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0年9月16日,102名乘員和30名船員搭乘五月花號(Mayflower)從英國普利茅斯啟航,前往新世界。朝聖先輩們面對的是一次兇險的旅程,這些人是一群夢想開展新生活的分離主義者(譯註:這裡的分離主義者指的是當時非英國國教基督徒,也就是非聖公會基督徒),他們所希望的其一就是依據自己宗教信仰的生活不會受到攪擾。
但對於歷史學家史蒂芬·湯姆金斯(Stephen Tomkins)而言,最有意思的旅途不在於他們搭乘五月花號穿越大西洋的66天,而在於之前發生的事情。因此,他的新書《朝向五月花號之旅》(The Journey to the Mayflower)就對此進行了關注。
他與《Christian Today》(以下簡稱CT)談論到了分離主義者的掙扎,以及驅使他們拿生命和身體來冒險的原因。他們不僅脫離了英格蘭教會,更是逃離了英格蘭,前往到新世界。
CT:回望宗教改革時期,伊莉莎白一世(ElizabethI)並不經常被認為是「壞人」之一,而「壞人」常常歸到血腥瑪麗(譯註:Bloody Mary,指的是伊莉莎白一世的前任英格蘭女王瑪麗一世。她因為恢復天主教、迫害已經得勢的新教人士而被冠以這個稱呼)頭上。但更為微妙的是,在伊莉莎白一世的統治下,清教徒是遭到迫害的。
史蒂芬:在我的書中,伊莉莎白女王的確是「壞人」之一,因為她迫害了新教運動。但公平點說,她與血腥瑪麗相距甚遠,她對只因為相信其所信的人們施行迫害絕對是沒興趣。
只因為新教徒不會放棄新教信仰,瑪麗就對他們進行圍追堵截甚至殺害。而伊莉莎白不可能對天主教信徒那麼做,她甚至對激進的新教徒信仰也不感興趣。伊莉莎白不會試圖改變他們的想法,自然她也不會僅僅因為他們的信仰而大開殺戮。
她的問題在於,英格蘭教會是個國家教會,英格蘭是個教會國家。當時,英格蘭幾乎所有的新教徒都認為教會就是一個完整的基督教國度。我認為,這是理解伊莉莎白對於清教徒態度的關鍵。這群分離主義者與眾不同的地方在於:他們認為教會是個自願性質的社區。
就像所有其他人一樣,伊莉莎白認為教會就應該是整個國家,包括了英格蘭的每一個人。這樣,當分離主義者脫離英格蘭教會並建立起自己的教會時,伊莉莎白與很多其他人的表現同出一轍,幾乎視其為世界末日!
如同後世的伊斯蘭原教主義者或共產主義者那樣,這群分離主義者受人恐懼,因為他們藉由脫離國家教會而在英格蘭的組織結構上撕開了一道裂縫,而且還似乎在威脅要把整塊都拆散。
CT:女王是否感受到分離主義者的威脅或相關控制呢?
史蒂芬:這絕對是個權力問題。從某種意義上說,伊莉莎白有兩個政府部門,政治系統和教會。所以通過主教等級序列和英國教區系統,她在某種程度上是可以掌控英格蘭大大小小每塊村莊的情況。在很多方面,這種遍布全國的地方教會和主教網絡對於政府而言是至關重要的。
當分離主義者說「我們不會成為你教會的一部分」時,不僅僅是事關信仰自由,而是讓你自己游離於系統之外。這在某種程度像是在說:「我們不會成為貴國政府的一部分;您將不再對我們施行管理。」幾乎就是在說他們正在建立自己的小小國家了。
CT:我們歷史上的這段時期並沒有給英格蘭教會帶來非常積極的影響!
史蒂芬:是的,這些人逃離的正是英格蘭教會!四百年前,英格蘭教會在很多方面就是一個怪獸,至少在這個故事裡如此。但公平點說,現在的它是個完全不同的組織。在行為方式上不一樣,在思維方式上也不一樣,當然這不是說那些不在其視野範圍內的人們。我們所有人都必須清楚這麼個事實,即我們必須同意我們在很多事情上是意見不一的!
CT:當時教會領袖對於分離主義者的態度如何?英格蘭教會的神職人員是否在講壇布道中反對他們呢?
