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中山大學校園,來到校園中軸線上,你會看到「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十個大字,這是孫中山先生親筆題寫的中山大學校訓。
中國學校有不少以「慎思明辨」為校訓的。如同在廣州的著名學府華南理工大學,於2006年啟用新校訓,與中山大學的校訓只少兩個字:「博學、慎思、明辨、篤行」。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的校訓也是「篤學、慎思、明辨、尚行」。歷史悠久的著名中學也有不少以「慎思明辨」為校訓的。如創立於1902年的江蘇揚州中學的校訓就是「慎思明辨,格物致知」;創辦於19 2 9年的浙江淳安中學的校訓是「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
在新時代創立的學校,也有以此為校訓的,如創辦於2001年的北大附屬實驗學校的校訓就是「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讓北大精神在這裡延伸」。
這些著名的大學和中學都以「慎思明辨」為校訓,是因為「 慎思明辨」代表中華文化的審辨精神。
先秦諸子中有一個學派叫做「名家」,其代表人物叫公孫龍,他留下了一段「白馬非馬」的公案。
這段公案的問題是這樣展開的:有人問「可以說白馬非馬嗎?」公孫龍回答可以。對方追問道,「我有一匹白馬,能說我沒有馬嗎?」公孫龍回答說,「我找你要匹馬,你可以牽來黃馬、黑馬;但我找你要一匹白馬,你不能牽來黃馬黑馬。可見黃馬、黑馬不是馬,白馬也不是馬。」這下可把人搞糊塗了,那人反問道:「世界上沒有無顏色的馬,按你的說法,一切有顏色的馬都不是馬,這怎麼說得通呢?」公孫龍說,「『白』字只表明顏色,並不是限定『馬』的。」
其實,這裡爭論的焦點在於「是」字的理解,「是」字可以理解為「等於」,也可以理解為「屬於」。「白馬非馬」的意思是,白馬不「等於」馬,即白馬與馬兩個概念不相等。「白馬是馬」說的是白馬「屬於」馬,用數學的集合概念來表達,就是「白馬」是「馬」這個概念的子集,兩者是一種包含關係。
這個論題影響很大。據說孔子的六世孫孔穿,是個有名的聰明人,對公孫龍的「白馬非馬」不服氣,便去找他理論,說如果公孫龍放棄「白馬非馬」這個說法,他就做公孫龍的弟子。公孫龍說,當年,楚王打獵的時候,將一張弓丟了,於是楚王的隨從便去尋找那張弓,楚王很大方地說,幹嘛要找呢?我在楚國丟了弓,是楚國人撿了。意思是肥水沒流外人田。孔子聽了楚王這句話之後說,「楚王的仁義還不夠到位,應該說是『人丟了弓,被人撿了,何必要說楚國呢?』」公孫龍評價說,當年孔子就是將「楚國人」和「人」這兩個概念分開的呀,孔子都是這樣,我為什麼不能將「白馬」和「馬」這兩個概念分開呢?聽到這裡,孔穿只得甘拜下風。
白馬非馬這個故事,在某種意義上,代表了戰國時代人們的那種「慎思明辨」的精神。
儒家著作《中庸》首次明確提出「慎思明辨」之說。《中庸》在談論治學時提出了「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五種態度和方法,也是為學的幾個層次:從廣泛學習開始,經過詢問質疑、深思慎取、明辨真偽,最後落實到實際行動之中。這體現了儒家慎思明辨、學思結合、知行合一的思想,也體現了我國早期思想家對學術理性的追求。
不僅儒家,整個春秋戰國時代的百家爭鳴,都體現了一種「慎思明辨」的精神。
老子就是一個極善獨立思考的學者。當人們都以「天下之美為美」「天下之善為善」時,他看到了問題的另一面:「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他提醒人們,「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善者不辯,辯者不善。智者不博,博者不知。」當天下都以「強者為王」時,他卻發現了柔弱勝剛強。當人們都在崇拜物質、智慧和仁義的時候,他卻敏銳地發現它們其實是把雙刃劍,提出「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甚至提出「絕聖棄智」。他以極端方式警醒人們慎重思考,明辨是非,保持警惕。
孔子明確提出「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提出要「正名」,認為「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
孟子善辯,辯無不勝,其辯才主要來源於「慎思明辨」。當人們迷信書本時,他提出「盡信書不如無書」;當人們將「忠君」奉為圭臬以至於接近愚忠時,他辨析了什麼叫「君」,什麼叫「弒君」,甚至提出,君不像君,推倒何妨,君不像君,殺之何妨!他明確提出「心之官則思」,思考是上天賦予人的特權,「慎思明辨」才使人成為人。
莊子一生幾乎都在和一個叫惠施的人論辯,以至於惠施死後很久,他到惠施墓前恭敬行禮,十分傷感:「自先生死後,再也找不到高水平的論辯對手了。真寂寞啊!」正是論辯,推動莊子慎思明辨,成就了莊子學說。
哲學家審辨,文學家們也有這種審辨探究的習慣。詩人屈原,其《離騷》充分表現了他上天入地的求索精神,而其另一代表作《天問》,則更表現了詩人的理性審辨。你聽:「遂古之初,誰傳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暗,誰能極之?馮翼惟象,何以識之?」天地初開之時,誰將此態告訴後代的?天地成形前,又憑什麼來研究?晝夜混沌一片,誰能探個究竟?大氣迷濛無物,怎麼認識清楚?《天問》全詩373句,都是詩人對於天地自然和人世等一切事物現象的沉思與追問。
後來的學者文人也繼承了這種思辨傳統。
理性思辨發達的宋朝就是如此。是宋代重新發現了格物致知;是宋代對中國歷史全面反思,出現了《資治通鑑》這樣的煌煌巨著;是宋代,科技發展幾乎達到了世界科學中心的高度。宋朝有位科學家叫沈括,從小喜歡思考。一次,他讀白居易《山寺桃花》「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頗為不解。為探究竟,便約三五好友上山考察。上得山來,果真看到幾處桃林,花開正豔。他將山上山下情形一對比,發現原來是山上山下溫差大。正是憑著這種慎思明辨精神,他最終寫出了百科全書式的科學名著——《夢溪筆談》。
明代李時珍醫術高明,但一次有個病人吃了他開的藥,病情加重。李時珍仔細查找原因,發現原來是藥鋪根據古代藥書的錯誤記載,將有毒之藥當作另一種無毒之藥了。錯誤原因本不在他,是藥學界對各種藥物未能仔細甄別的結果,但他認為自己有責任弄明白各種藥物的藥性、用途,重新修訂本草。為此,他覽群書,訪名醫,赴深山,問漁樵,嘗藥材,以致多次中毒,用27年時間終於寫下了東方藥物巨典《本草綱目》。
當然,應該承認的是,先秦之後,這種慎思明辨的懷疑精神似乎有逐漸消減之勢。
作者:福田區紅嶺中學高中部 胡立根(中學語文特級教師)
來源:《深圳青少年報·中學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