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禪一味——茶的文化與歷史(下)
作者:讀裁者黃遠輝,專注人文歷史,質量標準,智慧財產權
推薦閱讀書單:紀錄片《茶,一片樹葉的故事》《茶馬古道》《禪茶一味》,宋徽宗趙佶《大觀茶論》,陸羽《茶經》,吳覺農《茶經述評》,陳宗懋、楊亞軍《中國茶經》,鄭國建《中國茶事》,周重林、李明《民國茶範:與大師喝茶的日子》,周作人《苦茶隨筆》,岡倉天心《茶之書》,榮西禪師《吃茶養生記》,伊藤古鑑《茶和禪》,周重林、太俊林《茶葉戰爭》,林清玄《平常茶非常道》,比爾波特《禪的行囊》。
茶禪文化不僅在唐詩宋詞中獨樹一幟,在歷代中外文人大師的文章中,也頗具分量。
宋代詩人李竹懶曾哀嘆,世上有三件最可悲之事:慧徒被庸師之教耽誤,雅畫被庸俗之眼汙染,佳茗被愚拙之手糟蹋。
岡倉天心《茶之書》描述茶的一句話:「它不像葡萄酒那麼傲慢,也沒有咖啡那麼自我,更沒有可可那樣故作天真。」
日本禪僧仙厓義梵在《茶道極意》中曾說:「夫茶者,在心不在術,在術不在心。心術兩無,便顯一味,是為茶之妙道。」
《紅樓夢》中關於茶的內容頗多,包括茶俗、茶禮、茶詩詞、茶葉、茶具、泡茶用水、泡茶方法、品茶環境、茶療方劑、用茶禁忌等。《紅樓夢》說到的茶包括:楓露茶、香茶、六安茶、「千紅一窟」茶、老君眉茶等。《紅樓夢》以「千紅一窟」為最好之茶(此茶為曹雪芹杜撰),喻示人間縱然萬紫千紅,終歸難逃一哭,參透茶味人生,方得始終。《紅樓夢》第四十一回, 懂茶道的妙玉用陳年雪水為寶玉、黛玉衝泡「體己茶」,用陳年雨水為賈母衝泡「老君眉」, 將煮茶、飲茶當作了一種雅事, 深得「雨雪入茶」之道, 十分講究茶的烹煮。
民國茶範一書中,民國大師們對茶的喜好各有不同。聞一多把喝茶看成是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對他而言茶是生活的尺度,沒有茶的日子不叫日子。在美國留學,他向家裡乞討茶。在青島,他找梁實秋、黃際遇蹭茶。在西南聯大南遷路上,他把沒有茶喝的日子列為最苦的日子。到了昆明,他找陳夢家蹭茶,找葉公超蹭茶。
梁實秋,在北京中山公園裡,用一杯茶與程季淑定下終身。在家裡,程季淑用一杯茶來盡孝道,茶具的選擇,茶湯的溫度,送茶的時間都是那麼用心。到了晚年,梁實秋還念念不忘在中山公園喝過的那一杯茶。對於梁實秋來說,喝茶寫文章也講品味,喝要喝得禮儀周全,寫要寫得儀態萬千。
胡適是名副其實的茶博士,一生得了35個「榮譽博士」,生活習慣卻非常「徽派」,穿的衣服以其母親與妻子縫製的為主,吃以徽派菜為主,喝以綠茶為主。
魯迅有一篇《喝茶》的文章,其中說到:「有好茶喝,會喝好茶,是一種『清福』。不過要享這『清福』,首先就須有工夫,其次是練習出來的特別感覺」。「喝好茶,是要用蓋碗的,於是用蓋碗,泡了之後,色清百味甘,微香而小苦,確是好茶葉。但這是須在靜坐無為的時候的」。別人喝茶,喝出的是和氣,現世安好,歲月溫柔。魯迅喝茶,喝出的卻是怒氣,享清福也成了諷刺。他常年杯不離手,茶不離口,娶了擅長功夫茶的許廣平。幼時抄《茶經》,青年泡茶館,晚年在上海大量買茶、施茶。常常以茶會友,送茶當禮,又經常在茶敘中翻臉而去。
