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侃在北大授課時,他講《文選》和《文心雕龍》十分傳神,吸引了大批其他系的學生。黃善於詠誦詩章,陰陽頓挫,給人一種身臨其境的美感。所以,學生們情不自禁地唱和,成為北大校園一種流行的調子,被師生們戲稱為「黃調」。
黃侃有次與學生講《說文》,說了「薺」字之字形、音韻、訓詁,最後忽然說:「你們記著,薺菜餡的餃子最好吃!」全班大笑,於是對這個「薺」字印象深刻。
學生都稱黃侃是一個「特別教授」,在堂上對《說文解字》一個字一個字地講,一不帶原書,二不帶講稿,引經據典,旁徵博引,口若懸河,頭頭是道。學生對引用的經典論據,下課以後去查書,一字不漏,一字不錯,引起了全班同學嘖嘖稱羨。有一天,黃的學生為他拿皮包時發現內有許慎的《說文解字》,打開一看,那書上畫得太特別了:書頭蠅頭小字,密密麻麻,有墨筆寫的,有硃筆寫的,還有各種各樣的符號,全書9300字,每個字都有自己的講法;別人的講法,有的他肯定,有的他否定,也都記在了上面。
據說,他對《說文解字》讀了五次,每一次都有新的收穫,新的體會。他去講授的時候,也每一次有新的內容,同學們說:聽黃先生的課,百聽不厭,常聽常新。一個學生看了黃侃所讀的那本《說文解字》後,對他說:「黃先生,你這批在書頭上、書邊上的東西,顏色各異,字又那麼小,誰還認得呢?」黃侃半開玩笑說:「我要人認得幹什麼呢?別人要知道了上面的內容,我就不是第一了。」大家都哄地笑了。
姜亮夫驚嘆於陳寅恪的語言廣博,他對老師黃侃說:「我自己的根底太差了,跟寅恪先生無法比!」黃侃說:「這話你也不必這樣講,我們過去的古人,誰又能夠懂八九國的語言呢?他們難道沒有成績嗎?王念孫雖然一樣外文不懂,難道他不是一個大學者嗎?難道他沒有成績嗎?所以學問的問題,只問你鑽研不鑽研,鑽研總是有路子,你不鑽研就什麼路子都沒有。個人要根據個人情況來鑽研。」聽了這番話,姜的心才漸漸地平靜下來。
著名的古典文學學者程千帆回憶老師講課:「老師晚年講課,常常沒有一定的教學方案,興之所至,隨意發揮,初學的人,往往苦於摸不著頭腦。但我當時已是四年級的學生,倒覺得所講勝義紛紜,深受教益……」程千帆還說:「老師不是迂夫子,而是思想活潑、富於生活情趣的人。他喜歡遊山玩水,喝酒打牌,吟詩作字,但是有一條,無論怎樣玩,他對自己規定每天應做的功課是要做完的……」
陸宗達曾拜黃侃為師。見過先生,黃侃一個字也沒給陸宗達講,只給他一本沒有標點的《說文解字》,說:「點上標點,點完見我。」陸宗達依教而行。再見老師時,黃侃翻了翻那捲了邊的書,說:「再買一本,重新點上。」就將書扔到了書堆上。又一次見老師時,陸宗達送上點點畫畫已經不成樣子的《說文解字》。黃侃點點頭,說:「再去買一本。」三個月後,陸宗達又將一本看得很破的《說文解字》拿來,說:「老師,是不是還要再點一本,我已經準備好了。」黃侃說:「已經標點了三次,《說文解字》,你已經爛熟在心,這文字之學你已得了大半,不用再點了。以後你做學問也用不著總翻這書了。」說完,黃侃又將那書扔上書堆,這才給陸宗達講起了學問的事。
後來,陸宗達終於成為我國現代訓詁學界的泰鬥。他回憶自己的學習歷程時說:就是當年翻爛了三本《說文解字》,從此做起學問來,輕鬆得如庖丁解牛。
黃侃彌留之時,他說不得話,手卻指向架上一書。學生們將書拿來,他翻到一頁,手一點,人已逝去了。送走老師之後,學生們想起那書,大家翻開一看,頓時覺得,雷電之光,激蕩天地:前幾日學生們爭論的一個問題,老師沒能作答。原來,老師最後手之所指,正是答案所在。
