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內容為虛構故事,如有雷同實屬巧合。
1
「可記得那天在沈府落水的四小姐?」
繡布上的鳳凰展翅欲飛,金銀線交錯纏織,陸青漪聞言頭也不抬,細細地勾勒著翅羽,使其栩栩,「記得,母親為何提起她?」
陸夫人眼角一沉,「據說宋小侯爺最近與她走得頗近。」
「嘶。」
針尖刺破了手指,血珠不要錢似地冒出來,陸青漪眼睫微動,偏頭看向了窗外。正值盛春,海棠一蕊含苞,朝露凝香,斜斜一枝倚在窗格。
「聽聞陸三小姐賢淑知禮,宋某冒昧打擾,只懇請一見。」
那是冬末,宋羨捻一枝梅花,雲紋錦袖掠過窗臺,似要在她心弦上撩撥。
那時陸宋兩家有意結親,宋羨來她閨房前放下了一枝梅花,如此數日,她推開了窗。
窗前少年穿戴著一襲雪色狐裘,立於一樹瓊枝下,暮靄沉沉,烏沉眼眸帶著一絲訝然,靜靜與她相對,而後揚唇一笑,聲漸輕。
「陸三小姐,果然如宋某想像一般,是端莊嫻雅的絕色佳人。」
錦衣少年,風流倜儻。
陸青漪這般名門嫡女,婚事本也由不得自己做主,能嫁得如此公子良人,也算是幸事,不是嗎?
她目光漸漸哀婉,陸夫人猶自喋喋不休,「當初叫你不要插手,你只當看不見就好,如今瞧瞧,救了只白眼狼……」
「母親。」她輕聲細語,卻喝住了謝夫人的話頭,「宋家可下了聘禮?」
陸夫人訕訕,「一個月前已經下了,但是難保宋小侯爺……」
宋羨一副俊美皮囊,但長安城裡誰人不知,風流第一人,就數宋府公子。
「母親希望我嫁他?」
陸夫人目光閃了閃,似乎全忘了這位小侯爺行事多麼荒唐,悔了幾次婚事,「他可是安陽侯府的公子,母親又是長公主。」
陸青漪無聲一笑,她嫁了侯門公子,作為填房的母親,在陸家的腰杆自然也會挺直幾分。
蔥白指尖摩挲過鬢角,將幾縷碎發悉數籠好,她微微一笑。
「漪兒明白了。」
三月三,長樂公主於城郊別苑擺賞花宴,邀請了京城裡不少的公子小姐,陸家姐妹也在受邀之列。
宴會早早地開始了,絲竹弦樂,美酒佳餚,少年男女華裳錦衣穿梭於百花之間。
宋羨早早地來了,正與大病初癒的沈苒那裡笑語,忽聽一陣喧譁。
長樂公主笑聲遠遠傳來,「陸三小姐果真是明都第一美人,我這百花宴賞花倒不如來賞你來的好。」
宋羨眸光微轉。
少女衣袖上袖了細細的牡丹,微微揚首,淡薄春光透過疏散花枝,落在她如煙似黛的明豔眉眼處,梅花花鈿熠熠生輝。
陸青漪自然也看到了他,只一瞬,又漫不經心地移開。
百花宴自是要在投壺射箭,吟詩作對,想是宋羨的原因,長樂長公主對沈苒頗有些看不慣,席間多有為難,偏要她作詩作畫。
宋羨打開了扇子,三月的天不緊不慢地搖著,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笑看沈苒憋得滿臉通紅的模樣。
這副模樣自然落在陸青漪眼中。
宋羨薄倖的名聲她不是沒有聽過,自那日與他見了一面,窗臺再無梅花。想來他身邊女子如雲,多一個沈苒,少一個沈苒都無關緊要。
眾目睽睽之下,沈苒提著筆手足無措,她一個不起眼的庶女,哪裡會有什麼才情?
長樂公主偏偏要為難她。
這繁華盛景,歌舞昇平,她精心打扮而來,竟也有幾分索然無味。
陸青漪嘆了口氣,推開了面前的茶几,蓮步輕移,款款拜落。
「既是要作詩,誰都是一樣的,青漪有一拙作,獻醜了。」
這當是她第一次忤逆旁人的心意。
長樂眉頭一皺,聲音有了不悅,「你說。」
一場鬧劇終於落幕,陸青漪的步伐沉重了幾分,一入馬車,卻見沈苒。
「今日多謝陸小姐解圍。」
陸青漪微抬下顎,「我原本只是想讓別人知道,我比你好得多。」
沈苒笑容略帶玩味,「你喜歡宋羨?」
「喜歡?」她淡淡一笑,「這兩個說出口,已經失了閨閣女子的分寸。」
多麼不甘,又多麼無奈。
「古代姑娘可真是可憐啊。」沈苒伸了個懶腰,「你可知道我家鄉……不是,有個地方,婚嫁是全憑自願的。」
自願?馬車漸行,她將這個荒唐的詞細細咀嚼,竟是心中越發苦澀。
哪裡有什麼自願,今日她技驚四座,豔絕京城,可她,還是一枚籌碼,任人交換。
轉過陸府曲折水廊,一襲白衣斜臥於上。
她停住腳步。
宋羨剛從書房出來,想來是與陸大人談完了正事,特意在此等她。
「陸三小姐。」宋羨喚住她,唇角揚起一抹淺笑,「你其實並不想嫁我。」
陸青漪微笑,「小侯爺人品出眾,儀表堂堂,青漪沒有什麼不願意。」
宋羨一怔,笑意淡了些,「想來你也知道,我母親與恪王交好,你嫁我,不過是為你父親鋪路。」
她不卑不亢,「女兒為父親分憂,是分內之事。」
