡考取名校的大學生越來越少,去年考了22人,卻沒有一個進入「211」和「985」重點大學。一位畢業於清華大學的博士感慨,再把自己放在同樣的環境,以同樣的方式學習,他肯定考不上清華了。

距離博士牆很近的秧田完全小學,這幾年硬體逐漸改善,土操場鋪上了塑膠跑道,學校配備了幾十臺計算機和一架鋼琴。這個有著200多名學生的小學共有12位教師,每個老師平均一周要教15節課。「音體美教師還沒有配齊。」校長無奈地說。

但在秧田村,有一定經濟條件的人都開始把小孩送到縣裡讀書,在村裡教書的老師們也給自己孩子報了課外輔導班。

從牆上陳列的26名博士簡介裡能看到這種變化:年齡較小的幾位博士已不是成長在秧田的農村娃,他們有的早早去了市裡讀書,有的從出生起就已經是「上海人」。

秧田村的中學生羅妮在鎮裡排前幾名,考入縣裡最好的高中田家炳中學後,卻只能排到全校200多名。這令她一度沮喪。班級前10名都是城裡的,他們入學成績都比她低,卻在入學後輕而易舉超過了她。她不明白這是為什麼,「看他們也不是特別努力,還會玩手機。」

羅妮的父親找過市裡的高中老師,老師也坦言道,城裡孩子確實眼界更高,基礎更好。

梯度是一級級排列下來的。作為一個縣級市,與長沙市的名牌中學相比,當地最好的高中每年能有兩人考上清華或北大已經是新聞。

在田家炳中學,老師在課堂上會播放河北衡水中學的跑操視頻,同學們被這個學校的學生跑著去吃飯、等飯時還要隨身攜帶紙條的「瘋狂」所震撼。

羅妮也想成績更進一步。她很納悶,為什麼有些城裡的小孩看起來不努力也能考得很好,而有些農村同學晚上打著手電筒看書,卻一直在班級倒數?

村民們開始傾向於為孩子做一個更穩妥的選擇。羅嬌是本村讀書最好的學生,本可以去鎮裡讀最好的高中,但母親說服她報考了省內一所師範學校,「現在大學生好多,工作不好找,這個穩定一點。」

羅嬌曾猶豫不決,她想考個好大學,但爸爸跟她說理想很美好,沒有幾個人能實現,「就跟做夢一樣」。

今年,秧田村共有3名學生讀了師範院校,都是鎮上成績名列前茅的學生。前些年,考不上高中才會選擇這條路。羅嬌眼下仍是矛盾的,她不知道自己的選擇是對還是錯。

06

博士牆上那句「知識改變命運」的標語,也遭遇了衝擊。

鎮上的中學教師鄧輔仁,教過其中的8名博士。如今他去家訪,發現有些家長認為讀了大學後也找不到好工作,幹什麼都能賺錢,對供孩子讀書不那麼重視了。「我跟家長說,你就是打工,你讀了大學也比沒讀大學的工資要高。」

對照是明顯的——村民們總將博士牆與村裡的另一面牆「公德牆」作對比。公德牆是在博士牆之後不久建成的,二者相隔不遠,同樣的高度。「上牆」的12人由村民公投選出,都是回報桑梓的「大老闆」,依照捐資數額排列。第一位「大老闆」的簡介下寫著:為修橋、修路、擴建學校等公益事業樂捐120萬元。

一些博士認為,雖然村民們很重視博士,但對這個群體實際不怎麼了解。屈維意說,農村很多人認為的「有出息」就是能賺到錢。「他們說,屈博士讀那麼多(書),帶領大家致富啊!」有人提議共同捐款修族譜,親戚們自然地認為他有義務也有能力捐更多的錢。

另一位博士曾聽見鄰居說,「(博士)畢業出來肯定得年薪百萬!」

「讀書要變現,要麼當官,要麼賺錢,要麼就白讀了。」儘管相比其他村子,家鄉已足夠重視教育,但屈婷發現,在這層重視下,人們仍把知識作為一種手段。

屈婷已經不記得大學第一志願報的什麼,考入南開後,她被調劑到哲學系,一路讀博,走了一條「最簡單的路」。弟弟屈強強所去的東北大學位於瀋陽,去該校的原因只是想去看看北方的鵝毛大雪。屈維意則稀裡糊塗報考了武漢的一所軍校,因為班主任告訴他考軍校免學費——他沒想過,也不知道,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其他選擇。

