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9224廠子校高三年級學生即將畢業。國家對應屆畢業生依然是一個面向——上山下鄉。學校為了做好學生下鄉工作,陳校長請我去給畢業生做上山下鄉動員報告。
在學校一個能容納200人的會議室裡,坐著百十名畢業生和學校中學部的老師。我在稀稀拉拉的掌聲和唧唧喳喳的說話聲中開始作報告。
我以自己的親身體驗,給大家講述了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必要性和怎樣主動學習貧下中農的優秀品質。我在講了5分鐘左右的時候,在沒有任何人制止的情況下,會場突然靜了下來,在我講了不到20分鐘的時候,我看到高二的一些學生也來聽了。我兩個小時的報告做完的時候,發現會場裡不但200多個座位都坐滿了人,而且我身後還站了很多人在聽呢,其中還有一些學生家長。
我的動員報告講完以後,同學們報以十分熱烈的掌聲。陳校長和其他校領導一一和我握手,向我表示感謝。陳校長說:「這是我們學校成立至今課堂紀律最好的一次,因為你講的都是同學們愛聽的。」
我原以為報告只是講給在會場的學生聽的,沒想到,報告是通過廣播向全廠直播的,會場裡接連不斷地進來的那些人,都是聽到廣播以後找到會場來的。我的動員報告,在職工中也引起了不小的反響。後來應一些人的要求,廠廣播站又分段連續播了三天中午。
畢業生下鄉前夕,不少學生家長找到廠領導,要求讓我去帶集體戶,他們說我去了一定能帶好集體戶,家長也放心。領導經過研究沒有同意,原因是團委工作剛有起色,團委書記堅決不同意我離開團委,領導說:「知識青年工作是很重要,但那是政府和農村的工作,我們不能把它作為我們工廠的重點工作去做,也不能把骨幹力量投放到知識青年工作中去。」就這樣,廠裡派了個一般幹部到農村帶集體戶去了。
在回廠這段日子裡,我和堂林基本上是保持每個月互通一封信,彼此介紹一下各自的情況,談論一下在同一件事情上彼此的看法。經過半年多時間的通信交談,我感覺我們在看問題上基本上還比較一致。堂林還不時地給我的父母和小弟弟寫信,給家裡報個平安,父母對此也很滿意。
在軍工廠裡的獨身職工,生活是很單調的,有時晚上看到年輕的戀人成對兒地在廠區裡散步,我也難免會產生對堂林的思念,腦海裡會出現他的身影,心裡在想:「他現在在幹什麼呢?」
有結婚的同志從機關女宿舍搬走了,總務科的同志告訴我可以往機關宿舍搬了。就這樣我們住了一段辦公室以後,總務科把我們給調到了一個宿舍裡。我們宿舍共四個人,還有一個就是與邵達案有關的衛生所的護士。
因為我是做青年工作的,比較關心被輿論的邵達案中的女同志。和我同寢的小護士在群眾輿論中很痛苦,為了幫助她,我和她進行了交談,她告訴我,自從她被強姦以後,她遇到了很多麻煩,多次有人騷擾她。為了保護受害人,我安排她身邊的女同志保護她,有時輪到她值夜班,我們同宿舍的人一起去陪她。
針對被迫害女青年的事,我向廠人事部門領導提出建議,我認為,這個女青年不是生活作風不好的人,她是好人遇見了壞人而出的事,組織上應該保護她,不能讓她繼續在這樣的環境裡工作,如果再這樣下去,她會承受不了壓力而沉淪下去的。這是組織上拉她一把,還是推她一下的問題。因為我是從團組織角度向人事部門談的意見,人事幹部很重視,向黨委反映了我的意見。後來,廠裡破例把這個未婚的女青年放走了,她調回了自己家所在的長春工作了。離開工廠以後,她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了孩子,工作也很好。幾年以後,她還專程來通化看過我。從她身上我認識到男人和女人出軌後的不同後果,男人出軌被人知道後,周圍的女人會躲著他。而女人出軌後,身邊會呼來一幫男人,為什麼?很簡單的道理,你能跟他就可以跟我。由此我也理解了那些出了名的「破鞋」。
有一天下午,我到裝配車間去了解一個事兒,晚飯在車間同志那吃的。從車間同志那裡離開的時候,天還沒有黑,伏天日落以後天也涼快了,我一個人走在林間馬路上。雖然我沒有害怕的感覺,但是心裡卻自然地想起了堂林,我在想如果他也在這裡,他是不會讓我一個人晚上穿林海的。我在想他這個時候在做什麼呢?他是否也在想我在幹什麼呢?如果科學發展能讓人想人的時候就能見到那該多好啊!回到宿舍以後,我把自己在路上想到的都寫信告訴了堂林。幾天以後,我接到了他的來信,他告訴我,一個人靜下來的時候也經常想起我,有時開車在路上看見和我相像的女同志時,他也曾經想過此時我在幹什麼呢?看過堂林的信,我心裡想,我們什麼時候才能見面呢?我們
未來的生活能是什麼樣呢?
