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新科
雲臺山深處,有一座古樸的小山村——一鬥水。
一鬥水村曾因處太行古道的關鍵位置而遐邇聞名。它是數千年來幾個重要歷史事件的見證者,齊侯伐晉、韓信擒豹、嶽飛抗金,皆從這裡經過。即使到了近代,這裡的商旅車隊仍川流不息。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開始,現代交通發展日新月異,古道廢棄,山村落寞,逐漸隱沒在茫茫太行山中。
◎關隘要道閱盡興衰
清晨,小雨初歇。數聲雞鳴喚醒了山谷中一鬥水村。
山谷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家家戶戶的石頭房子,層層石塊堆砌,不見一塊青磚。石屋依山而建,三三兩兩,錯落有致。房前屋後古松挺拔、山楂墜枝。抬眼望去,青色山峰聳立,白色團雲洶湧,動靜之間,氤氳成一幅水墨山水。
村中小巷,清靜、安逸,雖是盛夏時節,仍感覺一絲涼意。滿眼的石牆石板,輕輕撫摸間,滄桑歷史透過指尖瞬間彌散開來,頓生穿過之感。村民介紹,這裡夏涼冬暖,夏季氣溫常年比山外低10攝氏度左右。
近午,雲散霧去,陽光直射谷底,眼前豁然開朗:石屋背後是層層梯田,作物青蔥。白鷺在田中覓食,悠閒散淡,自得其樂。
此情此境,不由得深呼吸起來,放慢腳步,讓心靈跟上。
一鬥水村,全因村中一口泉水得名。在村子北部,終於見到了這口二尺見方的泉水。泉眼湧水汩汩,泉水清冽甘甜。泉水之上建有一亭,泉水雖常年不斷,一次卻僅能取水一鬥,故稱「一鬥水」。
這口清泉位於太行八陘之一的白陘古道上,離修武縣城直線距離尚有30多公裡,中間山高溝深,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過往軍旅或客商都要在此飲水歇腳,久而久之,便有了茶棚、旅店,村莊應運而生。
泉水向北,一條鋪滿青石板的羊腸小道便是白陘古道。古道寬處兩米,狹窄處僅一米多,只能容兩匹騾馬並行。村民介紹,古道為下山騾馬車隊精心鋪設,坡度和緩,利於車馬行駛,緩解疲勞。沿著古道蜿蜒前行,地勢越來越高。當地人提示,古道長200多公裡,向北可直通山西省陵川縣城。
「此處隘口是歷代兵家必爭之地,誰佔據了它,向西可囊括三晉,向東可揮戈齊魯,向北可躍馬幽冀,向南可問鼎中原。」修武當地文化工作者楊天亮考證,從公元前550年直到解放戰爭,此處一直有戰爭發生。《左傳·襄公二十三年》稱,「齊侯遂伐晉,取朝歌二隊,入孟門(即白陘)登太行」,記載了齊莊公伐晉取道太行白陘的史實。不同的文獻資料記載,韓信擒魏王豹,抗金名將王彥、嶽飛皆經過此處關隘或在這一帶山區活動。村內碑文顯示:「凡潞、澤兩郡,自西北而來者熙熙攘攘莫不由之……至輝(縣)之薄壁(鎮),或通獲嘉、修武,或達淇衛、汴梁(開封)。」
抗日戰爭、解放戰爭期間,一鬥水村這一帶是抗日戰爭、解放戰爭的根據地,一鬥水村和紙坊溝村曾是我抗日政府所在地。一鬥水的泉水,孕育著紅色的基因。
◎戲臺古廟見證繁榮
古道無語見證榮衰事,鬥水興替仿佛瞬息間。兩千多年間,一鬥水村因地理位置而成為戰爭要道。到了明清時期,這條古道上行走的更多是商旅車隊。經過這條古道,晉商將中原的茶葉、瓷器、絲綢等商品帶到山西及關外,也把中原文化帶到北方,古道對促進南北文化交流和商貿往來功不可沒。
在一鬥水村的高處佇立著一座關帝廟,門前的石碑記載著一鬥水村的歷史。這座立於鹹豐四年(1854年)的碑記載「關帝廟創修於乾隆三十年(1765年)」,其間經過數次重修。除了供奉關帝外,這座廟還供奉著牛馬王等,商人們希望這些神靈保佑自己生意興隆、車隊牲畜平安。碑文記載著東大社、箭眼社、申家坊社、立盛店等十多家商社與村民的捐資情況,不少商社捐出十幾兩到二十兩不等的白銀,由此可見當年此處旅店林立,八方商賈均有分號。一鬥水村現在所轄西溝、東溝、外口3個自然村,古地名曾為「裡頭店」、「當中店」、「外口店」,印證了小村因商旅集聚而成的判斷。
「一鬥水村商業興盛於明清時期,尤其是清初。」楊天亮說。
入關帝廟,拾階而上,隨行的一鬥水村黨支部書記靳福川提醒眾人回頭看,一座古戲臺赫然立於眼前。從關帝廟門樓二層內向外看,是一個五間房大的古戲臺,兩旁還各設有二層廂房包間,由此可一窺當年繁華景象。村中上了年紀的老人回憶,一鬥水村的民俗活動豐富,每年的三月三、春節等重大農曆節日,這裡都會舉行廟會,來自輝縣馬齒山、山西箭眼山的高蹺隊等來此表演。人們上午逛廟會,下午就聚在戲臺下看戲。據稱,院內可容納300多人看戲,有時連牆頭上都站的有人。這裡的戲曲深受山西戲的影響,唱的是「上黨梆子」。據稱,一鬥水村當年有不少「名角兒」,他們經常北上陵川、南下修武演出,與同行競技。至今,村中老人仍能組成一個小型的劇團。
