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馬香玉。
昨天，「木村花」這個名字突然出現在微博熱搜。
在此之前，大多數人對這個名字並不熟悉。
香玉也沒想到，小花被中國網友熟知，居然是通過一則訃告：
正在出演真人秀《雙層公寓》、年僅22歲的木村花自殺身亡。
導致她自殺的直接原因，指向的是真人秀觀眾們的網絡暴力。
有人叫她摔角美女，有人叫她日本雪莉。
有人為這個陌生女孩惋惜，有人痛斥網絡暴力的無情。
但很少有人真的了解：
她究竟在真人秀裡做了什麼事，才會招致鋪天蓋地的謾罵。
就連發出割腕照片、表達輕生情緒時，還有人巴不得她立刻去死。
關於《雙層公寓》這部真人秀。
作為老粉，香玉在這季開播後不久就向大家安利過了。（點這裡）
完全陌生的三男三女，在同一屋簷下生活。
談戀愛、談人生、談未來。
相比中韓兩國的同類型綜藝，它無疑是更優異的。
因為在這裡，我們能看到更多元的素人、更自由的規則和更真實的生活。
尤其是這一季，為了呼應原計劃的東京奧運。
節目特意挑選了一群職業、國籍各不相同的嘉賓。
年輕人來來去去，屋子像極了一間無國界的青旅。
小花是其中極具代表性的一員。
她有著一半的印尼血統，作為摔角選手活躍在世界舞臺上。
再加上明星母親的影響力，一出場就奪目無比。
其實，一開始的小花在鏡頭前是討喜的。
無論是在賽場上的英姿颯爽、在生活中的開朗直率，還是面對暗戀對象時的羞怯可愛。
都讓同居的室友和屏幕前的觀眾忍不住為她加油打氣。
那又從什麼時候起，這些應援漸漸變成了惡評？
這要從小花的情場失意講起。
戀愛，是她此次參加節目的終極目標。
但看過節目的人都知道，小花面對感情，並不像強烈的外表一樣堅韌勇敢。
而是像個沒長大的小女孩，青澀、幼稚，甚至有點極端。
喜歡一個人時，狂熱得如同一個粉絲，看不到對方半點缺點。
當熱情被澆熄，就會立刻「脫粉回踩」。
這樣的她，當然比不過高情商的競爭對手。
在人氣爆棚的籃球選手從公寓離開之後，苦澀的暗戀也只能無疾而終。
於是，她將目標轉向了在這過程中一直安慰自己的溫柔男孩，「快」。
可深入接觸後才失望地發現，「快」離理想中的男友還差得很遠。
他有些眼高手低，想要成為脫口秀明星，但不夠有才也不夠努力。
還有些我行我素，讀不懂空氣，也顧不上他人的言外之意。
小花難以理解：
在大家去京都旅行時，沒有固定收入的他幾乎沒出一分錢，甚至沒表現出半點歉意。
對戀愛的沮喪和對「快」的不滿，在一次意外後徹底升級。
因為忙碌，她把價值10萬日元的摔角服忘在了洗衣機裡。
迷迷糊糊的「快」不小心連同自己的衣服一起清洗烘乾。
極具紀念意義的珍貴戰衣徹底毀了。
問責起來時，她倒希望「快」能說點什麼，好讓自己徹底發洩情緒。
沒想到他只是壓低了帽沿一言不發。
激烈的拳頭打在了軟弱的棉花上。
她再也受不了了，忍不住罵出一句髒話，伸手掀翻了他的帽子挑釁。
放在現實生活中，這也許只是再尋常不過的矛盾衝突。
但在鏡頭的放大之下，小花看上去像個兇狠刻薄的罵街潑婦。
再加上「快」因此選擇離開節目。
網友們開始瘋狂炮轟小花，從膚色到國籍，從職業到性格。
說她自私狹隘，只會站在預設的角度評判他人；
說她非黑即白，無法接受自己以外的態度觀念；
說她幼稚片面，不能就事論事，往往因為一個缺點就否定對方的全部。
固然，這是小花在這件事上暴露出來的性格缺陷。
但因此痛罵她、甚至要她去死的人，又何嘗不是在施加同樣的暴力。
他們挑剔著小花的不足，卻合理化著自己的惡意。
屏幕裡小花對「快」破口大罵，指責他的夢想、貶低他的人生。
屏幕外網友對她狂轟濫炸，抨擊她的性格、否定她的生命。
其實本質上都是一種霸凌。
找一個相對弱小、觀念相左的對象，宣洩對自己人生各種遭遇的不滿。
雙標的網友評論
在日本電影《白雪公主殺人事件》裡。
我們曾經見識過，這樣的霸凌是如何積少成多、奪人性命的。
一位美豔的白領被人殘忍殺害了。
身中十數刀後死亡，還被洩憤般地縱火燒成焦炭。
全日本都關注著這宗話題度十足的案件，渴望抓到兇手。
就在這時，電視臺臨時工赤星（綾野剛 飾）從前女友處得到情報。
這位死者是她的職場前輩，美麗善良如同童話中的公主。
至於嫌疑人，極有可能是與死者同期入社的美姬（井上真央 飾）。
她形跡可疑，案發後剛好失蹤了。
為了完成獨家報導、獲得晉升，赤星開始單槍匹馬對相關人員展開問詢。
調查的人越多，他就越確定這個美姬就是兇手。
聽說，她從小人緣不好，整個人陰陽怪氣，還不時露出邪笑。
聽說，她可能是個魔女，有詛咒人的能力，還放肆燒過神社。
甚至連美姬的父母都默認了這項猜測，下跪向世人道歉求情。
電視播放報導，網友堅信猜測。
