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青報一篇名為《一塊屏幕可能改變命運》的文章一夜間火了。無數人感動於「技術終於賦能教育」,那麼多的孩子因為一根網線,一塊屏幕改變了命運。
身為一家以技術為內核的教育企業,文章裡的數字著實讓我們激動:16年來,中國貧困地區的248所高中,通過直播跟隨成都七中同步上課。7.2萬名「遠端」學生順利走完了高中三年,其中88人走進清華北大,大多數成功考取本科,實現了他們遙不可及的夢想...
萬萬沒想到近20年歷史的遠程教育,以這樣一種方式和公眾打了個照面。大家和二十年前一樣歡欣鼓舞地感嘆:技術無遠弗屆,只要村通網,從技術到改變的道路是一條直線。
可是通向改變教育的這條線,真的只要「一根網線」就能筆直向前?教育資源不均衡的兩條看似永難相交的平行線,一塊屏幕一節直播課就能改變?未來技術賦能教育到底應該以怎樣的方式進行?接下來的採訪故事也許能給這些疑問一些回音。
訪談嘉賓 | 曹本華
微課技術標準化工作委員會專家
一、要改變他們的命運,有一根網線一塊屏幕又如何?
聯繫到曹本華老師是在12月13號的晚上10點,他正在四川大涼山布拖縣一個距離學校1公裡外的職工宿舍,用手機給六年級的孩子準備明天信息學的課件。這一天,是他以骨幹教師的身份從廣東佛山來到布拖縣基層助教的第103天。
大涼山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有一首讓人心碎的歌《走出大涼山》是這樣唱著:「噢我最親我最愛的大涼山,千萬年的美麗還是沒改變,遠走的心依然在流連,噢我最親我最愛的大涼山,呷嫫、阿牛請你閉上你的眼,別說走後你會很想念…」
在這個交通極其不便的高原面上,爬著懸崖鋼梯上學的孩子們從小的心願,是像歌裡唱著的那樣,即便坐上最慢的綠皮火車,也想走出大涼山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曹老師所在的學校是布託縣為數不多有兩個電腦室的民族小學。電腦是前兩年社會機構和政府合力捐贈的,兩個教室不到60臺功能完好的電腦,供3200多個孩子上信息學課。
「這裡三年級才開電腦課,三年級以下的大部分孩子可能長這麼大都沒摸過電腦。」曹老師這樣告訴我們。
民族小學算是縣裡最好的小學,幾棟三層樓的小平房是教室。城裡大部分孩子都在這上學,當然還有一些學生是從周邊村鎮過來的。他們一般幾姊妹一起,有的寄養在縣裡親戚家,有的在學校周邊租一間幾十塊的小房子住。
這裡沒有校車,也沒有普通大巴,幾公裡外的孩子走讀上學。遠一點的,家長會用腳踏三輪車載一程。
「大涼山凍得早,這個季節早上經常下雪,孩子們上學凍得臉通紅頭髮結冰,但他們一般都會比上課時間早來好幾十分鐘。」
據曹老師說,學校兩年前就通網了,用的是ADSL普通電話線為電腦室提供網絡寬帶。
「和大城市的校園網那肯定是不能比的,雖然卡但總好過沒有。我來之前,六年級的孩子打開電腦,已經會簡單操作Windows界面,還會打字,但這些都是非常基礎的,要知道佛山很多六年級的孩子已經在學Python準備編程貓NOC國際競賽了。」
當然,從孩子們口中得知,以前的信息學課也是一周一節照常在上,停電除外。老師一般是照著課本念一些基礎知識,其餘的時間讓他們自己玩電腦。
「我會照著拼音在電腦上打字。」11歲的拖覺麼成輝用不太標準的普通話告訴我們,可是她拼音不太好,經常會打錯。
既然網有了,屏幕也有了,我們設想是不是一些好的遠程教學,可以一定程度上幫助這群資源稀缺的孩子?據當地的老師描述,這幾年遠程錄播課確實在四川整片流行,大涼山很多中學也跟風了一陣子。
「課確實是好課,但孩子們基礎不一樣,他們消化不了,很多孩子隔著屏幕聽不進去了,就在教室裡走來走去,有些就乾脆趴桌上睡覺。年紀大點的老師也不太配合,他們想『我都教過你爸爸,憑什麼沒能力教你?』」老師們搖搖頭苦笑。
在大涼山,10個孩子裡至少有一個是孤兒。這裡30%的孩子沒上過幼兒園,他們從小跟著家人說彝語,插班小學後根本聽不懂普通話,所以上兩三年學後,考試打幾分,十幾分的也是常見。
「我們有時候會下到村裡家訪,孩子基本是留守給家裡的老人,父母都在外頭打零工。老人們見到我們會痴痴地笑,咧開沒有牙的嘴,嘴裡都透著風。」
「有些孩子父母在家務農,三四十歲左右曬得黢黑,他們說彝語我們聽不懂,把家裡最好的土豆餅拿出來招待,我們說孩子這次數學考了18分,他們笑著直擺手招呼我們吃土豆餅。」曹老師躲過採訪屏幕,偷偷揩掉眼角的眼淚。
在布拖縣,成績稍微優秀點的孩子都想考去西昌或其他大城市上初中。據說去年整個縣裡參加高考的人數不超過50,很多孩子連中學沒上完就輟學了。
我們問拖覺麼成輝以後想去哪裡上初中,這個家裡有8姊妹的小姑娘猶豫了很久,小聲地告訴我們她也想去「俊波中學」。「我成績差好遠,可能考不上,小時候好想去西昌,現在不那麼想了...有弟弟妹妹要照顧。」
曹老師在旁邊摸摸她的頭鼓勵道:「你努力,考上了我們就支助你。」小姑娘聽完吧嗒掉下眼淚。
對於這樣一群孩子,想要改變他們的命運,有一根網線一塊屏幕又如何?
