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巴達:一個南方的生活樣本》
康赫
海峽文藝出版社
2003年1月
在這本小說裡,康赫向喬伊斯致敬,用二十四小時流水帳的形式,描繪了一座南方城市梅城十六個小時裡的市井生活,向世人呈現了一幅迅速衰變中的中國南方社會廣闊的風俗畫卷,以及孤獨個體生命的歷險。
《人類學》
康赫
作家出版社
2015年1月
小說展現示了文學書寫最廣為人知的野心,語言的,敘事的和文學史的。它以連續九個月裡,上百人盤根錯節的譜系,從歷史與當下的結合點,深入時代廢墟,以複合聲部勘察動蕩的人心。
康赫
小說家,先鋒戲劇導演。在《人類學》一書裡,康赫的自我介紹這樣寫:「浙江蕭山沙地人,墾荒者和流浪漢生養的兒子,1993年8月開始居住北京,經數度搬遷,從王府井來到了回龍觀,隨後從老家接娶了妻子,隨後又有了一個兒子,其間換過許多職業,家庭教師,外企中文教員,時尚雜誌專欄作者,大學網站主編,演出公司項目策劃,地理雜誌編輯,日報記者,戲劇導演,美食雜誌出版人,影像設計師,樣態設計師,當代藝術鞭屍人,由實而虛,直至無業:一位從不寫詩的詩人。」他說他的命和他的父母一樣,是墾荒。只因「北京猶如沙地,是流浪漢們的故鄉。」
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在今天,以八年的時間寫一部1345頁厚,133萬字之巨的實驗性質的長篇小說幾乎是一件古人幹的事情了(高效高產的網絡小說不算),讓人聯想到的是十九世紀的巴爾扎克、託爾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或者二十世紀的詹姆斯·喬伊斯、普魯斯特。康赫今年春天出版的這部長篇小說《人類學》,光體量就讓人吃驚。
與之前描寫南方生活的長篇小說《斯巴達》不同,《人類學》把目光指向北方——北京。在九個月裡,一百多人輪番登場,有房東,有大學生,有外交官,有億萬富翁,有文人,有演員,有銀行行長,有藝術家,有跟爸爸賭氣剁了一個手指的從西北來的年輕人等等。在康赫看來,九十年代精神走下行線,但時不時還有一些跳躍性動作,「現在是完全崩毀了」。在這部宏大而奇譎的小說裡,康赫想記錄下他記憶中的那個九十年代。
誕生 用細枝末節記錄一個時代
對康赫來說,《人類學》一開始以及一直的名字就是《入城記》,就是一群人在一座陌生城市北京的故事。「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樣。很多人都覺得這個名字不好。但對我來說無所謂,孩子名字早都取好了。」後來又叫《徒人傳》,徒勞的徒,也是徒弟的徒,「聽起來很拗口,不知道什麼意思。因為小說裡面的主人公一直是一種徒弟的狀態,但是也不知道是誰的徒弟,他不願成為一個master(大師),也不願成為主人,他覺得主人的態度是有問題的。他看上去傲慢,但是對自我的認知永遠是徒弟,所以叫《徒人傳》。但是太拗口了,沒有徒人這樣一種人。最後很偶然的,才定名為《人類學》。」
小說裡的主人公麥弓和康赫一樣,來自南方,寄居北京,哲學出身,酷愛尼採。此外,《人類學》裡有一幫相對獨立的人群在其中進進出出。「我一方面喜歡中國古典的那種流動感,講故事的時候說著說著,一拍桌子:『今天就講到這兒吧!』明天也不知道從哪兒開始。順乎一種自然性的流水帳,我也喜歡西方小說巴爾扎克那種建築式的構造,面對一個城市、那麼大一個群落進行架構。我想能不能把這兩者合在一起。現在差不多解決了這個問題。」
