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有鵬先生小酎,酒酣時,有鵬先生慢慢敘述了許多事。老蟄記住了一些。
有鵬先生的嶽父是個教師,育有六男二女。在那個年代,買什麼玩具?秋天,蟲子叫了,老人領一群孩子,到農村去捉蟋蟀,看到有秸稈堆積物,父親站在上面用腳蹬踏,各路蟲子都跳出來了,孩子們亂捉一氣兒!
有鵬先生的祖籍在遼寧海城,父親行三個,上面兩個哥哥,大哥日本時是個憲兵,那時,把一家的生活罩住了。國民黨佔東北時,二哥是警察,也維護了一家人。解放了,講成份,大哥日子不好過呀。在有鵬先生拒絕入疆後,大伯家裡的一個弟弟去了叔叔身邊。現在官至正廳。老蟄感慨,人如蟲,進那個罐很重要的。
有鵬先生在南鑼鼓巷這個罐裡長大,成了地道的北京人。三年前,給我打來電話,哥,我要去新疆了。我詫異了,小時候不去,快六十了,去幹什麼?是什麼,在伊犁開一個飯店,等等等。一周後,回來了。幾杯下肚了,說了事情,飛到烏魯木齊,再換小飛機飛到伊犁。好大一塊地兒,好大一處理場所,但,有鵬先生還是回來了,用他的話講,他離不開北京這塊地兒。
二 .
中國歷史有五百年必有王者出一說,不象我們蟲界年年都有王蟲出,往往一座城市就出一堆王呢。中國歷史上,王者中原獲鹿,群雄必須做雌伏狀,然後進表,老臣有疾,望聖上恩準,回鄉安享晚年。養個花,弄個鳥兒,壓上幾桌蟋蟀鬥去吧,你安心,重要的是讓皇帝安心。您要是手還癢,弄個弓箭俱樂部之類的社團玩,那就離滅門不遠了。
皇帝老兒,弄了老大一堆三尾,過出來了許多阿哥,這幫阿哥個個都找了師傅帶,時不時拿一篇作文給聖上看,內容大抵是治國,將兵,撫民一類的大政方針,說白了,都是身後的師傅傑作。這麼做,就好比在上林苑中抓兔子。我中學時下鄉勞動,上千人趟出一隻兔子,上千人燥動呵,兔子被一個人按住了,大家全踏實了。聖上一立太子,眾阿哥也全消停了,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就是別弄弓箭俱樂部。玩蟋蟀好呵,趕巧皇帝也好這口兒,您就成愛卿了。
三 .
深秋,廢機井邊上塌下來一堆碎磚頭,一條從刺蝟口中逃出半條命的蛇,悲慘的死在了碎磚的縫隙中。一隻虎頭三尾拖著孕身,也鑽了進去。一陣秋風,一場秋雨,天地肅殺著。風把田野中的碎禾,落葉吹滿縫隙,鹽鹼地上的土塵也被吹來了。風,霜,雨,雪,一層層的不斷浸潤著。開春後,幾場春雨落下後,磚縫中長出了刺人的剌剌秧。很快,濃濃的綠復蓋住了廢機井邊的這一小塊凸起。炎夏來了,幾場歡歡的雷陣雨,痛快的澆下了,閃電也擊打著大地。秋風送爽時,有人在這裡抓了一隻蟲子。那價錢高的嚇人,據說至今無人打破紀錄。再後來,機井就被捉蟲人扒平了。
四 .
午後醒,見習老乾炸蟋蟀一帖,饞蟲立動,想起舊事。94年,從日照市驅車去濰坊途經五蓮,五蓮縣歸日照市轄,境內有五蓮山,山勢,方圓不輸泰山。近午,車拐入一山窪處,見酒旗招展。落坐後,小二端上炸蠶蛹,炸知了猴,更有一盤起尖兒的炸蟋蟀。一些半大螞蚱,油蝴魯亦混入其中,個個都體壯碩。讓我恍惚覺得是盤絲洞主人在招待。隔年,在人大西門野三石與友人小酌,小二推薦炸螞蚱,二元一隻,遂各食10隻。那一次,也給友人講了車過五蓮山的事。
五 .