史蒂芬:是的,他們在布道中反對他們。那時,主教們還僱傭了警員(他們自己警察隊伍中的一種),派遣其對分離主義者進行逮捕,突襲會議及住所,還將他們投入監獄。
坎特伯雷大主教和倫敦主教就曾親自審訊過分離主義者,但他們無權對其執行處決。他們想把分離主義者關在監獄中多久就能關多久,而且他們也這麼做了,造成很多分離主義者死於獄中。最終,坎特伯雷大主教說服政府通過一項將分離主義定為重罪的法律,而這就是他如何讓運動的三位領袖在1593年遭處決。這件事很大程度都是坎特伯雷大主教的「傑作」,因此他在我的書中就是另一個「惡棍」!
CT:對於分離主義者而言,英格蘭教會根本沒法接受的地方在哪裡呢?
史蒂芬:他們脫離的最初原因在於清教徒對於英格蘭教會的普遍抱怨:改革力度不夠。這個的重點在於,牧師們依然穿著著天主教傳統的教牧長袍,而清教徒認為宗教改革擺脫了所有這些。他們認為就應該回到過去的方式上。
他們的想法是:聖經中不存在教牧長袍,我們的教會應該比這更符合聖經。分離主義者中的清教徒對此深有感觸,因此他們脫離了英格蘭教會,轉而建立自己的教會。僅因為牧師穿著的衣物,他們就準備經歷所有艱難險阻。
當然還有其他抱怨,如下跪、十字架印記和彩繪玻璃,基本上都是聖經上沒有提到的東西。我想像得到如今很多基督徒對這些態度不會抱有太多同情,但一方面,他們一旦就教牧長袍問題而脫離英格蘭教會,就使得這成為他們關注的一個重點。
他們開始意識到,自己與英格蘭教會之間的真正區別在於,對於他們而言,教會是個自願性質的屬上帝之民的社區。它是為基督徒、真正信者、活出他們信仰的人們而存在的,教會無權強迫不願意加入的人們加入,也無權懲罰那些不去教會的人們。
他們還認為教會應該民主,不受可以決定該國每間教會情況的君王統治。他們認為教會是一群屬上帝的子民,應該為自己聽從上帝的話,並在上帝呼召他們中間之人如何行事而作決定。
至少在我看來,儘管他們並不是出於最好的理由而開始的,但他們最終成為了何種人,他們最終宣傳的主張及他們為何不能回到英格蘭教會,我認為這些是很有預言性質的。
CT:如果我們設身處地地為英格蘭分離主義者想想,會是怎樣的光景呢?
史蒂芬:分離主義者是場地下運動,所以他們會在自己的房屋、洞穴、樹林、田地、船隻、酒吧裡會面。他們也會在監獄裡禮拜。他們關心地下印刷,在監獄中寫書。他們本不該能在監獄中用筆或紙張書寫的,但他們還是想法設法在一年中寫了幾本書出來。
他們有一本書倖免於難,因為它實際上是在別人書籍的空白處寫的。這些手稿被走私出監獄,帶至可以付諸印刷的荷蘭,然後再走私回到英國。可能分離主義者那時每年會將3000本書籍走私進入英格蘭。
所以,這是一場認真的抵抗運動和地下運動,讓我想到了安德烈弟兄(「敞開的門」的建立者,原名Andrew van der Bijl),這位「上帝的私運者」(God's smuggler)用他的大眾甲殼蟲把聖經走私到東歐。
對於分離主義者而言,這也是一場非常危險的地下行動,只是他們走私的不是聖經,而是他們自己的神學著作。
而且,你必須記住,伊莉莎白的監獄簡直就不是什麼衛生的地方。很多分離主義者在獄中受苦受病,不幸死在了那裡。
CT:所以說,成為一名分離主義者並不是個容易的選擇啦?
史蒂芬:是的,並不容易。這就是為什麼有這麼多人最終離開英格蘭前往到荷蘭去享受宗教自由的原因。他們在那裡沒有受到迫害,因此情況在很多方面來講都有著改善,但這些人顯然是另一個國的移民,所有問題也是因此而生的。他們生活在貧困中,不得不學習新的謀生方式。這算是個嚴肅的決定,並不是每個人都能設法堅持到底。有些人看到了直至最後的經歷,為自己的信仰而死,有些人選擇了放棄並回到了家鄉。
圖源:Architect of the Capitol
CT:是否存在一個單一事件,導致清教徒決定他們再也不能待在英格蘭了呢?
史蒂芬:人們因為不同的原因而在不同的時間離去,但就單次事件而言,則是將分離主義成為重罪,三名領導人被處決時。把分離主義者定性為違法者(決定了分離主義者是什麼)把事情帶向了一個全新的層面。
確實,當一大群人離開英國時,重點就來了。他們首次決定定居北美的嘗試是在加拿大的紐芬蘭,但沒有成功,因此他們才定居於荷蘭。五月花號實際上是他們在北美進行殖民的第四次嘗試。
CT:到了五月花號的時代,詹姆斯一世已經登上了王位。那麼自伊莉莎白一世以來的時代沒有任何改善嗎?
