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子牙》成敗背後的神話學分析
神話的閱讀當如同夢的文本那樣開展，幸而近年來人文社科發展迅速，尤其夏商周斷代工程也促進了很多學者深入的「去中心化的」研究：朱大可透過榮格的原型理論和拉康的鏡子經驗，試圖在走出非洲的人類歷程為基礎，建立人類歷時性的神話傳遞路徑。即最初的非洲第一代上古神話，如何經由歐陸和印度次大陸（作為第二代上古神話），最終傳入中國：分別是北部和南部。
例如，盤古作為祖神，類似於各地的創世神，然而從女媧開始就有了具體的源起地，女媧是經由西亞和印度傳入，舜是經由歐陸將日神赫利俄斯傳入中國北部的神祗，伏羲是天神，是華胥國人，即古印度，實際是印度天神伐樓那傳遞到中國南方。祝融是波斯創始的祭司蘇魯支傳入中國南方的火神等等。
這種論點並非純粹「精神分析式」的臆想。近年來對二里頭【1】、《三星堆》【2】、《山海經》【3】的新發現都在向我們揭示華夏文明是一個多元文明的疊加過程。
上古神系和今日儒道釋三家的神系相差甚遠，這是為何《姜子牙》的故事無法得到很好地共鳴原因。
我們來看看這個動畫講的主要內容：
姜子牙幫助了經過靜虛宮的師尊打贏了封神的戰爭，然而，化作王妃蘇妲己禍亂人間的狐族之首九尾妖狐被抓。姜子牙因為降妖有功負責斬殺九尾，完成後就被位列於眾神之長：封神榜的榜首。
但是，行刑過程中姜子牙發現九尾體內有一個無辜的元神，想要把無辜的元神解救出阿里，而九尾也透露出事情背後另有隱情，儘管最終九尾妖狐依然被斬，但姜子牙因為受了妖狐的蠱惑，被師尊責令下放到北海自我反省，如果姜子牙想通了就能回來繼續封神。
結果是姜子牙不僅沒有想通，還碰見了他在九尾體內見到的小女孩，他起了疑惑，於是，姜子牙為了探求真相，就陪小女孩開啟了一段回鄉之旅，準確的說是為了找這個小女孩的父親。在這個過程中姜子牙發現小女孩原本才是人間的那位蘇妲己凡人，但九尾妖狐取代了真正的正常的蘇妲己，蘇妲己已經融入九尾妖狐體內，而且有一根叫做命運鎖的東西連在一起。
然而，師尊想要掩蓋這個真相，因為師尊背地裡勾結和指使了狐族叛亂，是為了讓自己有名義去發動封神戰爭進而統治下界。為了揭露真相，姜子牙選擇了反抗師尊，打斷了靜虛宮通往下界的天梯。
這段敘事在中國神話處於什麼位置呢？那麼定位九尾狐的狐族就是一個首要的任務。
最早關於九尾狐的記載源自《山海經》關於青丘之國的記載：又東三百裡，曰青丘之山 ，其陽多玉，其陰多青雘。有獸焉，其狀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嬰兒，能食人。
另外，《繹史》卷五引《歸藏》雲「蚩尤登九淖空桑，黃帝殺之於青丘。」
因此，狐族就是蚩尤的部落，是黃帝和炎帝建立炎黃子孫之前的原始部落。堯舜禹是古代中國歷史中，自黃帝之後，黃河流域又先後出現了三位德才兼備的部落聯盟首領。夏朝是禹的兒子啟建立的以血緣關係為傳承的家天下朝代，一般來說夏朝從禹開始算起，也就是從公元前2070年~公元前1600年左右。按照史書的說法，夏朝之前是五帝時期，五帝並不是指五位帝王，如果從黃帝時期開始算起，包括黃帝在內，夏朝之前一共有七位帝王，分別是：黃帝、少昊、顓頊、帝嚳、帝摯、唐堯、虞舜，時間跨度是從公元前2697年~公元前2225年左右，合計472年的歷史，這一時期準備地說是七帝時期。
三星堆揭示的古蜀國正好和這一時間跨度吻合，和二里頭出土的陶器、青銅器結合，均認為，中原的禹曾經治水，甚至去到蜀國領地，為的是聯合當時各個部落，建立一個更為龐大的部落國家。