黃侃不僅才華出眾,而且還是有名的孝子。其生母周孺人去世後,因思念母親,黃侃特地請老友蘇曼殊畫了一幅《夢謁母墳圖》,自撰了一篇沉痛的悼文。章太炎在後面寫了一段文字:「蘄州黃侃少承父學,讀書多神悟,尤喜音韻,文辭澹雅,上法晉宋。雖以師禮事餘,轉相啟發者多矣。頗好大乘,而性少繩檢,故尤樂道莊周。昔阮籍不循禮教,而居喪有至性,一慟失血數升。侃之念母,若與阮公同符焉……」
為生計所迫,黃侃經常四處奔波教學,隨行都會帶著一口棺材,一時成為時人談資,黃侃卻依然我行我素。這口棺材是黃侃父親當年在四川做官時自製的,上面有黃侃父親黃雲鵠老先生親筆題寫的:「為子有一念忘親,為臣有一念忘君,為官有一念忘民,天地鑑察,鬼神式憑。俾爾後嗣,不能載寢載興。」後因棺材太小留給了田夫人。田夫人系黃父正室,非黃侃生母,可黃侃對田夫人視若生母。
1922年夏,田夫人去世,黃侃悲痛欲絕,按照古禮服喪。黃侃專門在日記中撰寫了慈母生平事略。文末云:「孤苦蒼天,哀痛蒼天!孤黃侃泣血謹述。」每逢生母、慈母生日、忌日,黃侃必率家人設供祭祀,傷慟不已。
黃侃曾說「不滿五十不著書」。1935年,黃侃五十大壽,章太炎十分高興的贈他一副對聯:「韋編三絕今知命,黃絹初成好著書。」上聯以孔子「五十讀《易》」的典故,稱讚他50年來都在勤奮學習;下聯用蔡邕《曹娥碑》的古典,希望黃侃今後可以潛心著述。黃侃見聯大為恐懼,因為章太炎聯中嵌有「黃絕命」三字。殊不知,章太炎的聯句竟成讖語。
1935年10月5日,黃侃因飲酒過度,胃血管破裂,經搶救無效於八日去世。就在去世前一天,雖吐血不止,黃仍抱病點畢《唐文粹補編》,並披閱《桐江集》五冊。章太炎聽到噩耗後,慟哭不已,連呼:「這是老天喪我也!這是老天喪我也!」
1920年,陳獨秀在武漢高師演講時,感嘆道:「黃侃學術淵邃,惜不為吾黨用!」
周作人談到這位大師兄時,頗有微詞:「他的國學是數一數二的,可是他的脾氣乖僻,和他的學問成正比例,說起有些事情來,著實令人不敢恭維。」
著名歷史學家范文瀾先生在其《文心雕龍講疏·序》中說:「吾遊學京師,從蘄州黃季剛先生治詞章之學,黃先生授以《文心雕龍札記》二十餘篇,精義奧旨,啟發無遺」。
貴州大學教授張汝舟回憶民國十七年就讀於南京中央大學時的情景說:「黃先生講聲韻學的確是很別致的,他的教材教法,不守常規,生動活潑,妙趣橫生,使聽者忘倦。」
1934年12月17日,錢玄同在師大月刊上發表《古韻二十八部音讀之假定》的論文,認為論古韻「截至現在為止,當以黃氏二十八部之說為最當」。
錢玄同在黃侃去世不久,特地撰寫輓聯一首,以示惋惜痛悼之情:
〖小學本師傳,更紬繹紐韻源流,黽勉求之,於古音獨明其真諦;
文章宗六代,專致力沉思翰藻,如何不淑,吾同門遽失此異才。〗
羅常培上世紀四十年代就把黃侃與章太炎並稱,認為「周秦古音之研究導源於宋,昌明於清,至章炳麟、黃侃乃總集前人之大成」。
程千帆評價黃侃:「老師是中外學術界公認的大師之一。……大師之大,大在何處?……我覺得季剛老師的學問是既博且專的。無論你用經、史、子、集、儒、玄、文、史,或義理、考據、詞章來分類,老師都不僅有異常豐富的知識,而且有非常精闢的發明。他在文字、音韻、訓詁諸方面的成就是空前的……」
學界統一的看法是:黃侃憾50歲即去世,雖未出版任何著作,卻無庸置疑是海內外公認的國學大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