史蒂芬:不幸的是,沒有任何改善。他們曾寄希望於詹姆斯一世登上王位,但後者稱王后就用理察·班克羅夫(Richard Bancroft)繼任了已死的前任坎特伯雷大主教。這位新任大主教領導的運動並不是針對分離主義者,而是依然留在英格蘭教會中的清教徒並把他們驅逐出教會。因為他們實際上就是被逐出教會,於是就導致了分離主義運動的嶄新浪潮。他們中很多人去往荷蘭並最終去到了新英格蘭。
CT:我們經常關注於五月花號的旅程,但您的書卻叫作《朝向五月號之旅》。這是為什麼呢?
史蒂芬:對我而言,真正的故事是這場存在於英格蘭的地下運動最終駛向到了去往新英格蘭的五月花號。旅途是可怕的,但要達成這點需要付出很多努力,而且正如我之前說過的,五月花號實際上是他們在北美定居的第四次嘗試。
你必須記得,他們大本營位於荷蘭,所以不得不派人去英格蘭對所有事情進行分門別類,如獲得許可,購買土地等。所有的文書工作需要整理,當然他們必須對此保持微妙態度:他們想要忠於見證,但同時不讓自己顯得那麼激進,因為他們希望政府的支持加入進維吉尼亞定居點。這塊定居點已經建立好了,如果按照原定計劃在那裡上岸,則他們將加入到一個受官方認可的殖民項目中。
但出於偶然因素和惡劣天氣,他們最終來到了根本就沒有英國人定居的新英格蘭,所有的需要必須靠自己動手解決。這就是為什麼他們會如此獨立並匯入到美國歷史的原因,它不是英國政府的項目。這就是真正的清教徒精神,在那裡他們獨立自主。
CT:為了去往新世界,他們需要投資人的幫助。為什麼會這樣呢?
史蒂芬:這些人都不是買得起自己船的人,那太貴了。當然,要去北美定居,你需要攜帶如工具武器等很多物資隨行,因為它們並不會等待著你的達到。所有這些都需要花錢,因此他們需要當時的投資銀行家把錢投入到該事業中。
這就意味著從理論上講,他們會與投資者聯繫起來並為後者工作多年,把諸如毛皮、皮革、木材和任何他們可以能種植的作物送回去,這樣投資者才能看到他們的投資回報。事情應該就是這樣運作的,但正如我所言,他們最終在新英格蘭忙著自己的事情,而且還不得不從頭開始。
CT:作為一名清教徒,每邁出一步似乎都付出了巨大的個人犧牲。他們似乎是一群令人難以置信的人。
史蒂芬:是這樣的,我認為了解這個故事中經常被遺漏的部分真的很重要:理解他們所行所做事件絕對重要的是,他們相信自己是被上帝的呼召帶至到了應許之地。
他們相信作為屬上帝子民的自己是以色列(譯註:指雅各)的新孩子。為了理解自己的生命,他們注目聖經,尋找上帝是如何與以色列打交道,而這就是他們為什麼離開英格蘭去往荷蘭的原因。他們這樣做是相信上帝呼召他們離開埃及(離開英格蘭這片殘酷的受奴役土地),跨越海洋去到新生活。
最終,荷蘭並沒有成為他們的應許之地,那裡的生活真的充滿艱辛。從那時起,他們就對《出埃及記》上的故事和以色列人在離開埃及後如何在曠野中度過了40年有了更多思考。他們認為那就是他們現在的生活。他們離開的英格蘭(埃及)並停留在曠野中,而這意味著上帝依然為他們準備好了另一趟旅程,因此他們堅信上帝正帶領他們前進而穿越了大西洋。
很難對他們回到英國後的痛苦誇誇其辭,因為在《出埃及記》的故事中,想要回埃及的人是背棄了上帝及個人拯救的人。他們會認為回到英格蘭就如同背棄自己的信仰一樣。他們知道自己還沒有抵達上帝為他們預備好的地方。他們不能回去,但也不能留在原處。
因此,有關他們信仰的一切都在告訴他們,上帝正帶領著他們前進。儘管這是一次穿越大西洋的恐怖、危險且艱巨的旅程,但他們堅信這是上帝為了讓自己抵達預備好的應許之地而呼召他們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