「一鬥水村的戲臺是古官道歷史的縮影,商業繁榮促使了車馬店、關卡等設施的完善,由此一鬥水村成為山西文化與中原文化的交匯點。」楊天亮說。一鬥水村的另一塊碑文記載了清代末期村民捐資重修因洪水衝垮的泉眼之事,不少村民僅捐資
幾文錢。「這說明此處商業已開始走下坡路,一鬥水村的衰落基本上與清末民初晉商衰落的時間節點相吻合。」楊天亮為此還專門去山西陵川作過考證。
新中國成立後,關帝廟成為村委會、衛生所、學校的所在地。村民回憶,上世紀70年代,學校從小學至高中有學生150多人,僅教師就有20多名。10多年前,村委會、衛生所、學校陸續搬出關帝廟,院子開始閒置,損毀逐年加重。如今古戲臺上方屋頂有兩處塌口,一側廂房只剩房梁,片瓦無存。
◎百年石屋寫滿記憶
一鬥水村因官道而興盛,也因官道廢棄而衰落。新中國成立後,外界交通日益發達,這裡卻依然山路崎嶇,信息閉塞。據原岸上公社1982年的統計,那些年,全社曾有300多人因交通困難不能及時下山就醫而死在山上,僅一鬥水村就有十幾人。
一鬥水村保留著數十間百年古石頭房,其中最完善的兩處院落為賈家大院和李家大院。這兩處院落均建於清代,皆是正方形四合院。兩家院落的主人也是一鬥水村打破閉塞交通的歷史見證人。
賈家石屋為長方形條石壘砌而成,嚴絲合縫。整個房屋規整、大氣。院門並不寬闊,門框雕刻有花鳥猛獸圖案,門楣刻著「西有長庚」四個大字。「西有長庚」語出《詩經·小雅·大東》——「東有啟明,西有長庚」。古人將清晨時出現在東方的金星稱為啟明星,黃昏時出現在西方的金星稱長庚星。「經商之人將『西有長庚』當做門楣,寓意勤勞致富。賈家和李家門楣所刻字一樣,這說明當時兩家可能均為商人,這符合一鬥水村商業古道的歷史。」楊天亮分析道。
走進賈家大院時,恰逢83歲的女主人蘇桂英在家。老太太18歲加入中國共產黨,是一名有著60多年黨齡的老黨員。「年輕時我背著娃娃上縣城開會要足足走上一天。」蘇桂英回憶,為了打通出山路,上世紀60年代,當地在政府的支持下開始修出村公路。「全縣群眾黨員捐糧捐錢,用了20年修通了出山路。」對那段歷史,老太太記憶猶新。如今,她的兒女早已成家,輪流前來相伴,除了偶爾有遊客參觀,這個院子顯得空落落的。
李家大院的主人李晚富將自家房子改造成了農家旅舍,當天恰逢有遊客前來,這個院子很是熱鬧。據老李回憶,自己祖上是從山西陵川遷居此處,這處院落是自己高祖父一輩所建,傳到現在已有八代。石屋內一桌一椅、一梁一梯皆是老物件。石屋不但美觀,還堅固防盜,木頭、石槽、木栓,機關重重。關上屋門,木頭落槽,外面人用刀都撥不開,加上下面嵌入石頭的圓木,整個門非常堅固。老李說,當年日本兵經過李家大院,用槍託砸了大門好久,始終沒有打開,李家一家老小得以保全性命。
老李也是吃過苦的人。他說,年輕時參建修(武)陵(川)公路,一次,他推著小車往山上走,突然聽到滾石響聲,急忙放下車子調頭就跑,待轉身回看時,裝水泥的小車已被滾石砸成一塊鐵板。修茱萸峰公路時,老李往山上背水泥和沙子,100多斤的東西,一天最多背上10多趟。「幾年前我是怎麼也不敢想像,如今坐在家裡就能賺錢。」閒暇之餘,他愛操起自己心愛的板胡,和幾個老夥計一起在鄉間演出。
◎寂靜山村走向人前
1986年,修陵公路開通。當時的修陵公路是晉煤外運的重要通道,非常繁忙,一鬥水村也終於不再是交通閉塞的小山村了。然而,隨著2002年焦晉高速公路的開通,修陵公路車流大減,現在更多的是承擔雲臺山景區觀光通道的功能。山外交通日新月異,太行古道逐漸被世人遺忘。幾年前有驢友沿著太行古道上山遠足,發現一鬥水村民風淳樸、石屋並排、古樹林立,遂在專業戶外網站強力推薦,使這個小山村再次回到世人面前,遊客逐年增多。
近年間一鬥水村變化很大,多條水泥公路直通村內,自駕遊客可長驅直入,驢友們又不無遺憾地稱此處「不再寧靜」。據一鬥水村黨支部書記靳福川介紹,村中有50多戶200多口人,其中15戶已開辦農家樂、家庭旅社,年接待遊客上萬人,不少人家借著農家樂脫貧。
由於村內古建築群保存完整,一鬥水村已被當地政府確定為整村保護對象。2015年,一鬥水村爭取到中國傳統村落中央財政補助資金300萬元。今年7月,一鬥水村再獲傳統村落保護發展省級財政補助項目的支持。
「一鬥水村因水而興,如今因缺水制約發展。」靳福川介紹,由於水資源短缺、服務設施尚不完善,現在一鬥水村的遊客承載量已基本飽和。
「一鬥水村的開發將以保護為主,有序進行。」雲臺山鎮相關負責人表示。⸈꼈㤈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