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遺憾的是今生讀的書太少。
農村的學校甚至都沒有圖書室,中學以前,除了課本都沒見過多少有字的東西;上了大學,又忙著跟各種男生鬼混,一生最好的讀書時節,就這樣荒掉了。工作之後的閱讀,夾雜著更多的功利成份,這幾年甚至都很少看書了,一是書太多,以至好壞莫辨,再則——讀書真的很累啊!
於是看舊書。時不常從書架上抽一本下來,發現竟然沒有讀過;或者突然被某事觸動,書房裡一通翻找,要找的沒有找到,偶然掉出來的一本,竟然砸到了自己的心上。
《梅村新曲》,就是這麼掉出來的。
仍然是灕江出版社出版的,當年還是學生的時候,一位老師送我的。其時這位老師在灕江出版社任社長,近水樓臺,只可惜很多書沒有看懂。
書已經發黃,還卷了點邊。記得這本書我曾經讀過兩遍,始終覺得好,還借給過一個閨蜜,後來追著收回來了,今天再打開,竟然有一種無法自拔的感動。
沒錯,今天我要介紹的,就是這本跟了我二十多年的老書,以及書裡的老日子。
這是臺灣苗慄女作家謝霜天的作品。掰著指頭算了算,女先生生於1943年,今年應該76歲了吧。一個人的一本書跟了你那麼多年,她便成了你靈魂世界的親人。
《梅村新曲》,有一種老派的認真和樸實,連書名都是。
梅村位於寶島山城銅鑼鄉鄰的後龍溪畔,這個村莊,是來自廣東嘉應州的吳氏祖先,於清朝乾隆末年來臺開拓的。依山臨水,風景秀麗,民性淳樸,村民多半以務農為主。
在吳氏後嗣中,有一位胸懷淡泊的詩人終身隱居於此,過著晴耕雨讀的田園生活。他尤其對於鐵骨冰心的梅花有著偏好,所以在後山種植了好些梅樹。1950年,臺省實施地方自治的時候,遂給它取了「梅村」這個名字。
本書記錄的,正是那位老詩人的長媳——林素梅女士,一個備歷艱辛、屢挫屢起的客家婦女,她與梅村這個小村莊的風雨命運。
全書沒有什麼名言警句,只是娓娓道來,毫不做作賣弄,隨便摘抄幾句,便可從一些碎片裡,窺見臺灣那些鄉土舊日子裡的,潤物無聲的詩意——
一窗涼月,透著淡淡的白光,照見妝檯的角。遠處隱約傳來宰豬的嚎聲,牆外草地唧唧不斷地奏著蟲吟,素梅驚醒過來,迅速下了床,在桌上找到火柴盒,點著油盞,那燒黑的燈芯嗞嗞兩聲,冒出了幾點火星,火焰忽地竄起來,晃得她的心亂慌慌的。
正說著,素梅看見阿楨從欄裡牽了一頭赤牛出來,肩膀上扛著犁,迎著朝陽,走向田野。她楞楞地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籬笆外。她感到這位健壯的男子,雖然只比她大了一歲,卻顯得成熟而穩重。儘管是夫妻了,兩人從早起到現在,還不曾交談過一句話,偶爾四目相對,也都立刻避開。正因為這樣,素梅此時望見他的背影,心神便不覺恍惚起來。好像目送他遠行似的,有一種失落的感覺無端飄起。
素梅撿起那枚溫熱的蛋,握在手心,好一陣舒適的感覺。而它的顏色多美呀!那種柔和的微紅,就像夕陽西下時,最後一抹斜暉,染在天空最勻最薄的一片雲彩上,真難怪那隻母雞要像完成一件傑作似的,大聲啼叫起來。
有些書是不會過時的。要不要劇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