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毀屍滅跡,亡命天涯
從前人們讀書,學習《三字經》時第一句便是「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話雖如此說,但並非人人都這麼看。試想,初生的嬰兒如蟲豸,哪有什麼善惡之辨?但待其慢慢長大,好歹也就慢慢凸顯出來了,最終,一千個小孩也就長成了一千個樣子,箇中原因,豈止一個「習」在其中起作用。
周元化一生下來就是個十惡不赦、喪盡天良的惡棍嗎?答案當然不是。然而,就在剛才,短短不過幾分鐘的時間,他像一頭狂暴的野獸,殘忍地殺死了自己心愛的女人,另加兩個無辜的孩子,沒有一絲的手軟和猶豫,腦袋仿佛失去了意識,根本無法控制住自己的行為,一任內心的狂躁衝昏了頭腦,吞沒了自己的良心和悲憫。
一陣狂風暴雨過後,天地間忽然寂靜得可怕,瘋狂過後的周元化癱坐在地上,看著面前的三具屍體,目光呆滯,神情萎靡,眼前的情景仿佛是遙遠的夢境,耳邊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聲,以及河水舔著船幫的輕微聲響。
這可怎麼辦?人死不能復生,事已至此,也就只能將錯就錯,一條道走到黑了,過會兒等那個老啞巴回來,索性也把他幹掉,一了百了。想他們在這邊都是外鄉人,全家死光了,一時半會兒也沒人知道,留著總是個禍害。
剛想到這兒,他忽然發現小寶的一條小腿抽搐了一下,同時嘴裡也輕輕哼了一聲,周元化驚得一跳起來,忙湊近小寶的身子仔細察看,發現這孩子似有甦醒的跡象,他頓時一不作、二不休,跑到前艙拿來一張撒網,想想又不放心,又跑去找來一個儲水的小陶缸,連同兩個孩子小小的身軀塞進去,然後把撒網緊緊紮起來。
做完這一切,他將頭探出艙外朝河兩岸打量了一番,發現四下裡無有一人,於是鑽出船艙,將跳板抽上船,幾篙就將小船撐到河中心,然後鑽進艙裡,將包裹著兩個孩子的撒網拎出來,順著船舷輕輕地放在水裡,手一松,撒網帶著兩個孩子的肉身和一個陶缸很快就沉到了水底,在水底冒出一小串氣泡後,水面復歸平靜。周元化這個惡魔,緊盯著水面看了一會兒,發現再無動靜,重新將小船撐到原來停泊的地點下錨,同時將跳板放下,搭到岸上,以免啞巴歸來時懷疑。現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手持一把菜刀躲在艙內,靜靜地等待無辜的羔羊落入他殘暴的獅口。
下午三點多,啞巴挑著空擔從河心橋返回了,當他從河堤上下來時,大概至親之間心有靈犀的緣故,他的心莫名其妙地格頓了一下,他驚疑地朝四下裡看了看,四處不見兩個孩子的身影,而往常這個時候,小寶總是帶著妹妹在灑滿陽光的河灘上玩耍;另外,小蓮也沒有像往常那樣站在船頭笑臉相迎。忽然,他發現了水邊石頭上的洗衣盆,以及裡面的幾件待洗衣服,這一幕情景讓他大驚失色。他於慌忙中撂下擔子,趕緊跑上船去看究竟,不料剛把頭往艙內一探,周元化的拳頭就迎面擊來,他只覺得眼前一黑,一頭栽進艙內,周元化不等他反應過來,手起刀落,狠狠地砍在對方的脖子上,這個可憐的老實漢子慘叫一聲,手捂噴濺著鮮血的脖子在艙內打滾,周元化又撲上前去狠命補了幾刀,眼看著他腿腳緊蹬了幾下斷了氣,可憐至死都沒看清楚行兇者的面貌,更不曾料到他幸福甜蜜的四口小家頃刻之間被滅了門。
胥河悠悠,苕溪潺潺,青山不語,朔風悲鳴!他們逝去不遠的亡魂還認得回家的路麼?遠方的親人今生既已不見,到了另一個世界,假如有一天覿面相逢,淚眼相對之餘,又該如何訴說這一世裡的悲慘命運?三年多來,他們一家四口在江湖上風雨飄搖,在社會上東躲西藏,卻最終也沒逃過家破人亡的劫難,難道這就是老人們口中常說的「前世的孽帳,今生來還」?
