刊載孫中山《致鄭藻如書》的中山本土刊物《濠頭月刊》(複製件),攝於孫中山故居紀念館(藍子鍵 攝)
1946年7月《濠頭月刊》復刊第一期封面與復刊詞。
1946年7月《濠頭月刊》復刊第一期的社論文章《本鄉教育事業的現狀與未來》(部分)
作為中山區鄉報刊的典型,《濠頭月刊》歷經坎坷,記載了濠頭鄉在時代洪流中艱難謀求發展的歲月,刊登孫中山先生的重要文獻,為鄉裡利益發聲吶喊,也體現了小小刊物心繫家國天下的博大情懷。參與刊物採寫編輯的中山精英,許多已經湮沒在歷史的煙塵中,只有零散的往事藉助檔案留存後世,記載一段不平凡的辦刊往事。
●孫中山與《濠頭月刊》
據《中山市志》記載,民國時期,中山的許多區鄉都辦有報刊雜誌,較早的如《隆鎮月刊》,創辦於上世紀20年代初期,發行量高達數千份,發行範圍遍及全縣各區乃至許多旅外華僑的僑居地。抗戰勝利後,中山區鄉報刊雜誌有增無減,縣城石岐有《藍白周刊》《中山周刊》《新中山月刊》《德風月刊》,樂群鄉有《民智報》,張家邊有《東鎮鄉報》《張家邊半月刊》,三鄉有《谷鎮月刊》,沙溪有《隆都華僑月報》《隆都僑報》《湧頭月刊》,濠頭鄉有《濠頭月刊》《東鎮僑聲報》。在眾多的鄉辦刊物中,《濠頭月刊》算不上最突出,之所以引起後人的重視與關注,大概是因為它曾刊載過孫中山的《致鄭藻如書》。
《致鄭藻如書》是迄今為止發現的孫中山最早的政見書,而《濠頭月刊》是目前所能見到該書的最早出處。濠頭鄉人鄭藻如(1824-1894)是清朝洋務派官員,曾被李鴻章聘任為上海江南機械製造局幫辦,後任清政府駐美國、日斯巴尼亞(西班牙)、秘魯三國大使。晚年,鄭藻如因病退隱故鄉濠頭。1890年,24歲的孫中山聽聞其在鄉間「無善不舉,興蠶桑之利,除鴉片之害,俱著成效」,產生了欽慕之情,於是致書一封,向這位同鄉訴陳自己興農桑、禁鴉片、辦教育的政見。此書被後人以《致鄭藻如書》之名收入《孫中山全集》。
●曲折的辦刊之路
《濠頭月刊》創刊於抗戰初期,中山淪陷期間停辦,抗戰勝利後於1946年7月復刊。創刊具體日期不明,唯有復刊第一期祝詞提到「創刊於七七事變後」,《從鄉報復刊說到本鄉建設》一文提到「停刊了八年的鄉報,終於以簇新的面目,又出現於全鄉人士面前了……」可知《濠頭月刊》創刊停刊繼而復刊的大致歷程。
由中山市檔案館館藏的1946年7月濠頭月刊社呈中山縣政府關於《復版月刊請鑑核備案由》附文《濠頭月刊社簡章》,以及1948年1月呈縣政府的《新聞紙雜誌登記聲請書》這兩份檔案,可見當時《濠頭月刊》的辦刊情況。刊物由濠頭鄉中上學生會主辦,成立了濠頭月刊社,崗位設有社長、編輯、校對、理財等8個。學習工作履歷顯示,社長、主編、編輯3位辦刊主力均畢業於中山本地的中學,並曾在濠頭的小學擔任校長或教員,也算一鄉的文化擔當。而且簡章寫明他們均為義務付出,沒有薪資,只有一句不算承諾的「惟將來經費充裕時得酌給報酬」。可見辦刊人服務鄉梓、不計回報的一腔熱忱。
該刊物的辦刊經費均為鄉人資助,以「策動鄉建工作、揭露鄉民疾苦、蒐(同「搜」)討本鄉文獻,聯絡旅外鄉人」為辦刊宗旨,從館藏現存的幾期《濠頭月刊》復刊來看,其刊登內容確實與主旨契合。如《社論》《中論》專題,多篇文章比較深入探討了鄉裡的教育、公共衛生事業的現狀與問題,並提出了改進意見;《縣聞》《鄉聞》專題刊登的是縣鄉近期的新聞,其中不乏披露鄉裡的不良現象,為民眾發聲;《青年文藝》欄目,刊登內容多與家鄉文化相關,如復刊第二期刊登的《濠頭新樂府詩》,《食無鹽》《掃落葉》《無患子》等篇章,用白話詠家鄉風物,針砭時弊,嘆民生多艱。還有與數據統計有關的《調查錄》,如《抗戰時期本鄉損失調查表》,各個月份的《物價調查》等。逢華僑捐資家鄉建設,也會刊登華僑賑濟芳名錄。甚至有些許篇幅還刊登了世界新聞及翻譯自外文的文章。可見刊物內容不僅貼合主旨,還比較多樣豐富。
●停刊風波緣由何在
以常理論,《濠頭月刊》這一如此小規模的鄉辦刊物,大概也驚不起什麼波瀾。然而,令人詫異的是,它的存在竟然還驚動了國民黨中山縣黨部。
1946年12月16日,縣政府收到國民黨中山縣黨部公函,指斥《濠頭月刊》「事前並未依照申請登記手續報請黨政機關審查許可出版,於法不合,至其立論,又多荒謬,實有停止其出版之必要」。事情似乎有點嚴重,已經到了下令停刊的地步。那麼,該刊的實際情況是否像國民黨中山縣黨部所說的那樣「於法不合」「立論荒謬」呢?