鬥蟋蟀是不屬於主流社會的娛樂,嚴格意義上說也遠不如撲克與麻將。這是一個特殊的文化群落,默默堅持在科技日新月異的現代,兒孫們有自己的電玩,不屑一眼去關注老傢伙們的最愛。秋風起時,這幫人相約上路了。目的地,山東,那裡是聖地,一年一度的狂歡。老人越來越少了,新加入的人也不是很多。玩蟋蟀的節奏變得快了起來,每年冬至的打將軍也不見了。但是,玩蟲人還在堅持,痴情人甚至給縣長寫信。資源,種系,可持續發展的談了很多。老蟄清楚,即使在寧津,蟋蟀也是邊緣。那就讓我們樂活在當下,樂活在邊緣。
六 .
玩蟲人都知道什麼捕,養,鬥,什麼三分蟲七分養等等說法。但依老蟄說,心性最重要,可以說,心性是玩蟲人的基石。還有說法是蟲玩一秋,罐盤一生。但一生過半,您還心性慌慌的,就不免有些太對不起人家蟋蟀了。我先說罐兒,有人頭天買了罐,恨不得第二天就變的老舊有漿。於是有煮罐上漿師傅,給錢就處理,再到您手時,都能送嘉徳拍賣了。好罐不是煮出來的,是一天天沁出來的。只要您心性穩,自然能盤玩出稱心的罐兒。包子有肉,不在褶上,罐兒好用,不在色上。
七 .
老王在生活中是個規矩本份人,去人家裡鬥蟲從不招主人煩。抽菸從來到陽臺通風處,鬥完蟲總是幫主人收拾完狼藉再走。此外,草功好,不賊冷不莽衝,不揚上欺下,一隻草捻領出的風正,穩。有他在,大家也消停。
一年一秋排蟲日,開戰在即,主人拿出一盛叫雞的罐放在了鬥柵旁。其他人正忙著落對,老王打開了放叫雞的罐子。嚇,好打眼的一條青蟲。整張皮,夠厚,一領牙,開了,但馬門貼著一邊的牙呆著,喲,這還怎麼吃食呀?主人過來了,見老王犯疑,說,沒事兒,我的食稀,吃時還能磳著動呢,就是打歪了。什麼蟲呵,咬成這樣了?唉,怪我,挺好的東西,動早了,三百收的,沒舍的扔,性還有,當叫雞吧。
中秋過了,叫雞還在吹衝鋒號,號聲益發嘹亮。老王下草時,看到歪馬門邊沿已經黑了,還有兩節肚,蛉門上掛著個幹蛉。又試了一下,頂草,收草,牙合,無物,急火中又一口啃在了罐底。
過了寒露,老王早早又去了,這次他帶了一隻元雌。一進門,主人就先把叫雞拿了出來了,王哥,您看看,還有肚呢!為這麼一隻二爺,您還緊著打電話,早知道您稀罕,就直接拿走多好!老王把元雌下了,陪主人抽了顆煙,琴聲也停了,掀蓋看,過了只好蛉。
老王笑著對主人說,一會兒要是有對,您把蟲本加上吧!主人一聽,忙擺手,您玩,您玩您的,我不攙合了。老王提了雌,又給叫雞過了稱,六釐一。他心中有了數,對主人說,還是讓它先在這兒呆著,有鬥就鬥,沒有人鬥也就不強求了。
眾人來了,稱重,落對,放單的有六釐,六釐一,六釐二等釐碼的蟲子。衝鋒號一響,眾人都樂了,說,這蟲板真好,馬門都那樣了,還挺能活。
硝煙漸散,戰火將熄,放單的蟲往往是主人不想枉然出鬥的蟲,蟲主們在緊張商議花面事。價格在高不過五百,低不下二百間起落,叫鬥五百的蟲子六釐二,主人強勢,大毛也不讓扣的。見狀,老王指著叫雞說,我用它和你鬥吧!甚麼?老王你有病吧?拿叫雞鬥,真是新鮮事兒!這可是鬥五百呀!嗯,鬥五百。對方生疑了,先過稱。
過完了,六釐一,哼,小一毛,還鬥嗎?鬥呵!旁邊有想順手牽羊者,陸續又加上了五百花面,老王也笑接了。
落柵,開閘,中草一收,叫雞一口就死死咬住了來蟲,對方力掙六足,居然脫身不得,那叫雞,仿佛把滿腔火在這一刻全部傾瀉了出來!