此時,啞巴身上流出的鮮血漸漸凝結成塊,聚集在了船艙中間的凹陷處,狹小的空間裡瀰漫著一股濃烈的腥臭味,薰得人慾嘔。站在兩具屍體面前,周元化也經歷了一番情緒上的波動。一切仿佛猶在夢中,眼前的情景全是假象,猛地,一道刺目的亮光閃過他的腦海,他從麻木恍惚中醒悟過來,意識到自己已經犯下了滔天罪行,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如何不使這一罪行敗露。
一想到要毀屍滅跡,他再一次把目光惡狠狠地投向直挺挺躺著的小蓮,狠狠用力地踢了兩下已經僵硬的屍身,心裡罵道,要不是眼前這個臭女人三心二意欺騙了老子,我何至於落到今天這個下場。踢過罵過之後,他又蹲下身去,手蒙著臉嗚嗚哭泣起來,哭了半天,他復站起身來,用袖子擦乾了眼淚,同時,心裡也打定了主意,他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了。
趁著四下裡無人,他先跑到河灘上收拾殘局,把啞巴剛才撂下的挑子和小蓮遺留在石上的水盆等物一一收回艙內,然後抽回跳板,把小船搖向下遊,搖過了稠圩蕩楊家,一直搖到彭家圩那邊,眼見四周空闊無人,附近沒有村落,才找了個拐彎口泊下。
天近黃昏,在經歷了一番緊張忙碌之後,他才感到腹中飢餓,好在船上有米有柴,他就先給自己燒了一大鍋飯填飽肚子,等到身上恢復了力氣,這時天也黑了,荒郊野外,更不可能有人來往,這極大地方便了他的罪惡行動。他先用一把柴刀砍下小蓮夫妻倆的頭顱,又在河的兩岸近水的灘涂上各挖了一個深坑,然後把兩個頭顱分別埋進去。埋完之後,上面蓋上河泥,河泥上面再鋪一層厚厚的砂石,用腳踏緊後,他又從四處搜羅來一些大石塊,四散蓋在上面,這樣一來,別說這地兒人不常來,就是萬一有人過來,也完全看不出有動過的痕跡。
所有這一切罪行,他都是在暗淡的星光下進行的,由於要把兩個頭顱分別埋在河的兩岸,這工作頗費了他一番工夫,待到他確認安全無虞後,這才回船坐下來休息,同時思考如何處理面前的兩具無頭屍體。
稍作休息,他又開始行動起來,他要趁著夜色的保護,趕緊把犯罪的痕跡完全抹掉。他把小船又朝下遊搖出兩三百米,來到一處寬闊的水面,就在那兒,他把啞巴的無頭屍首綁上兩塊大石頭沉到了水底;然後,他把小船掉轉頭,載著小蓮無頭的屍身,搖過下午他犯罪的河灣,一直到了黃家渡附近,這才把一床沾滿了鮮血的床單,包裹上屍首和石頭,以及同樣沾上血跡的兩三件衣服,一同沉到了水底。
最後,他再次將小船搖回到了那個月牙形的河灣,將船固定到原來的地方後,他開始了最後一項工作——洗艙板。隨著一盆盆的血水被倒進河裡,然後漸漸被稀釋得無影無蹤,小小的船艙內逐漸恢復了原樣,他不僅把艙板每一寸地方都擦到,連四周的板壁也用毛巾細細地擦過,現在,除了被子上還濺有幾處血跡,以及四周一股濃烈的、驅散不盡的血腥味外,凡是人眼能夠看到的地方他都清理過了。
從上午一直到現在,這一個殺人狂魔幾乎都沒有歇過,等到洗完艙板,他也累癱了,於是便一頭倒在床上沉沉睡去,直睡了個昏天黑地,等到次日醒來,只見外面天光大亮,不知道是什麼時間。他從床上艱難地爬起身,揉著惺忪的睡眼,走到艙口,掀開布帘子朝外一看,呀!但見外面正下著鵝毛般的大雪,四下裏白茫茫一片,大雪已經在船頭堆積起半尺多厚,頂蓬上也積有厚厚的一層,壓得頂蓬「咯吱」直響。
河面上無遮無擋,寒風刺骨,凜冽無比,眼看這漫天的大雪越下越大,周元化知道此處已不適合停泊,於是趕緊把甲板和頂蓬上的積雪清除掉,然後搖動小船拐進旁邊的小岔河,躲到東頭嘴村口的小石橋下來避雪。
這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雪又下了一天一夜才停止,雪過天晴,接連幾天都是大大的太陽,春雪消融,積水泛濫,四野變得泥濘不堪,河面上結了冰,小船難以行進,周元化一時也不知要逃向哪兒,於是他繼續待在小石橋下邊做計劃,邊等待逃亡的最佳時機。
趁著白天沒事,他又重新把小船艙裡艙外仔仔細細地擦洗了一遍,因為那天夜裡光線暗淡,洗得並不乾淨,現在,經白天的光線一照,他又在板壁縫隙裡發現了許多血跡。另外,被褥和衣服上也殘留著好些血跡,他把這些衣物洗了又洗,洗完後搭到了橋欄杆上晾曬。
雪晴後的第五天,仍然是個陽光明媚、春風駘蕩的好天,在這幾天的時間裡,周元化已經想好了逃亡的計劃,但是出逃的日期不得已推遲了一天,因為被子搭在橋欄杆上晾曬時被大風吹掉了下來,沾滿了泥水,他不得已重新洗了一遍,那天還沒完全曬乾。早晨,當他抱著被子去向那片朝陽的河灘上的一塊積雪已經融盡的大石上攤曬時,從小橋上下來撿風箏的千寶與他迎面相逢。千寶在經過小船頭時聞到的那股令人慾嘔的怪味正是殘留的血腥味,那濃烈的腥羶味引來無數的屎蒼蠅趴在船頭,千寶的經過驚起了它們,那數不清的蒼蠅在千寶面前「嗡」地一聲騰起一片黑霧,只不過他小小的年紀再也想不到其他事情上去,只是覺得納悶而已。
次日清晨,正當千寶發著高燒躺在家裡休息時,周元化搖著小船,開始了他的逃亡生涯,但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這個犯下四條人命、雙手沾滿鮮血的惡魔又能逃到哪兒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