二、未來世界,每個孩子都有權利是原住民
大涼山的孩子愛笑,每個人的臉上都有高原紅,顯得牙齒更白了。
民族小學3200多名學生中午12點會準時去食堂,國家給他們提供了免費的營養午餐,一般有肉和蔬菜。飯後孩子們會在學校的操場上,女孩子跳皮筋,男孩玩陀螺,或者一群人用作業紙揉成球的樣子扔來扔去,都是自己做的玩具。
「他們學習之外的生活其實挺單調的,不像大城市裡的孩子有那麼多玩的東西可以選擇。我自己也有孩子,周末會要求我們帶他去這去那。這裡的大部分孩子都沒走出過布拖縣,最遠也不過西昌。」曹老師還告訴我們,有些孩子甚至6-7歲就會做飯,做家務,因為他們放學回家就得給弟弟妹妹們做晚飯。
拖覺麼成輝3姊妹就和小姨住在學校旁邊的一個小出租屋裡。小姨上高二,晚上9點才回家。放學後會先做作業,然後和姐姐做好晚飯等小姨回來。「有時候是炒白米飯和大蔥,有時候會加個雞蛋。」
所以當曹老師給這群孩子帶去編程課的時候,他們別提有多興奮了。
「我應該是在2016年就知道編程貓了,後來在佛山九小一直用你們的教材和工具教學,孩子們都很喜歡。」
「來到大涼山,看到這邊的信息學教材有點滯後,覺得可以讓孩子們嘗試一下編程貓,於是聯繫天馳(編程貓CEO)希望能寄幾套編程書籍過來,沒想到他二話不說就給孩子們寄來了好幾大箱,還為我們開通了未來教室,把免費課程給到孩子們。」
整個民族小學40多個班,平均下來一個班70多個學生。這70多個孩子共用60臺電腦,每到信息課時,他們就早早窩在電腦室門口等。
「你們一定想不到,這些孩子規規矩矩坐在電腦前,都特別安靜,我在講臺上演示圖形化編程作品的創作步驟,他們都伸長脖子看著,生怕錯過任何一個環節。」
「有些孩子識字不多,我就告訴他們每一個顏色的圖形對應的編程功能,+是前進,-是後退。看到拖拉幾下模塊就能做出會動的遊戲來,他們可激動了。」
12歲的果力麼爾牛說貓編程就像她的一個無形的朋友。(這裡的老師和孩子們都把編程貓叫做貓編程)「有時候一節課下來作品沒做完,覺得好可惜,特別想讓曹老師讓我在電腦室再待一會,可我從來沒跟他講,因為還有其他學生要用電腦,不想讓老師為難。於是我就趕緊把腦子裡想到的東西畫下來,等到下一節課的時候就不會忘。」
「有一次,在彝族年(彝族的春節)前夕,一群彝族幹部來參觀我們編程。我教其中的一個老幹部弄我做的躲避障礙物遊戲,當時覺得特別滿足,因為讓我的家鄉人體會到了這種他們小時候體會不到的快樂情感。」說到這,小姑娘興奮又害羞地抓了抓頭。
這裡的孩子可能到目前為止還不知道AR和VR是什麼,甚至連簡單的智慧型手機都難有機會操作。「前陣子,有外面的愛心朋友給學校寄來了兩臺機器人,孩子們樂瘋了,好奇它怎麼可以像人一樣說話,回答問題。」
曹老師告訴我們,這些跟科技有關的問題,他會一個個慢慢回答他們。想辦法讓孩子們看到外面的大世界,這樣他們才會多少有些期待,繼續向前,走出大山。而對未來的人工智慧新世界來說,每個孩子都應該是原住民,他不希望大涼山的孩子像老一輩的他們一樣,未來成為不能和科技接軌的外來移民。
所以,一個孩子也不能落下。
三、道不遠人,遠人非道
「想要教育絕對地公平是不可能的,但網際網路對所有人都是公平的。就像一二線城市孩子可以學的編程課,我們大涼山的孩子也可以上。」
技術可以賦能教育,但卻絕對不是一勞永逸的一件事。
「編程貓的編程課,我也不是全搬照抄地拿來給大涼山的孩子用。不完全是怕他們消化不了,這裡的每個孩子都非常聰明。只是保證教育效益的最大化、個性化才真正是一個老師存在的價值。」曹老師翻開他的信息學課案給我們看,一處處的標紅,角注都非常用心。
他說這裡的孩子和動物、農活有著天然的關係,所以會根據他們熟悉的一些角色設計編程情境。比如說摘蘋果,用圖形化模塊調整蘋果落地的方向和速度,這個知識點孩子們很容易理解。
