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今年還只有16歲的瑞典學生,已經是全球知名的環境活動家。她從15歲起就開始為氣候問題奔走抗議,號召罷課並且四處演講,因此頻頻登上媒體頭條。其影響力之大,「吸引」了上百萬人參與了她所發起的罷課和抗議活動,這樣的行為使得《時代》雜誌將她評為2018年全球25位最具影響力的青少年之一和2019年百大人物之一。
乍一看,和平與環保之間的關係似乎不近,過往的諾貝爾和平獎,也主要表彰保障人權、呼籲減少核武器和降低戰爭威脅人士。不過頒給環保人士也並非無例可循,2007年和平獎就曾頒發給聯合國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和當時的美國副總統阿爾·戈爾,「表彰他們在傳播人為氣候變化知識上做出的努力,並為應對這一變化所需要的措施奠定了基礎。」
2008年10月18日,阿爾·戈爾參加在西班牙塞維亞舉行的「氣候項目」會議
有了先例,諾貝爾獎對桑伯格的提名也就順理成章。她在今年3月被瑞典議會的兩名代表和挪威議會的三名代表提名時,理由正是「如果不採取任何措施制止全球變暖,它將成為「戰爭,衝突和難民」的原因。
中國人對格雷塔·桑伯格不會陌生,關於她的一條視頻流傳甚廣,那是今年9月23日她受邀在聯合國氣候行動峰會上發表演講。
視頻中,桑伯格面對臺下坐著的上百位各國領袖和政府首腦,眉頭緊皺、怒目圓睜、語氣強硬:「你們用空談偷走了我的夢想和童年,現在還要在年輕人這裡尋找希望,你們怎麼敢!很多人在飽受磨難在奄奄一息,生態系統正在崩塌,而你們整天只知道談論金錢,和經濟永恆增長的童話,你們怎麼敢!」
格雷塔·桑伯格在9月聯合國氣候行動峰會上發表的演講
國內中文媒體中,她的圖片有不少也是從這個視頻中截取,猙獰可怖、歇斯底裡,一副偏執狂的樣子,與未成年少女似乎該有的可愛形象毫無關係。
這種形象基本上推動形成了國內輿論場對她的幾乎一邊倒態度。她被描述為被人操控的懵懂少女、雙標的白左、只會空談的表演家,更多批評甚至上升到人身攻擊。這一在國內廣泛傳播的形象,FT中文網一篇文章認為源於華人自己創辦的華文日報《歐洲時報》,而新聞實驗室《對16歲氣候活動家的抹黑與誤解》則分析道,這些報導有不少是從歐美極右翼網站「進口」而來。
這一形象進入國內後,輿論對她的批評主要集中於兩點:偏執形象、空談作秀。
這張在網絡流傳較廣的照片中,網友指出桑伯格「用著一次性紙杯、塑料沙拉盒以及冷藏船運到歐洲、然後冷鏈儲存冷鏈配售的香蕉」
不該被強調但不得不提的是,她的形象與她自己的性格和精神有關。在TED演講時,桑伯格自稱被診斷患有阿斯伯格症候群(社交障礙),強迫症和選擇性緘默症(是一種社交焦慮,患者有正常說話的能力,但在特定情境下就是說不出口。)這或許可以部分解釋為什麼她在公眾面前的環保呼籲如此執著而「猙獰」。
但外表不是問題的重點,更激烈的,也似乎更有「道理」的批評直指桑伯格只會空談,無助於環境問題的真正解決,「還不如多種幾棵樹來得實在」。
這種批評有道理嗎?這裡需要先問三個問題。
第一、桑伯格所痛陳的氣候變暖問題是不是一個真問題?第二、她的環保主張是什麼?對嗎?第三、她部分放棄學業投身社會活動,四處奔走演講,究竟是不是無價值的空談?