以茶入文,以文觀茶,周作人是民國時期最好的一位。他是文人中的茶人,茶人中的文人。他常說,讀文學書好像喝茶,喝茶就像讀文學書。周作人本身是歷史上較複雜的人物,解放前他在北平八道灣有一套書房,原名苦雨齋,後改為苦茶庵。據說室內掛有「且到寒齋吃苦茶」的條幅,刻意追求一份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的境界。
梁實秋是在苦茶庵喝過周作人茶的,「照例有一碗清茶獻客,茶盤是日本式的,帶蓋的小小茶盅,小小的茶壺有一隻藤子編的提梁,小巧而淡雅。永遠是清茶,淡淡的青綠色,七分滿」。
周作人嚮往「清茶閒話」,卻並不易得。「七七」事變後,北平成為淪陷區,眾多親友包括他的哥哥魯迅催其南遷,他卻不願離開八道灣,不久出任日偽教育總署的督辦,做了漢奸。胡適曾以「茶」為隱語,勸他「放下茶鍾」,離開北平南下,他也置若罔聞。1967年5月16日,周作人經歷了半個世紀的是非榮辱後,死於八道灣院落,身無一人,晚景悽涼。
鬱達夫不僅自己愛喝茶,還要讓筆下人物走到哪兒都有茶喝。別人寫茶的清淡,他寫茶的欲望。李叔同與蘇曼殊兩位才華橫溢的詩僧,遠非一句「茶禪一味」可以搪塞過去。豐子愷的茶畫,巴金對茶的追憶,是一個時代的絕響。汪曾祺一生都慢悠悠的,畫幾幅畫,寫幾筆字,炒幾個小菜,喝口濃茶,寫寫文章,這叫小日子。
《吃茶養生記》一書的作者榮西禪師,最偉大的功績是將中國佛教的禪宗流派臨濟宗和中國的飲茶習俗傳入了日本。《吃茶養生記》由兩卷構成,上卷是「五臟和合門」,下卷是「遣除鬼魅門」。上卷的理論是從五臟調和的生理角度展開,下卷則是以驅除外部入侵病因的病理學觀點為立論之本。序論中,榮西禪師開門見山道出主題:「茶也,末代養生之仙藥,人倫延靈之妙術。山谷生之,其地神靈也。人倫採之,其人長命也。天竺、唐土同貴重之,我朝日本,昔嗜愛之。從昔以來自國他國俱尚之。今更可捐乎。況末世養生之良藥也,不可不斟酌矣……」此書對於以後「和敬清寂」的日本茶道形成,有著不可忽視的奠基作用。
茶道四諦:和、敬、清、寂。「和、敬、清、寂」是日本茶道的精神,是融宗教、哲學、倫理、美學為一體的文化藝術活動。村田珠光曾提出過「謹敬清寂」為茶道精神,千利休只改動了一個字,以「和敬清寂」四字為宗旨。四諦的根本在於「寂」,它可以被表現為佛教中心的涅盤、寂靜、空寂、寂滅,在積極意義上是「無」,即「主體的無」。
茶道,以茶、花、畫、精美的器具、色彩、聲響、姿態、言語,與茶室簡素清淨的美學追求,種種細節交匯一處。一邊坐在僅有四張半榻榻米的茶室裡,一邊貪圖坐在深山幽谷的心情,傾聽釜中那不斷的沸騰聲,從中感受松風的妙音,心馳神往於大自然之中,將「小我」擴展為「大我」,開闢出天地一如的奇妙境界,這就是茶道「三昧法悅」的境界。茶道,代表了一種生命美學,是對凡俗庸碌生活中細小美感的愛惜。
林清玄笑言,現在的人們喝茶太多追求「技術性」,反而失去了原來茶中蘊含的文化內涵,「我們太過於追求什麼時節去哪裡才能摘得最好的茶葉,用什麼樣的器具才能衝泡出最好的茶,卻忽略了茶本身的內涵。」在林清玄看來,喝茶是為自己創造一個生活空間,「現代人的生活忙忙碌碌,很少有能夠停下來的時間,泡一壺茶,品味茶的同時,也就有了時間來品味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