至於對一些深度代碼和編程邏輯的解讀,比如多重循環、觸發感應這些,畢竟孩子們目前學編程時間不長,怕有障礙,只能深入淺出地慢慢來教。
當然憑藉一個人的力量上編程課,對大涼山的孩子來說可能意義不大。曹老師在布拖縣還有一份使命是給當地的教師培訓。除了把一些優質的網絡課程資源帶下基層,也會把『網際網路+』教育的創新教學模式傳遞給更多一線老師。
曹老師說在我們採訪的第二天,他就要參加布拖縣2018年川師大精準扶貧項目第四次送教下鄉培訓。4年時間裡,這樣的送教培訓足足140場,全國各地縣裡鄉下他一場都沒落下。
讓人欣慰的是,很多一線老師都特別熱情。「有一次在布拖縣,我給他們講微課,本來教育局每個學校只派一個老師來參加,到最後發現很多學校的老師們都主動過來旁聽。他們和布拖縣的孩子一樣,很多人沒有出過大山,都想學一些新的東西,非常想進步。」
也只有當這些和孩子最貼近的老師觀念轉變了,更新了,他們才能真正接受和消化『網際網路+』的教育資源和方式,然後用他們所理解的方式去帶動這邊的小孩。
這個時候一根網線、一塊屏幕、甚至一部手機才能發揮出它們對教育最核心的價值。
當然除了線下,線上的網絡培訓資源也為這些老師賦能不小。曹老師告訴我們全國線上的鄉村青年教師提升工程項目非常多,比如青椒計劃就是其中一個,他們只要用4G網絡,一個手機就能收看來自全國專家的教學公開課。
「我們接下來有一個計劃。」提到這個計劃,曹老師激動的樣子像個老小孩一樣,兩眼放光。這裡的學校不像大城市每個教室有電教設備,「我們打算給每個教室配一個電視機,現在的電視機幾百塊一臺,這個還是可以辦到的,老師們就可以用手機和電視同屏給孩子們上課了。這樣大涼山的孩子除了語文數學課,他們將來還會有美術課、舞蹈課、音樂課甚至是科學課。」
當我們告訴他,編程貓的Nemo課用手機就可以操作,不需要用到電腦。而且接下來我們的3.0課程是匯集了包括四川成都七中在內的一批非常優秀的名師給我們出課例,曹老師再一次激動地拍手連說好好好。
不容懷疑的是,像大涼山這種信息相對閉塞的貧困地區,現在的世界和未來世界對這裡的孩子來說,像是一張虛焦的照片,他們看不清來路,也找不到去路。而現在有這樣一波人,一根網線,一塊屏幕以教育的名義,突然闖入他們的世界,試圖給這張照片加上一個防抖濾鏡。要知道,孩子們好奇的背後,撕開的真相往往會刺疼他們的雙眼。
所以,當飢餓的人嘗到了餅的甜味,他們會越來越餓。在我們問到是否會擔心孩子們要承受這種對知識飢餓的感覺。曹老師沉默良久說:「肯定會。但在大涼山這樣的貧困區,只有教育,才是防止貧困代際傳遞最好的辦法。我覺得清醒對孩子來說,痛,卻未必是件壞事。」
當有更多的人和孩子們站在一起,他們的世界多少會光亮一點。
「我們不想讓曹老師走,但是我覺得他可能有一天就會回佛山。然後我就覺得不要他走,因為他上的信息課就像一串美妙的音符。」果力麼爾牛隔著屏幕偷偷告訴我們。
曹老師說,他剛來大涼山的時候,別人問他要在這邊待多久,他會回答一年。「但是,現在這個數字對我來說,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我也不知道會在這裡多久,但知道這是我這麼多年來內心最安寧的幾個月。我希望和孩子們站在一起的時間更久一點,我也相信還會有更多的人,更多的社會力量,像你們編程貓,他們都會願意和這些孩子站在一起。」
未來技術賦能教育,但它也許只是教育的一個核心環節,只有人才能讓技術鮮活起來。
編程貓用心做技術,也用心耕耘教育。我們相信道不遠人,也願意和這些默默輸出溫度的人一起,去聽聽孩子們滌蕩心靈的歌聲。
「我以後在外面讀完書,還是要回來的。」果力麼爾牛對著採訪屏幕咧嘴笑,臉上的一抹高原紅讓她的牙更白眼神更堅定了。
(謝謝閱讀,大涼山孩子的聲音值得被更多人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