考入大學後,屈維意學習航海儀器工程專業。漫無目標的他聽說一位學長保送了研究生,他驚奇,「什麼叫保送研究生?」「他跟我說就是有一個更高的學歷,比大學生還好。」屈維意於是給自己定下目標。

他很順利地保送讀研。就在他準備繼續攻讀本專業時,一位學長跟他講:「搞什麼技術!你看那些搞指揮的,當個團長就有專車了。」

「人家說什麼好,就去幹什麼,自己也沒有辨別能力,其實我對指揮技術完全不懂。」屈維意放棄了本校保研,轉到另一所軍校讀航海指揮方向。直到後來,他才發現自己錯過了一個多麼好的機會——被譽為「中國電磁彈射之父」的馬偉明院士當時是系主任,挑一個本科生做他的研究生,他本來有機會跟著馬偉明深造。當年保送的研究生裡,他是第一名。

屈維意遺憾地說,「那時候(讀指揮)完全是錯誤。」

像是一種烙印——人生的前半段,沒有清晰的意義指向,沒有前人的經驗可借鑑,也沒有準確的自我認知和規劃,屈婷把他們的這種狀態理解成「相對不自由」。一位同年級校友的經歷讓她很觸動。這位校友高二時便跟隨父母去歐洲遊學,選擇讀南開是覺得個人性格太浮躁,與南開沉穩的校風互補。選擇英語專業是因為知道一個國際化人才需要流利的語言工具,大學期間,校友又選修了國際貿易,畢業後如願進入一家投資銀行。

「這就叫自由。經過選擇的叫自由,沒經過選擇的不叫自由。」屈婷覺得,校友是領著命運走,而她,是被命運推著走。

小學二年級時,喜歡讀書的屈婷從父親那裡得到了瓊瑤的言情小說《水雲間》,讀得津津有味,後來她才意識到這類書籍並不適合小學生。父親沒有這個意識。她轉念一想,自己還算好的,很多農村孩子一本課外書都沒有,而她還可以在外祖父的家裡找到一本《西遊記》。

這些讓屈婷反思,在農村,即使重視教育的父母,也更多停留在「讀書是為了有更好出路」一層。另一方面,她也清楚,渴望父母有超出環境的遠見不現實,願意供子女讀書就已難得。而且,「人都是一步步打開自己的世界的」。

07

直到現在,屈婷堅信讀書仍是正確的選擇。她想讓家鄉的人明白,儘管農村孩子會受到原生環境的限制,儘管不是每個孩子天生會讀書,儘管讀了書也不一定能掙大錢,但每個人應該去儘量爭取受教育的機會。

屈婷有兩個做生意很成功的堂哥,都沒上過大學,但都接受了教育,一個高中畢業,一個讀了技術學校,「我伯母掏錢供他們讀。這就叫重視教育。即便不知道將來幹啥,也要送孩子去學習。」兩個哥哥在教育子女上達成共識,即使是做生意,讀過書的人也比沒讀過書高一個層次。

「讀書仍是農村孩子改變自己命運最基本、最一般的途徑,努力讀書、讀好書就是大多數人應該做到、爭取之後也能做到的事。」這對父女合作的那份演講稿中這樣寫。

走出去的博士們開始傾盡心力,培養自己的下一代。屈維意買了最好的學區房,「咬著牙也得買」。屈婷則為孩子報了音樂班,讓因20元不能報畫畫班的事情,不會在女兒身上重演。

在秧田村,有近60%的勞動力外出務工。這幾年,村裡的居住環境大大改善,村中有供村民休閒的體育館,也有供孩子們打球的籃球場,堪比一個功能完好的城市社區,但這裡更適合養老。如果村民留在家鄉,只能選擇種植水稻和菸草,或去村子附近的織布廠打工。村裡的年輕人為了賺錢走向全國各地,最遠的去了海南做皮革生意。

黃心瑤的媽媽在村裡務農15年,在田裡多年沉積的溼氣令她手痛難忍,「實在受不了了」。她又去鎮上賣了5年衣服,因家裡有老人和孩子,不得不回家。在當地織布廠上班,一年只能掙到兩萬元。