而封神榜正好涉及到的是商朝滅亡時期，部落戰爭的故事。也就是說，戰爭有突出貢獻的將士將被銘記在封神榜中，作為上古時代新的神祗而被後來的人民所記住和歌頌。
因此，從黃帝、夏朝、商朝到周朝，神祗的更迭對應著部落首領的更迭：不論是透過戰爭還是和平的方式。
我們還需要介紹一個重要的細節：商的先世商族是興起於黃河中下遊的一個部落，傳說它的始祖契是和禹同時的。夏朝方國商國君主商湯率方國於鳴條之戰滅夏後，以「商」為國號 ，在亳，建立商朝。
如果，九尾狐透過蘇妲己而迷惑了商紂王，那意味著炎黃的繼承者被蚩尤部落的圖騰所蠱惑，因此走向衰亡的故事。這聽起來像極了弗洛伊德分析《摩西與一神教》的故事，遠古的記憶以神話的方式被記錄，並且被作為現世的因果。
師尊是個欲求天地人三界歸其統治的貪婪之人。師尊發動狐族開動，就是為了報前世的仇怨，附身的概念就來自於此，這種附身，或者精神分析的內化，如同外族的神話最初進入華夏大地被認同一樣，因此是非常原始的精神機制，也是神話生產的機制。內化涉及對他者的鏡映，然而，由於這種鏡像複製過程帶有扭曲，所以總是有反轉、顛倒、過濾、衰減或者放大的部分。我們可以說因此蘇妲己一方面重複了九尾狐命運，另一邊自己在附身之前受制於家族的命運。因此，如何打破宿命鎖成為了一個關鍵的過程：去除異化，重新在鏡子中找回自己，完成個體的分離。
然而，這個打斷宿命之鎖的過程，則和姜子牙密切聯繫著。後者因為違背師命，也被將為凡人。在不斷的質問中，發現了命運的真相。
現實世界的眾生，都因為早年所處的原生環境而必然內化，並且重複一些核心欲望的場景，並且藉此和現實衝突導致症狀。這些我們命運的鎖鏈，既拉康所謂的能指之鏈。而命運的圖騰，是與我們使命驅動的父性慾望的發出者，我們的師尊關係著的愛恨情仇、利益安危，最終把我們每個人納入構成家庭中命運的星座。在遇到生命的痛苦、欲望的僵局、痛苦的症狀時，如何走出這個星座，就需要個人內在的追尋和修煉，如同電影中姜子牙和小九，在漫長之路上，去了解個人的圖騰（如屬相，星座，最重要的親人的隱秘部分）和它意義的賦予著（父性）。
回到電影，姜子牙和申公豹頭上都有鹿角式的事物，上面長出花朵。申公豹有幾個小花苞，後面出現的原始天尊有一朵大金花。這些是個人修行的標誌。而凡人姜子牙頭頂什麼都沒有，而之前的姜子牙本來有兩個花和一個花苞，即將抵達道家所謂三花聚頂，花通華音，故而「三花」就是「三華」，表示精氣神之榮華。所謂「聚頂」就是精氣神混一而聚於玄關一竅。當然，姜子牙自己選擇了一條路徑，最終以玄鳥方式升仙。
不過，玄鳥也暗含了電影邏輯和《封神榜》的混亂，玄鳥是商朝的圖騰，正所謂玄鳥生商。雖然大家也能從三星堆以及秦朝等看到鳥的神話，甚至後來的鳳凰圖騰。但是玄鳥和姜子牙的關聯是如何建立，並不清楚。是因為姜子牙助力師尊滅商，因此和玄鳥一起上升仙界嗎？
不過，從神話學角度，這些不同的鳥類，它們都是關於鳥-天-日神相關的圖騰敘事，與黃帝統一之前的部落而就每個部落的圖騰動物凝縮而結合出的天地之間的神獸：水-蛇-龍，是不同的神話敘事。後一種敘事更多類似於封神榜的制定，把周商大戰的英雄銘記下來，如同另一部近期的電影《八佰》的意義一樣。
無論如何，我們看到，這部電影不只是借用華夏上古神系的破碎結構（因為上古神系本身就在構建中，沒有形成後來的儒釋道的神話體系）。因此，師尊的說法，也讓人看不到緣起，這部電影從基本設定上讓人失望就不足為奇了。如果希望如同漫威宇宙那樣去建立中國上古神話的封神宇宙，神話學的工作是首要的。
注釋：
【1】《何以中國》
【2】《解謎三星堆：開啟中華文明之門》
【3】《失落的天書》山海經是連山易而大荒經是歸藏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