7月30日,廠團委接到通化團地委關於8月1日在通化賓館召開縣團級單位團委書記會議的通知。書記決定派我去參加會議。
由於是汛期,連日的大雨下得漲了水,縣城通往工廠的客車已經停運了。31日早晨,我搭乘廠裡的貨車到火車站。一路上,到處可見洪水成災,成片的莊稼泡在水裡。到朝陽鎮以後,我給父親打電話,父親告訴我通化也漲水了。
下午五點多鐘,我乘坐的列車到達了終點站通化。下車以後,我看到父親在檢票口接我。走出車站百米左右,父親指著路邊一棟新建的樓房說:「這是我們單位新建的家屬樓,明年咱們家就可以搬到這裡住了。」我問父親:「房子多大?」父親告訴我:「40多平方米,兩室一廚。」我聽了很高興,心裡想,如果我回來,我自己可以有一個房間了。
第二天早晨,我報完到,去會務組領了會議材料,然後找了個地方坐下了。我拿出會議材料一看,會議內容是團委工作經驗交流會,會期兩天。大會開始了,第一天是大會經驗介紹,十多個典型單位發言,唯獨沒有軍工廠的。第二天上午大會分組討論,我們十個軍工企業為一個討論組。
5523廠是地區內軍工廠裡最大的廠,他們廠的團委副書記小王是這個討論組的組長。小王是個剛生完孩子不久的孩子媽媽,人很胖,她愛人是他們廠的副廠長,因為年輕能幹,在軍工企業裡知名度很高。所以大家對副廠長的夫人也有所耳聞。在一上午的討論時間裡,我們組的人在一起談的都是軍工廠內部的新聞。
在討論會上,有一個廠的團委書記講了他們廠「賴媳婦」的故事。說是有一個男青年和本廠另一個車間的女同志談上了戀愛,談了一段時間以後,女同志覺得那個男的不太理想,就提出不處了。可是那個男的非要和那個女的結婚不可,在這種情況下,那個男的想出了個辦法。他從一個住兩室房子的師傅那裡借了一間屋,自己收拾好以後,把行李搬去了,然後每天下班都到他女朋友車間門口去接女朋友,凡是看見熟人他都對人說:「我接我愛人回家。」看見那個女的從車間出來,他就對那個女的說:「今天別回宿舍了,到咱們新房去吧。」一開始,那個女的還不理他,可是他天天來接,鬧得車間的人都以為他們結婚了,女的和別人說他們已經不處對象了,可是誰都不相信,鬧得沒有辦法了,那個女的只好嫁給他了。從此,那個男的得到了一個外號叫「賴媳婦」。
還有一個廠的團委書記講了他們廠「弄假成真」的故事。說是他們廠一個男青年小李相中了本廠的一個叫王紅的女同志,可是王紅沒看中小李。小李為了把王紅娶到手,他對王紅展開了全面調查。聽同志說王紅平時很愛面子,有愛吃零食的習慣。為了得到王紅,小李想了一個辦法。有一天,小李探聽到王紅宿舍裡晚上只有她一個人住,其他同志都上夜班。於是,小李在夜裡11點多鐘,大家都已經睡下以後,他偷偷地從窗戶進了王紅住的宿舍。進屋以後,他輕輕地把自己的鞋放到了地中間,然後悄悄地上了王紅的床。因為王紅睡覺睡得很死,所以當他上了床以後,王紅依然在酣睡。11點半的時候,同宿舍的同志下夜班了,有一個女同志走得快,先進了屋,她點著燈以後,一下子就發現地上放的那雙男人的大鞋。因為宿舍裡只有一個人,所以她很自然地往王紅的床上看了一眼,隔著床上的紗布簾,她看見床上躺著兩個人,嚇得她閉了燈就跑出了宿舍。她把走在路上的同宿舍的工友擋在了外面,將看見的一切都告訴了她們宿舍的同志,大家一聽,都很驚訝,也不敢回宿舍了。同志們在一起一核計,決定去找領導。在宿舍裡睡覺的王紅被下夜班同志的響動聲吵醒,她在床上翻身時感覺出了床上擠得慌,睜開眼睛一看是小李躺在她的床上,嚇得她剛要喊,就被小李捂住了嘴,小李告訴她:「我剛出差回來,因為我給你帶了很多吃的東西,怕帶回我們宿舍被大家給搶了,就先到你這裡來了。天太晚了,我沒敢敲你們宿舍的門,我扒窗戶一看屋裡只有你一個人就從開著的窗戶進來了,我進屋以後,借著月光看見你睡覺的姿勢很美,就想欣賞一會兒。沒想到我剛坐到你床上,就聽見你們宿舍的人下夜班回來了,我怕她們把我當賊,就趕忙上了你的床。進來的人已經出去了,我也該走了,我還得從窗戶出去。你別說,誰也不知道,再說我也沒咋地你。」說完,小李撂下一提包食品就從窗戶出去了。
