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德爺爺的大菸袋
文/孫會娥
五德爺爺是我的本家祖爺。我記事兒的時候,他就已經八十多歲了。在輩分的金字塔上,他老人家是塔尖。我小時候發不出「祖」的音,就和父親叔叔一樣跟他喊「爺」,他也不惱,由著我混叫。
他身材魁梧,面色黧黑,村裡人說他「長得忒嗨」,就是鎮得住場面的意思。拄著根拐杖,手裡寸步不離地拿根大菸袋。那根大菸袋,長有尺餘。棗紅色油亮的菸袋杆,白玉的半透明菸嘴,吸菸的時候可以明顯看出煙進嘴的紋路。菸袋鍋是黃銅的,本家裡的半大小子們對它的威力深有體會,要是誰「糟了耗(幹了壞事)」,那菸袋鍋是不留情面的。我仗著年紀小,又得稀罕,倒是拿著把玩過,因此清楚記得。
冬日裡太陽下山早,天空好像一下子就披上了綴滿星星的黑袍子。奶奶點上煤油燈,一家人湊在一塊兒吃完了晚飯。就聽到院子裡傳來咳嗽的聲音,「你五德爺爺來了,煙笸籮在哪兒?」後來聽戲的時候,發現重要角色上場,總是要「痰嗽一聲」,我就會想到五德爺爺。五德爺爺進屋之後,先在煙笸籮裡裝好了菸葉,湊到煤油燈下點上火,就在大櫃前的方形炕凳上坐下。用厚嘴唇包住菸袋嘴,使勁吸幾口,咳嗽幾聲,閒話幾句,就開始擺他的「龍門陣」。
他經常說的段子有《王華買爹》、《穆桂英掛帥》等等。但我能記住的卻不是這些精彩的評書段子。而是……
他總是這樣開頭:吸足了煙,愜意地搖搖頭,菸袋嘴在地上「啪啪」地磕幾下。「咱們孫家,祖上有個孫五爺,那是武藝高強,師從少林寺,咱村上的武虎隊就是他老人家傳下來的」,一邊說一邊又裝上一袋煙。我們這些小孩子馬上狗腿地給他點上。
「咱們五爺,那是深藏不露,深藏不露,懂不懂?」
「那天,來了兩個外鄉人,想要找咱五爺比試一下,說話還不在行。咱五爺啥話沒說,好招待!先給沏了茶,又準備了好飯菜。那倆人以為五爺怕了他們,尾巴都要翹天上了!」
「咱老祖怎麼會怕他們?」「咱老祖不是少林寺的嗎?」我們都急了,七嘴八舌地嚷嚷。
五德爺爺卻不著急,大菸袋平放著,長長地吸,慢慢地吐。
「吃飯桌子要擺在院子裡的桃樹下,桃樹下面放個碌碡。咱五爺只嘟囔了一句「礙事兒」,兩手一夾,眉頭都不帶皺一下的,就把幾百斤的碌碡放在了桃樹叉上。嘿嘿,嚇得那倆人哪,飯都沒敢吃,就灰溜溜地走了。」
菸袋鍋裡的菸絲明明滅滅的,我們也記住了五德爺爺的話:「咱老孫家,有能人!」
後來,五德爺爺腦袋有點兒不靈光了。還是喜歡串門,無論到了誰家,都有人替他把菸袋鍋裝滿
我上小學三年級的時候,五德爺爺去世了。白色的孝服,藍色灰色的幔帳,寫滿一個家族的哀傷。本家幾個老人和五德爺爺的兩個兒子-----我的兩個爺爺商量,把那根大菸袋給五德爺爺陪葬。二爺爺二話不說,表示同意;大爺爺卻頗有些猶豫,那白玉的菸嘴兒,黃銅的菸袋鍋能值不少錢。
不知道最後商量出一個什麼結果,我倒寧願相信,那根菸袋隨五德爺爺去了。因為我有一天做夢,微嗆的煙霧過後,聽到一個聲音:「咱們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