八 .
獨腿是朋友在尤集收的,收時不獨,又討價加了一條,80元付出,帶兩條蟲乘拉腳的三輪離開。朋友是個細心人,回住所就用口取紙將產地,日期,價格標於蓋上。回京後落盆,憑空倒出來一條獨腿,讓他奇怪的是小罐裡一丁點殘肢也沒有。以為讓老鄉做了手腳。因為每年山東回來都給我幾條蟲子,這樣,獨腿到了我手,並聽蟲友講了獨腿怪事,蟲友走後,細端詳,馬上下了最好的罐。
晚上去陽臺,找一隻剛拉蛻出來的白蟲,用手術刀切下頭,這剛拉蛻出來的白蟲,連牙都是白軟的。放入獨腿食板上,一根煙的功夫,吃的一點渣都不剩。
就這樣,一晚一個帶牙白蟲頭的吃,吃到宣武公園東門野局開,50元,一口,100元一口。一日一口,5口後,宣武熟人都避了。一日,延宕午時,官園三人亦攜一條無蟲敢接的兇頭至宣武尋鬥,遇獨腿,對方先挑逗提50元,我同意,未及我再開口,一獨腿忠實粉絲馬上高喊加獨腿100元,對方立刻有人閃電應下,我說,本鬥還想加呢,對方醒了,表示就打這許多了。落柵後,獨腿一口,來蟲散了。
九 .
據我了解,愛蟲人為了給愛將弄一口給力的食兒,無外乎兩條路,第一條美食,五穀雜糧揀好的來,有機為首選。反正小東西們一秋也吃不了多少。至於古譜,從蒼蠅頭,血蚊,河蝦,蟹鉗,鯽魚背,那就多了去了。另一條路是藥食,從蜂王漿到蟲草,到西洋參浸水,最貴的是2萬元一小瓶的進口類固純,最匪夷所思的是用紫河車,最駭人聽聞的是用的4號。
老蟄絕對不反對這些偉大的探索者。但我固執的堅持這個觀點,即,蟋蟀是吃不到好糧食的。我信老虎吃雞,雞吃蟲,蟲吃棒子,棒子打老虎。安徽蟲友常在雞窩下有驚喜的收穫。
細心的朋友在老蟄發過的帖子上能夠發現這一觀點的。記得童年,在溝渠邊,翻開雜草,石塊,能聞到一股腐殖味道,大石板下面,有蚰蜒,蜈蚣,腐土中跳躍出來的蟋蟀翅衣油亮。我記得溝渠旁有桑樹,榆樹,柳樹,還有許多的雜草。
十 .
老蟄不會打草,為什麼?手抖,而且抖的沒規律,手指頭上綁個試管,大概能為化驗室幫個忙的。見過一些好的草師,友鵬先生也算是讓我佩服的人了。可能有人不屑,一根草有什麼玄機?據我知道,好草師要取2成盆底的。大場就是這個價的。
收蟲,一條蟲過了千百草,傳到了你手上。那蟲的牙就如同小姐的腿,一碰就開的。沒辦法的,您要是裝在紙筒裡探,身子也沒法轉的,更得開牙了。大價蟲不讓探,有一眼的蟲,動了草不買,給老鄉放下二十元,老鄉還不樂意呢!一般蟲友只能收些大路貨了,懂蟲人會將這些讓千百草蹂躪過的蟋蟀入罐靜養收牙,一個基本原則就是,一天一啟蓋,只是餵食添水,絕對一草不動的。用老北京話講,手別欠。
一個月後,有的蟲開始盆不住了,見亮就罵人了,這時可以考慮讓它上戰場了。您可別提蟲就走,那有可能就是上刑場了!我說一小招兒,您看可行今秋就試試。在家裡您先讓它落柵,在墊紙上走兩步,是那麼回事,您可以動草了,記住了,第一草要掃地領牙,這是在您手裡動的第一草,可別往高了領,到時蟲子倒黴不說,您那是和錢過不去了。
作者:老蜇//編輯:小馬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