王紅她們宿舍的同志找來領導以後,到宿舍什麼也沒看見,問王紅,她自然要說誰也沒來了。可是人嘴不嚴實,這件事很快就在廠內傳開了,弄得王紅沒辦法,在輿論的壓力下,只好嫁給了小李。
軍工廠都是建在深山裡的,遠離都市,一個很現實的問題就是男女比例失調。因為每個廠的女工只佔職工總數的30%左右,加之這些工廠都是新建的,工人大多數是剛招進廠的年輕人,正處在婚戀時期,由於工廠內部男女比例失調,在社會上軍工企業又比較封閉,所以軍工廠裡青年工人在婚戀中出現的新聞要比社會上的多,各廠出了什麼事,很快就在各個廠之間傳開了。團幹部到一起就像調查組核查問題似的,把聽到的傳聞請事發廠的書記給介紹一下。為的是除去誤傳部分,了解事情真相,從中總結經驗教訓,做好自己廠裡的青年工作。
70年代,由於廠裡女青年少,不少男青年在山裡找不到對象,有的男青年在家鄉找到對象了,但是對方不願意來廠。還有的男青年找的對象報到廠裡,因為政治審查不合格,廠裡又不批准結婚等等原因,工廠裡的大齡青年和社會上的大齡青年比較,數量要相對多一些。廠裡有很多從農村進廠的男青年,個人條件很好,只是為了找一個有工作的對象,就得降低擇偶條件。應該說在軍工廠裡,因為女同志少,所以女同志在找對象上佔有很大優勢。
說起工廠的桃色新聞,我們廠的故事是各廠團幹部關注的。那時有句順口溜是通用到永安,「破鞋」有一千,不夠齒輪往裡填。我們廠對外叫永安廠。為什麼把我們廠扯進去了呢?因為我們廠是輝南軍工廠中建廠比較早的,剛建廠先招工了一批初中畢業生,接下來進廠了一批覆員兵,復員兵年齡都比學生年齡大不少,而復員兵的家基本都是農村的,於是,這批覆員兵為在工廠安家,他們向女學生們發起了進攻。當然,在進攻中就產生了故事。
當年在我們廠最引起關注的是錢英「失蹤案」。這是軍工企業中引起轟動的事兒。那是1972年中秋節晚上發生的事兒,第二天早晨廠內傳出了一個爆炸性新聞:32歲的大姑娘錢英昨天晚上失蹤了。
錢英中專畢業以後參加了工作。軍工廠建廠時,她是作為技術人員調來的。來廠時她已經是二十六、七歲的大姑娘了,因為她人長得漂亮,家庭地位高,個人條件又好,所以她找對象的條件也很高,凡是給她介紹的男同志她都看不中,她看好的人又都是成了家的男人,為此她已經30多歲了,個人問題還始終沒有著落。
一個多月以前,有人發現錢英懷孕了。為這事,領導找她談了話,她也承認了。問她男的是誰,她始終沒有說。為了防止出現意外,廠裡安排她們宿舍的同志監護她。
中秋節那天晚上,俱樂部演電影。她們宿舍的同志看她買了好多水果,晚上又在食堂買了好多包子,以為沒有外出的汽車她走不出去,就沒太在意。同寢同志問她去不去看電影,她說不愛活動,我看家你們去吧。看完電影以後,她們宿舍的同志在桌子上發現了她留下的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小妹妹們,我走了,這些水果和包子你們吃了吧。」大家看見紙條傻了眼,馬上向廠保衛科報告,保衛科立刻通知車隊禁止一切車輛外出,然後組織人查遍了她可能去的地方,也沒有找到她。
第二天,工廠派人檢查了所有出廠的汽車,也沒有找到她。後來廠裡和她家裡聯繫找遍了她的親屬和朋友,還是沒有找到她,從此她就失蹤了。
