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約含蓄,在現在這個快節奏的社會裡,這種為傳統所看重的特質似乎變得越來越彌足珍貴,越來越多的人在愛情裡變得大膽而熱情,這當然是一件好事,不過有時候那種欲說還休的情愫其實更能撩撥人的心弦。
日本有一句關於表白的話在我們這裡特別流行——「今晚的月色真美。」喜歡夏目漱石和混跡網絡世界已久的人應該都知道這句話,據說這是夏目漱石在當老師時,要求學生們翻譯一篇短文,其中有男女主角在月下散步,男主角說了一句「I love you」的場景描寫,對於這句話,很多學生都直接翻譯成「我愛你」。
夏目漱石卻另闢蹊徑,將它翻譯成「今晚的月色真美」,這句話既符合當時的情境,又有一種婉轉含蓄的柔情。
這一句出來,就讓人聯想到了那應該是個有著皎潔月亮的夜晚,月光揮灑大地,樹下的男女安靜地望著月亮,彼此無言,但卻有股默契的悸動瀰漫在兩人周圍,因為是和喜歡的人在一起,所以平時見慣了的月亮也變得如此美麗。
這句話勝就勝在它能給人帶來幻想般美好的意境想像,而之所以能得到許多中國人的稱讚,是因為我們也有相似的一面。夏目漱石說日本人向來含蓄,說話不能這麼直接,但其實在歷史上,日本深受中國文化的影響,這樣含蓄的表達方式,想來也多少受到了古代中國文化的薰陶。所以反過來說,也只有中國人才能如此深刻地理解他說的這句話了。
早在兩三千年前,中國最早的詩歌總集《詩經》,就出現了許多謳歌愛情的詩。「山有扶蘇,隰有荷華;不見子都,乃見狂且。 」——高山上長著扶蘇,水窪裡盛開著荷花,女子在等待著心上人,可左等不來,右等不來,在焦急中等來了心上人,可嘴裡卻罵著我等得是美男子,怎麼會是你這種狂妄之徒。
雖然嘴上這麼說,但那種羞澀愉悅的俏罵卻是一目了然,明明等著他,卻偏偏不說,而且即便是不說,對方也是知道她的心意的。
古人的浪漫情懷真不是吹的,和「今晚的月色真美」一樣流傳甚廣的,我覺得那句「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是最令人動容的。
這句話的背後,其實是一件特別簡單的小事情,五代十國時期,吳越國的創建者吳越王錢鏐和夫人的感情很深,某年寒食節,夫人回家探親去了,錢鏐一個人處理完政事,走出去一看,天地已是一副萬紫千紅的模樣,桃紅柳綠,岸邊的花都開了。
錢鏐想念夫人,便寫信給她,又想著要是在信裡面提了催促的話,讓夫人從家裡急急趕回來也不好。於是他只寫下了九個字: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花已經開了,可以慢慢的回來。明明心裡思念得不行卻不說,考慮到對方的處境,又細緻入微地寫了如此含蓄的話,這淡淡一句,卻柔情繾綣,讓人不禁想著那應該是一個落花紛飛的春天,千樹花開,其中深切關懷與愛意更加動人。
清代學者王世禎評這句是「豔稱千古」,想來也是深刻地領悟到了其中的深情。宋代的時候,蘇軾對錢鏐也非常崇拜,聽到由這九個字改編的歌曲後,深有所悟,還加工寫了三首《陌上花》,意境也是美得不行。
陌上花開蝴蝶飛,江山猶似昔人非。遺民幾度垂垂老,遊女長歌緩緩歸。
陌上山花無數開,路人爭看翠輦來。若為留得堂堂在,且更從教緩緩歸。
生前富貴草頭露,身後風流陌上花。已作遲遲君去魯,猶教緩緩妾還家。
情到深處自成詩啊,有時候真的很佩服古人巧妙的心思,能夠將平實的字組合成格外觸動人心的詩,有「衣帶漸寬終不悔」的深情,也有「玲瓏骰子安紅豆」的入骨相思。
人有許多種情緒,有時候需要像火山一樣噴薄而出,有時候卻是滿腔話語而說不出一句話,在愛情裡最容易出現這樣的狀態。於是情感細膩的古人便將這些千言萬語換成千般婉轉的寥寥幾句話,看似不著邊際,實際卻是一切盡在不言中。
這就是日本的那句「今晚的月色真美」之所以能打動大家的原因,也是為什麼隻字未提愛這個字,卻能感到對方的滿腔愛意,大概最美妙的感情就是這樣, 在有情無意間流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