「應該把資源集中起來搞集體經濟。」屈維意在大學做過水庫庫區移民的研究,回鄉時,他對村幹部建議,要扶持個別人帶頭做產業,以讓留在村裡的人有更多謀生選擇。

最令屈婷憂慮的仍是家鄉的教育問題,「沒辦法,只能一點點去突破。」她還想過,老了之後,就回村裡教書。

去年,村裡建立了一筆教育基金,20多萬元,都是從村民處募捐所得。一位村幹部說,希望這筆錢能用在激勵小孩讀書上,不是讀到博士才給獎勵,而是給從小成績好、有特長的「潛力股」。

博士牆設計時,博士們發回的圖片風格並不一致,有人穿著學位服,有人仍是便裝。村民們將這些照片和人物簡介區域的底色確定為不易脫落的鏽紅色,然後將圖片一張一張粘在板子上,再釘到牆上固定。每個人都希望,在風吹日曬雨淋侵蝕下,牆上的信息能保留得更久一點,村裡的孩子放學回來,每天都能看到。

- THE END -

來源:冰點周刊(bingdianweekly)

編輯: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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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識改變命運放眼國外,哪個發達的經濟體不注重提高教師的待遇呢?近年來,從國家到地方政府都在陸續出臺政策,不斷提升教師的社會地位和福利待遇。但欠老師工資的事仍時有發生,教師工資整體偏低,區域差別大難題沒有根本解決。這樣的工資待遇想吸引優秀人才必然十分困難。2020年高招河南提前批公費師範生遇冷,計劃2000人,缺額達776名就是例證。
  • 碩士做保姆回應來了:或許知識改變不了命運
    通過上述的事件,你會發現一個共性就是高知識分子幹了一件人們認為不該他們幹的活。比如,屠夫這個職業應該是魯智深那個形象人幹的,結果被一個狀元幹了。所以,人們覺得不可思議。同樣的,保姆阿姨的形象基本上都是四五十歲的農村大媽的形象。人們心裡的期待和現實不符,也就出現了討論。
  • 高考改變命運?錯!改變命運的是一本
    不論什麼樣的家庭都把這句話奉為信仰:農村的孩子希望通過高考上大學,將來有知識有文化能成為人上人,城市的孩子希望通過高考改變原生家庭的固有階層,將來成為行業精英待在社會中上層,有錢人的孩子當然不止高考一條路走,他們有錢,可以很小就出國,可以曲線考名校,沒錢的大多數人的命運都指望在高考這件神器中變魔法。
  • 知識就是力量,李嘉誠這樣告訴你讀書是如何改變命運的
    讀書改變命運不是一天二天的事情,而是一個長期的過程。知識並不是決定你一生有財富增加,但是你的機會就更加多了。你創造機會才是最好的途徑」。 李嘉誠從一個學徒變成世界級富豪,這就是讀書改變命運。
  • 清華寒門女孩畢業典禮上的發言,是對知識改變命運的完美詮釋!
    針對這位清華寒門女孩畢業典禮上的發言,發起了「你相信知識改變命運嗎?」的投票,近19萬的投票基數,相信知識能改變命運的,居然達到了92%!那知識真的能改變命運嗎?又是如何改變命運的?恐怕大多數人都會直觀地給出答案,某某某學歷高,工作好,收入有保障,日子也過得更舒適。
  • 張桂梅:用知識改變貧困山區女孩命運
    中新社昆明12月12日電題:張桂梅:用知識改變貧困山區女孩命運 作者 韓帥南 「要讓山裡的女孩受教育,讓她們改變命運!」懷著這樣一個夢想,張桂梅十餘年來把1800餘個大山裡的女孩送進大學,用知識改變貧困山區女孩命運,用教育阻斷貧困代際傳遞。
  • 用命改變學生命運的正能量不單薄無力
    近來媒體關於麗江鄉村校長張桂梅的報導,真是淚灑網際網路,老師哭著講述山裡女生考大學的艱難,讓我們看到了「知識改變命運」在很多地方的沉重和不易,需要山一樣的力量才能讓命運跳出貧困大山。作為全國第一所全免費女子高中校長,張桂梅讓1600多名女孩走出雲南貧困大山,她的身體每況愈下。
  • 王前康:用知識改變命運創造美好未來
    人們常說「知識改變命運」,家住愛園鎮徐營村的王前康,雖然家庭貧困,但他一直希望通過努力學習去實現這句話,終於在今年成功考取了自己理想中的大學。昨天下午,記者來到王前康家中,他正和爺爺、父親一起,高興地看著「新鮮出爐」的錄取通知書。據了解,王前康的父母在他剛上初中時就離異了,從那之後,他便一直與父親和爺爺一起三個人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