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愛惜糧食、珍惜糧食、別浪費糧食,大家都知道那首詩:
「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
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我上學那會兒,這詩是小學一年級下半學期的課文——還是二年級?反正就那會兒吧,識字後必修的。
我小時候吃飯,爸媽也會要求「把碗吃乾淨點」。小孩子用筷子不熟練,偶爾飯粒掉桌上,還會被爸媽嘲笑,「下巴長洞了,漏飯。」
那會兒小學食堂提供午飯,門外有泔水桶,吃不完的可以倒。但老師們也會諄諄教誨說,能吃完的儘量別倒,「不要浪費糧食!」
我後來讀《白鹿原》,黑娃出去打長工,遇到有個老漢,吃完飯非得舔碗才過癮,就覺得,嗯,挺真實——當然,他連別人的碗都舔,那就走火入魔了。
我自己最珍惜糧食的時候,大概是大學剛租房子自己住那段。為了省錢,自己買米燒飯,自己下廚做菜。
做過菜或搞過烘焙的諸位一定懂的:如果是買的飯菜,吃不了還罷了;自己辛苦做的,哪怕不那麼好吃,也樂意吃完:大概這樣才對得起自己的辛苦吧?做菜辛苦,掙錢辛苦。辛苦得感同身受了,就吃得下了。
這麼一想,「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確實有道理:要知道是辛苦,才懂得珍惜。
說回小時候。
我是學了這首詩後兩年,才知道鋤禾日當午這首,只是李紳的《憫農》二首之一。
還有一首,是這樣的——那會兒我們課本裡沒有,現在估計有了?
「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
四海無閒田,農夫猶餓死。」
明明到處都種著田,春種就能秋收,還是有農夫會餓死。
這就指向另一個問題:
糧食生產出來,是怎麼分配的呢?
農夫的辛苦,糧食的分配問題,合在一起,才構成這首詩。
我查了查,據說「四海無閒田農夫猶餓死」和「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寫在唐德宗貞元十五年,公元799年。
貞元年間最有名的,大概是租庸調改兩稅制?但還有點別的。
之前貞元九年出過件事,《資治通鑑》說:
春,正月,癸卯,初稅茶。凡州、縣產茶及茶山外要路,皆估其直,什稅一,從鹽鐵使張滂之請也。滂奏:「去歲水災減稅,用度不足,請稅茶以足之。自明年以往,稅茶之錢,令所在別貯,俟有水旱,以代民田稅。」自是歲收茶稅錢四十萬緡,未嘗以救水旱也。
德宗開始在茶葉上面收稅了。從此每年收茶稅四十萬,說是打算用來救水旱的——但「未嘗以救水旱也」。
收上去了,用在哪兒了呢?我也不知道。
又貞元十二年,有這麼段話:
初,上以奉天窘乏,故還宮以來,尤專意聚斂。籓鎮多以進奉市恩,皆雲「稅外方圓」,亦云「用度羨餘」,其實或割留常賦,或增斂百姓,或減刻吏祿,或販鬻蔬果,往往私自入,所進才什一二。
唐德宗很愛攢錢。藩鎮也投其所好,給他獻錢——藩鎮諸侯是借這個名義自己聚斂,上交了大概十之一二。唐德宗得了錢,藩鎮肥了自己的腰包。
吃苦的,就是百姓了。
大概,這才是「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和「四海無閒田,農夫猶餓死」的真實原因吧?
耕作收割是開源。
珍惜糧食是節流。
如果一個人努力工作,勤儉節約,按理來說,是該過上好日子了吧?
如果這還過不上好日子,那是怎麼回事呢?
因為開源與節流之間,還有個社會財富分配環節。
百姓耕作收了糧食,平時怕也浪費不起,卻依然會在吃喝上不豐厚,那,應該就不是百姓浪費不浪費的問題,而是財富分配問題了吧?
所以李紳先生寫憫農這兩首詩,也是在警醒當時,以及後世所有人:
當開源到了四海無閒田時,就得注意節流(粒粒皆辛苦)和分配(不然就農夫猶餓死)了。
話說到這裡,我又想起《水滸傳》中,黃泥崗上,晁蓋他們打算謀取生辰綱,是讓白日鼠白勝挑了酒去賣的。
當日白勝在炎炎夏季,唱了首很有民間風情的歌,其實意思也差不多:
「赤日炎炎似火燒,野田禾稻半枯焦。
農夫心裡似湯煮,王孫公子把扇搖。」
當農夫與王孫們境遇差距如此之大,讓百姓之諷意發之於歌謠,就得警惕了。
如果依然罔顧巨大差距的話,下面的情節,我們都知道:
那就是智取生辰綱、直上梁山泊,「替天行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