第一個問題恐怕最無爭議。科學界對此也已基本達成共識,即地球正在變暖,並且這種變暖主要是由人類活動引起的。今年2月,有224名科學家和學者籤署了一封公開支持信,稱他們受到了桑伯格的啟發,也是在科學上對這一問題的佐證。
在這個問題上,真正批評或嘲笑她的不是科學家,而是政治人物。美國總統川普和法國總統馬克龍,都曾指責她誇大了否認氣候變化所涉及的複雜問題。
不過,在認知上承認氣候變暖存在並不意味著人們就能感知到它的重要。對此,豆瓣用戶影沫的《淺談格雷塔·桑伯格與氣候變化遊行:一個可再生能源學生的視角》一文倒是提供了一個頗具啟發性的觀察,她發現,北歐人民因為離北極更近,所以對氣候變化非常敏感,她也親眼看到冰島和格陵蘭的冰川消融速度加快,因而能夠理解北歐人對環境問題的一腔執念。
另一個評論者也說自己「在挪威生活,這裡的人和自然的關係非常密切,出門不遠就有森林大海,大家對環境的保護不僅出於利益,還有熱愛。這基本上是社會共識。」
而意識到環境問題之緊迫的瑞典女孩桑伯格對環保積極發聲,並無不妥,但很多人對她的批評在於她沒有提出有實質性內容的計劃,只是表達情緒。
那麼,桑伯格究竟說了些啥?總結她以往的演講,基本上可以歸納這麼幾句:由於氣候變化,人類正面臨著生存危機,刻不容緩,但是人們卻不重視這個問題,媒體上鮮少討論。環境問題是代際問題,當前這一代成年人對氣候變化和下一代的生存環境負有責任,如果成年人不行動起來,年輕人就要積極行動起來。
桑伯格確實沒有提出更詳細和清晰的主張,也沒有具體討論排放和發展之間的關係。而優先排序環境問題就要在一定程度上犧牲發展,這也是為什麼一旦她的主張走出瑞典,就要被很多發展中國家和右翼批評,或被用陰謀論來解讀。
這其中尤以普京的批評最具代表性,在10月2日的莫斯科「能源周」能源論壇上,普京將桑伯格描述為「善良的女孩,非常真誠」,同時暗示她被操縱以服務於他人的利益。他說,「沒有人向她解釋,現代世界是複雜且不同的,生活在非洲和很多亞洲國家的民眾想要生活在與瑞典同等財富水平之中,那應該怎麼做呢?」,「去向發展中國家解釋一下,他們為什麼應該繼續生活在貧困中,而無法像瑞典一樣。」
普京質疑:「非洲人也想過瑞典人的好日子,怎麼辦?誰來去跟他們解釋他們還要再窮20、30年,包括他們的孩子?」
歐佩克(石油輸出國組織)秘書長穆罕默德·巴金多也「抱怨了氣候變化運動家對石油行業的「不科學」襲擊,稱其為「也許是最大的威脅」。
因為減排和發展之間的必然矛盾,桑伯格的環保主張一定會受到基於發展角度的批評,但真正要光火的不該是發展中國家,因為桑伯格的矛頭基本是指向發達國家的,她在TED演講時說:「很難指望印度這樣的發展中國家真正在乎氣候危機並作出行動」,幾乎就意味著她寄希望於發達國家在減排問題上作出表率。
但是囿於年齡和知識儲備,她沒有能力再就這個問題展開下去。這指向了不少人對她的另一個批評:她不該在如此小的年紀就投入太多精力在社會活動上,空談是無價值的,環保還得靠實幹。
對此,桑伯格自己也知道,她曾說:「有些人說我應該去上學才對,要好好讀書成為氣候科學家,這樣就能夠去解決氣候危機。但是氣候危機已經被解決了,我們已經有了解決方案(指巴黎氣候協定等共識),接下來應該要做的,只是行動起來做出改變,而當大家都不採取行動來拯救未來時,我為什麼要為很快就會不復存在的未來而讀書。」
在桑伯格看來,解決辦法早有了,只不過你們這些大人沒想著去辦,所以還得青年上,通過社會活動,推動環保議題進入公共討論空間和政府決策機制中。
這在公民參與活躍的歐洲社會也屬平常,影沫在文章中提到,格蕾塔一開始搞周五罷課在北歐倒也無傷大雅,因為北歐孩子平時會花不少時間在社會活動上,至於偶爾搞點罷課遊行,呼籲社會關注環境與氣候問題在當地也不是多麼大的事。
這件在歐洲人看來頗為普通的事情,放在中國成為了一件「大事」。在國內公眾的潛意識裡,一個沒有決策地位的普通人(還是一個未成年人),根本不可能對社會議程及決策發生任何影響,所以她的談只能是「空」的,還不如螞蟻森林來得實在。
但桑伯格的活動是有意義的,2019年6月,英國進行的一項民意調查發現,自從桑伯格發動抗議活動以來,公眾對環境的關注一度飆升到創紀錄的水平。這其實印證了20世紀70年代美國傳播學者麥克姆斯和肖的實證研究發現,即媒體對某一議題報導的越多,公眾會意識它越重要。
更實在的成果也不缺乏:不少政治人物和名流對她表達了讚許,先後作出改善環境的許諾,來自美國的富裕慈善家和投資者捐贈了將近50萬英鎊,以支持滅絕暴動和學校罷工團體建立氣候應急基金。
從這樣的結果上來看,她的呼籲沒有流於空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