由上文提及的濠頭月刊社曾於1946年7月呈縣政府《為復版月刊請鑑核備案》的函可知,當時該刊是有向縣政府備案的。此次收到國民黨中山縣黨部的公函後,縣政府也對其備案情況進行了核查,從1947年1月4日復函內容可知,縣政府確認該刊確實已於8月19日申請了登記,只是當時欠繳了「登記聲請書」。備案手續出現材料缺失的問題,於理補足即可,不至於嚴重到「於法不合」。
至於「立論荒謬」,國民黨中山縣黨部在函中也沒有具體說明,未免含糊,不過縣政府的復函提供了說法:「……複查該月刊內容尚無反宣傳之言論,惟有數則鄉訊,抨擊鄭族族產整理委員會之內幕。該刊主編人對該族產會之整理委員會實有不滿之處,互生意見,而其所評論是否與實事符合,未得詳悉……」。原來是因為《濠頭月刊》的報導對鄭族族產整理委員會多有非議,而且似乎也牽扯到私人恩怨。
翻閱刊物內容,其中確實多有刊登抨擊鄭族族產整理委員會的文章,如復刊第一期的社論文章《本鄉教育事業的現狀與未來》提到:「……我們既以公產豐富著稱,為什麼在時難年荒的時候,鄉人因得不著賑濟而餓死的這樣多?……我們的公產向有『鄭族族產維持會』主理,但是我們從未見過維持會將每年公產的收益辦過些平糶和救災事業,更從未見過他們把數目公開……其他公益事業如保育善會、贈醫局、閱報社也在時斷時續地苟延殘喘……」接著,這篇文章提及鄉裡幾所中小學校的經費問題,認為鄉公產補助實在太少,因經費不足,導致幾所學校師資不良、設施設備缺乏,教育質量也跟不上,因此提出「在公產內撥用二頃專為教育經費」的解決辦法,並建議:若維持會反對,則採用罷免該會現任委員,另選熱心公益事業的人擔任的方式辦理。另外幾篇鄉訊,如《本鄉族產維持會近訊》《贈醫局、保育善會停頓 族蠆間接收買人命》等,內容對該會的針砭可謂嚴厲。復刊第六期甚至還刊登了諷刺漫畫《鄭族產的命運》,揭露鄭族產岌岌可危的現狀。
在復函中,縣政府還是提出了較為折中的處理辦法,並向國民黨中山縣黨部請示:「茲為扶植言論自由及發揚文化事業起見,擬著飭該月刊主編人來府詳詢,勸諭後再行辦理,當否請示。」不過,館藏檔案並未見國民黨中山縣黨部的復函,倒是有縣政府「令濠頭月刊主編人到府接詢」,濠頭月刊社「為遵諭補填申請書二份」,以及縣政府函向國民黨中山縣黨部「函轉濠頭月刊社呈繳登記申請書」等函件,從中可知,縣政府確是依照上述辦法推進了事件的處理。
就這樣,從國民黨中山縣黨部的飭令停刊,到縣政府的核實查辦,再到刊物主編到縣政府接受詢問,最後到濠頭月刊社按照要求補繳「聲請書」並由縣政府呈交給國民黨中山縣黨部審查徵詢意見,時間輾轉過去了近三個月,期間國民黨中山縣黨部始終未就此事給予縣政府意見答覆。直到當年11月26日,縣政府才收到國民黨中山縣黨部「報刊聲請登記無需黨部加具意見」的函復。不過,《濠頭月刊》似乎沒有受到停刊風波的影響,每月依舊照常刊發。《濠頭月刊》最終於何時停止刊發,尚無資料可考,館藏最晚的一期刊發於196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