但實際的工作比這要具體太多。康赫想記錄一個時代,也記錄下這個時代生活的細枝末節。比如他記錄樹葉在怎樣的一個狀態,花在怎樣的一個狀態,以便比較準確地掌握季節的流動,比如這個季節冷暖交替的時候穿什麼衣服。比如小說裡面有一個計程車司機,一路從東大橋到廣播學院,從朝鮮東拉西扯到黃色社會新聞,是康赫在計程車上的錄音實錄。
他記錄方言的狀態,比如在北京的臺灣人,他找臺灣人做採訪;比如北京話,找北京土著做採訪;比如記錄自己家鄉蕭山當地偏紹興話的方言,康赫說自己想記錄下這個時代語言的肌理。他筆下寫一個西北姑娘從西直門到動物園這段路上的一段意識流,西北方言和普通話交織影響,康赫寫這段話的做法是,大致寫一個東西,然後找到本地的朋友改成當地方言,拿回來之後刪掉一些又回到一種半方言的狀態。「我必須考慮普通話的侵蝕程度,在某種意識狀態下可能會回到哪種語言形態。」
綿延 寫每一個字都是對身體的消耗
「這有可能是我最後一部用文字寫的小說了。」坐在康赫回龍觀家中的書房裡,他這樣告訴新京報記者。「寫作人老得非常快。2007年初稿寫完,和朋友聚會,他們很驚訝:『你怎麼一下變這麼老。』後面再改,我每時每刻感覺到自己衰老,因為對身體的消耗。」
《人類學》的寫作綿延八年,真正寫作歷時四年多時間。2006年康赫辭去《華夏地理》的工作,開始寫這部小說。2007年夏天寫完初稿。「當時我像做雕塑一樣,這邊一塊那邊一塊搭個架子,大概有個四五十萬字吧!然後就放那裡不動了,因為已經耗了我很多體力,也沒有錢了。」康赫說,寫作需要大量的體力、精力以及經濟上的支持,於是又出去工作,去美食雜誌做執行出版人,「做了一年多,掙了一些錢,打算辭了,可以動手了,但還是下不了決心。」真正推動他修改的是作家出版社的編輯李宏偉。
李宏偉對康赫的作品並不陌生。在2000年、2001年的文學論壇「北大新青年」上,康赫主持文學,是文學版著名ID,網上連載《斯巴達》、《審問記》等小說,李宏偉都看過。當時等著看《斯巴達》之後的《特洛伊》,但離開文學論壇後就沒有了下文。《特洛伊》正是後來《人類學》這部小說的雛形。後來通過朋友重新聯繫康赫並出版這部小說,李宏偉說沒有猶豫做不做的問題,只是想怎麼做的問題。說起如今這部大部頭的小說,李宏偉很有信心。「普通好有可能會錯過,但是頂尖好是不會被錯過的。」
體悟 寫小說和登珠峰差不多
在康赫自己看來,這本書一開始是拉伯雷的腔調,但再看下去發現不是,可能《史記》的分量更重一些,偶爾會有巴爾扎克的影子,內心可能還會有喬伊斯,「但這個東西已經很難說是誰了,它就是一種技法。」
其實所謂技法也需要特別精細而踏實的工作,比如人們熟悉的意識流,「思維的科學是有的。」康赫說,很多意識流是亂寫的,而喬伊斯是遵循這個科學的。他在大學時代開始研究意識流,記錄自己,也記錄過別人思維的流動狀態。「意識流不能根據你的需要讓一個人怎樣,你必須尊重它一個自然的流動過程。在意識行為裡面也有自己的流動,它過不去就是過不去,那就別去了。」
「寫這個小說和登珠峰差不多。」康赫說。在《西藏人文地理》工作的時候,他登過一次珠峰,在那一次登珠峰中,他發現了自己身體的潛能,「我走得特別快,後來中科院的人給我測了一下,他們說,你的心跳不對,完全不能以這樣的速度走路。」「我那時候認識到自己的體能,我知道不用去做個普魯斯特式的作家,老流虛汗,躲在一個角落裡寫,儘量逃避消耗。當我定下這個寫作計劃的時候不會怵,但其實也怵了。」寫完一百萬字,康赫接下去打了半年網遊,不想見任何人,埋在遊戲裡面,「特別特別空虛。這大概是我最後一部長篇小說了。」康赫說,他已經考慮用影像來寫小說。
幾天前,在一個年輕寫作者的新書發布會上,作為嘉賓的康赫發言說:「聽說他辭職了,辭職是一種天賦;如果他堅持了,那堅持下去是個更重要的天賦。」
採寫/新京報記者 李昶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