一年多以後有一天,全廠又傳出了一個新聞,錢英抱著孩子被廠保衛科帶回來了。聽知情人說,廠裡一個同志出差去外地,在商店裡意外地發現了錢英在那買東西,那個同志沒敢驚動她,就在後邊跟蹤她,跟到她住的地方以後,記下了住址,然後給廠裡打了長途電話。兩天以後廠保衛科的人和出差的同志一起到錢英住的地方找到了她,他們一進門,看見錢英正在給小孩餵奶呢,他們說明了來帶她回廠的意思以後,她沒說什麼,把孩子一包就和保衛科的人回廠了。
錢英回廠以後,工廠在俱樂部召開了全廠職工大會,對她的問題進行了公開處理。因為男方李某是技術幹部,有婦之夫,所以工廠對男方給予了開除留用兩年的處分;給予錢英嚴重警告處分。這次大會是工廠對轟動全廠的錢英私生孩子事件的一個交代。
錢英的事兒處理完以後,工廠後勤部門給錢英安排了一個母子宿舍,她們娘倆就住在了母子間裡。錢英的孩子長的和父親一模一樣。聽說錢英離開工廠以後一直住在她孩子的叔叔家裡,因為他們家沒有小孩,想要這個孩子,錢英不給,堅持要自己養著兒子,原來她有後顧之憂,怕時間長了人家不讓她把孩子帶走,在她看來能把孩子帶回廠是最放心的。所以工廠的人一去找她,她立刻就抱著孩子回來了。
我搬到機關女宿舍以後,和未婚媽媽錢英住的很近。那時,她一個人帶個孩子非常不容易,由於她生活在人們的「白眼」中,所以基本上沒有人理她。有時看她忙不過來,我就順便幫助她打點兒飯,有時孩子哭了,她倒不開手,我也會幫助她抱抱孩子。在倍受人們歧視的情況下,我能幫助她,使她特別感激我。從交往中,我知道她身體很不好。她因為生孩子時沒有人細心照顧她,在月子裡,她得了風溼病。我看見她的手指的確都紅腫彎曲了,有時看她洗衣服很費勁,我就幫她洗一洗。
我認為,對犯了錯誤的同志,應該給予關心幫助,讓她感受生活在溫暖的環境裡,感覺自己犯錯誤不對,認識到自己改正錯誤的必要性,只有這樣,她才能轉變成好同志。在我的影響和說服下,我們宿舍的同志也都肯幫助錢英了。
由於我對錢英的幫助,錢英把很多心裡話都告訴了我。她說:她屋裡沒有客人時,她都要插上門,因為經常有不懷好意的男人到她這裡來,而且還趕不走,有時晚上也有人來敲她的門,嘴裡說些下流話。
聽了她的話,我認識到失身女人生活真的很艱難。在社會上,一般男人是不敢在行為端正的女人面前放肆的。但是,人怕出名,女人一旦有了婚外性關係傳聞,那就像開放的花朵一樣,什麼蜜蜂、飛蟲都朝你這裡飛。對於失身於情的女人,那就更難了,她要受到雙重的精神折磨,既有感情上的痛苦,也有輿論上的壓力。錢英就是一個獻身於情的人,她日子過得很苦。
錢英的孩子在廠的託兒所裡,有一天,孩子父親的妻子從瀋陽來到工廠託兒所,她問阿姨哪個孩子是錢英的?阿姨們出於職責誰也沒告訴她,可她竟然認出了孩子,她對孩子說:「你媽太坑人了,我不會便宜她的。」誰都知道一歲的孩子啥也不懂,她明擺著是讓阿姨給錢英捎話。
其實,李某是作為技術幹部調入工廠的,但是因為他的妻子政審不符合進廠條件,所以夫妻一直分居兩地。錢英因工作關係跟李某接觸比較多,日久生情,雙方不能自拔,導致未婚生育。李某的妻子面對破裂的婚姻,明知道無可挽回,但是,為了自己的心理平衡,始終不同意離婚,他們一直僵持到八十年代改革開放以後,婚姻法修改後才離了婚,錢英和李某終於走到了一起。而他們倆生育的兒子在七歲時被叔叔領養了。原因是錢英從軍工廠調回家時,身為高幹的老人向組織上提出,堅決不允許把孩子帶回娘家,無奈之下,錢英又遭到了一次骨肉分離之苦。
在軍工廠,做青年工作中,安心山區建設是內容之一,所以團幹部們到一起都彼此研究青年的思想動態。每次開會,大家都離不開這個討論題。我們半天的討論會,大家都用在了講故事上了。下午先是傳達上級文件,然後是領導講話。四點多鐘大會結束了。
(本文由作者孫豔華授權發表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