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賓虹對靜的認識方法,是人的認識心理式樣,如果用格式塔心理學來分析,或可使其原理清楚起來。格式塔心理學的實驗證明,每一種心理活動領域都趨向於一個最簡單、最平衡和最規則的組織狀態。視覺心理活動也不例外。在觀看的時候,人所具備的有關眼前對象的知識是如此緊密地與觀看楔合在一起,以致物體的內部形狀也經常能被視知覺把握到。
因此,視覺形象永遠不是對於感性材料的機械複製,而是對現實的一種創造性把握,它把握到的形象是含有豐富的想像性、創造性、敏銳性的美的形象。一個不可否認的事實是,那些賦予思想家和藝術家的行為以高貴性的東西只能是心靈。黃賓虹的靜,就是一種最簡單然而是最深刻的把握世界本質的認識心理式樣,並和他對世界本質的固有觀念密不可分。
「抱一以為天下式」,「達變」的基礎在於,「守常」,這些中國古代賢哲的觀念和認識,都是構成黃賓虹對世界本質認識的基因。所以在他眼裡:「山則一本萬殊,水則萬殊一本」,一切都轉化成最簡單的形狀。他的心靈在發揮作用,使各種心理機能始終作為一個整體活動著,把對世界萬物的認識上升到本質的高度,富於極大的創造性和想像性。,那麼,黃賓虹對靜這一方法的認識是怎樣發展的呢?又經過什麼質的飛躍?
考察其過程,是十分有意思的。據《虹廬畫談》記載,黃賓虹早年學畫,倪逸甫先生教他作畫前張紙於壁,默對三日,這個方法給他極深的印象。這種「默對」是對北宋文人山水畫家宋迪「敗壁張素法」的承繼,強調畫家要以完形的認識心理去把握所要表現的物象。做到「心存目想」,「默以神會」。黃賓虹開蒙時就受得此法,對他後來認識方法的發展,作用是不言而喻的。在他五十歲之前著重臨古的階段
就從古人那裡不斷地體會完形認識的方法,默對古人之心,默對古人筆下的畫境。為他師造化奠定了重要的認識基礎。等到黃賓虹從古人畫境中出來,就開始在名山大川中驗證傳統的認識方法。「一方面看盡各種山水的曲折變化,一方面則到了某處便發現某時代某家山水的根據」。但他發現,到大自然中去寫生,「只能得山川之骨,欲得山川之氣,還得閉目沉思,非領略其精神不可」。
從認識方法上,黃賓虹以他的實踐證明了「未有知師造化而不知師古人者」,然而黃賓虹在晚年的認識過程中,因為生理的原因而使得他在方法上產生了一個質的飛躍,對他的「大器晚成「發生了重大的影響。就此,香港評家何我有一段精彩的論述,當黃賓虹八十歲時,他開始患上了白內障的眼疾,因此視覺漸漸消失。當他八十九歲那一年,他的視力已差不多完全消失了。可是黃賓虹仍不斷地作畫。
可能是因為他眼睛失明的緣故,由八十九歲時開始,黃賓虹的畫風有一個很大的變化。在這一年中,他畫了不少和以前作風很不同的畫。當年雖然他眼睛看不清楚,可是他那以書法為基礎的用筆技術,已有八十年的經驗,故此他的畫可以說是不用眼看也可以順手成畫。那年的作品可以說是和以往傳統的國畫完全不同。每幅畫中充滿了內在的神韻,筆墨出神入化,無法中有法,亂中不亂,不齊之齊,不似之似,虛實白黑相對,妙不可言。
乍看黃賓虹八十九歲的畫是既凌亂更不悅目。可是這些畫的作用並不是用來取悅眼目,而是提升心靈。到了一九五三年當黃賓虹九十歲那年。可說是他的藝術生命中的一個大轉折點。當年六月,他曾接受了一次眼科手術,結果他所患的白內障醫治好了,黃老先生可以重見光明。黃賓虹本來就是一位極有創作的古典畫家,當他恢復視覺之後,看了前一年瞎眼時候他所畫的那些新作風的畫,一方面可能把自己嚇了一跳,另一方面,這些新的嘗試可能成為他日後創作的新靈感。
自此以後,他的作風有極大的改變。他將八十九歲那年所創大膽的新作。混合了傳統的畫法,再加上寫生的精神,而作更進一步的發展。結果黃賓虹最後兩年的作品,可以說是已達到了極美的境界」,老子言:「不見故自明」。一貫注重認識方法的黃賓虹,竟由於生理的原因進入了老子所意會的境界,這比宋迪「敗壁張素法」創構的畫境要深刻得多、廣闊得多。
我認為如果以前還要閉目沉思、以求靜悟的話,那麼到他九十華誕之際,命運為他導演了一遍真正的默對,使他領會了靜這種認識方法的全部涵義,如果說這種生理原因使他不同一般畫家的話,那麼對黃賓虹來說,更幸運的是他生活在科學開始昌明的新時代,他能夠失明而後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