在鋪天蓋地的指責和定罪中，美姬終於現身。
她決定在自殺前吐露事情的真相。
原來，那些被指認為兇手的說辭都別有原因。
原來，這位被惡意揣測的女孩，才是真正無辜的公主。
自以為是的知情者，只按照預設的猜測還原出符合大眾期待的記憶。
見風使舵的網民們，只看得到自己願意相信的，除了謾罵和人肉毫無價值。
包括自詡為正義的赤星，一度以為自己是離真相最近的人。
將自己對未來的不安全感，全都轉化為一條條「揭露真相」的推特。
但諷刺的是，片尾關於他的描述，只有「無關係」三個字。
美姬真正的好朋友曾說：
人的記憶是會被捏造的。
人只會挑選對自己有利的記憶來說。
但現實卻是，所有人都只記得、也只關注對自己有利的一切。
看似在為他人辯白，實則都是為了自己。
人人都希望自己變得更好。
可是有些人讓自己變得更好的方式，是踩在別人的肩膀上。
反正這裡是匿名的網絡，言論自由，來去如風。
通過否定他人的人生找到優越感之後，隨時都能從中抽身。
只有身處其中的人百口莫辯，只能以死亡終結這場全民參與的迫害。
美姬決定自殺。
小花決定自殺。
無數無力抵抗的生命決定自殺。
翻盤之後，又變成了漫天抱歉、哀悼的馬後炮。
這其中又有幾個人是真的在關注事件本身，真的對當事人產生共情。
也許，他們只是在像當初為了宣洩憤怒而假裝彰顯正義一樣。
通過自欺欺人的悲傷，塑造著自己善良慈悲的幻影。
當木村花的死訊爆出。
不少網友將矛頭指向了《雙層公寓》節目組。
指責他們在節目選材剪輯時帶有一定引導性。
批判他們為何沒有關注成員們面對的輿論壓力。
其中一些質疑聲不無道理。
但在香玉看來，和刻意引戰、安排衝突的真人秀相比，《雙層公寓》已經算得上是相對平和客觀的了。
當成員們的爭執極易引發一邊倒的罵戰時。
一向尖銳刻薄的嘉賓觀察員都會試著從其他角度進行理性分析。
就像這起摔角服事件後。
他們幾乎沒說一句指責小花的話，而是向觀眾解釋她發怒的原因，指出快和其他旁觀者的問題。
但沒有多少人聽得進去。
畢竟，他們只願接收自己已經認定的信息。
節目邊錄邊播的特殊形式，還給了所有人另一個為自己「洗白」的機會。
在錄製過程中看過了網上的負面評價後。
每人都有機會在後續的表現中改善自己。
實在無法扭轉局勢，直接選擇退出也行。
遠離了鏡頭，大家自然漸漸就失去了興趣，也冷卻了惡意。
就像天真的廢柴流佳，因為想當蜘蛛俠的幼稚夢想被大眾嗤笑。
後來他漸漸變得沉默寡言、認清現實，還踏實學起了最不擅長的料理和英語。
就像直率的女神春花，因為不夠細膩溫柔的表達方式被全網詬病。
後來她漸漸變得小心謹慎、收起鋒芒，甚至從爭執製造者變成了矛盾調解員。
網友們看著現在的他們。
欣慰著集體的生活改變了他們的「陋習」，驕傲著自己的評論左右了他們的人生。
但在他們自保式的改變中，香玉看到的卻是東亞人情社會中的「同調壓力」。
以及根植在每個人心中的狹隘和局限。
人們認定了亞洲女孩只能乖巧隱忍，她們就不能當眾爆發情緒。
我們愛看真人秀，尤其是像《雙層公寓》這樣自由度很高的真人秀。
原本是為了感受自己無法感受的生活方式，了解自己不曾了解的觀念態度。
期待最真實的素人，表現出最真實的自己。
可當他們真的毫無防備地表達自我時，人們卻無法接受他們的不一樣了。
只有在鏡頭前表現得中庸隨和、無懈可擊，才可能不會招來非議。
絕大多數的真人秀，都曾被罵過有劇本、造人設、粉飾太平。
可這場秀裡出現最真實的人性弱點，觀眾又絕不允許。
小花死了。
不是因為不夠真實，反倒是因為她在節目裡太過真實。
涉世不深、不夠通透，會有很多時刻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
她沒有之前的成員們那麼幸運，擁有那個改寫自己「人設」的機會。
在矛盾爆發之後，剛好趕上疫情停播。
網友們依據對那一瞬間的判斷，轉嫁被疫情困在家中的壓抑，把她逼上了絕路。
上一周，她還在推特上安慰另一位被謾罵的成員。
她說，大家真可憐，都看不到這位成員的好。
世人對她又何嘗不是這樣。
他們不曾想過，鏡頭剪輯之後，小花很有可能過著完全不同的生活。
有多少粉絲因她獲得快樂，有多少同僚為她打抱不平。
他們似乎也早已忘記，最初她帶來的那些力量和笑容。
在摔跤場上，木村花常常被打得鼻青臉腫、渾身是傷。
也能大吼大笑著，以格鬥技巧抵禦一次次擊打。
但面對語言的暴力，這個強大的摔跤選手卻無力招架。
我們不難想像，語言帶來的傷害遠比挨拳頭要痛多了。
事到如今，你還不知道這些狹隘的傷人話語有多可怕嗎？
別再把屏幕前的自己當做掌控他人生死的上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