宋羨接著說,「我聽過你的名聲,他們都說你很美,你父親讓我去看看你,如果你沒有那麼美麗,就讓我娶你的姐姐。可你姐姐實在無趣,於是我每次來都順手摘一枝梅花給你,想看看你的模樣。」
「你真的不負絕色之名,選一個精緻的木頭美人,至少看著會歡喜很多。」
宋羨眉眼帶笑,嗓音清冽,「這,就是我娶你的理由。」
羞辱她是木頭美人?陸青漪不動聲色,暗自握緊了手。
宋羨有些失望地搖搖頭,正欲離去。
「我嫁你,是因為沒有選擇。」
她忽而開口,天色已晚,暮靄沉沉,薄薄夜色與風燈霧光映著她雙頰玉色,清豔眉眼只剩下一層冷淡,似乎再也壓制不住心不忿。
「如果有選擇呢?」宋羨問。
「那我不會嫁給任何一個人。」她回首澹澹笑開,眼中隱隱傲然,「你們都不配。」
2
「漪兒你這又是做什麼?女孩家看什麼帳薄?」
陸夫人橫眉冷對,恨不得將溫青漪手裡的東西都扔進池子裡。
陸青漪壓下沈苒送來的帳本。
自那日後,沈苒時常來找她,她原是不信沈苒有什麼大志,不想她竟真要開始做生意。
她定定神,「沈四小姐同我玩笑罷了。」
陸夫人這才放了心,催促著她去梳妝,同幾位夫人一起去護國寺上香。
上香是假,「不經意」地碰到宋羨才是真。
陸夫人明明白白地把前程壓在了這位小侯爺身上,陸青漪被推著去了護國寺後的一片桃林。
今日上香的不乏貴人,寺後閒散遊客也被清理乾淨,唯有一片灼灼芳華,忍不住叫人駐足。
宋羨搖著摺扇步入她視野中時,頓時感覺有些興致缺缺。算算日子,自從她那日大言不慚說出那句不配後,她與宋羨也數月未見。
宋羨以扇掩唇,「陸姑娘看到我似乎很不開心。」
她緩緩露出個笑,「小侯爺說笑了。」
二人在桃林間漫步,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客套話。
宋羨發現,這位陸三小姐對他是抗拒地很,說話滴水不漏,沒有半分那天的狂妄。
陸青漪也暗自與他拉遠了距離,這位小侯爺幾日不見,越發荒唐,身上的脂粉味竟是如此濃厚。
二人相視一笑,各懷鬼胎。
林中忽而一陣齊整而又急切的腳步聲,「包圍這裡!」
一聲令下,兩人已猝不及防地撞入御林軍眼中,宋羨抬了眼皮,默不作聲地往陸青漪身後躲了半個身子。
陸青漪眼角微微抽搐,「不知發生了何事?」
御林軍統領是認得宋羨的,平日裡看不上這位爺,自然也不拿正眼瞧他,只與陸青漪道:「你二人可是一同來此?」
宋羨笑道:「朱統領,這位是我未婚妻子,我二人自然是一同來的。」
「可見了什麼可疑的人?」
宋羨溫和道:「不曾。」
對答幾句均是滴水不漏,陸青漪目送御林軍方才離去,便覺肩上一沉,宋羨竟是將自己大半重量倚在了她身上。
她忍不住厭惡,伸手去推他,「小侯爺自重……」
聲音忽而一頓,手上竟是一片粘膩,低頭一看,宋羨的左腹竟是汩汩流血。方才與她同行,竟未發現他一直捂著小腹。
他道:「陸三小姐可否扶我去馬車上?」
陸青漪沒見過這種場面,心亂了片刻,倒也鎮靜下來,只裝作與他柔情蜜意的模樣,一路到了林邊馬車上。
「左邊第三個小柜子裡有金瘡藥。」
陸青漪看了他蒼白的面色一眼,還是拿了。
宋羨非常乖覺地褪了外衣,躺了下來,還要來扯裡衣,擺明了要她上藥的架勢。
陸三小姐活了十幾年,這麼厚顏無恥的人倒是第一次見,一時也不知是該把藥瓶砸他臉上,還是要大喊這裡有刺客。
宋羨催促她,「快些,不然還有守衛來查。」
她靜靜地不說話。
宋羨血流的越發肆意,馬車裡鋪的白絨毯子都染紅了一片,目光卻盈盈地瞧向她。
到底是她心軟,閉著眼睛替他撕開了衣裳上藥包紮,手法卻是不怎麼熟練。世家女子的指甲又尖又長,倒戳到他傷口好幾次。
宋羨身上雖汗如出漿,沒吭一聲。
她又在心底嘆口氣,忍著羞赧睜眼,細緻地為他纏上繃帶。
青蔥十指細膩如春水,若有若無地擦過腰間肌膚,宋羨饒有趣味地低頭,看她雙頰緋紅,如朝霞晚歸。
「好了,你快把衣服穿起來。」
她扭過頭,情不自禁地拍拍臉上的潮紅。
這般小動作,比那些循規蹈矩的禮儀可愛得多。
宋羨忍不住一笑。
還笑!陸青漪更是氣結,「小侯爺好好養傷,青漪告辭了!」
一跺腳,就要下車,卻被人拉住了袖子。
「正常情況下,你應該問問我,去做了什麼事。」
宋羨手上沒什麼力氣,鬆鬆地握著,陸青漪生怕弄出什麼動靜,也不敢拂開,僵硬道:「青漪不想惹禍上身。」
宋羨的聲音帶笑,「可我聽陸大人說,你小時最喜歡那些奇俠誌異,嚮往那種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的江湖。」
她微微沉默,「可小侯爺不知道的是,兒時一句戲言,我被母親責罰整整抄寫了三百遍女戒。」
拉著袖子的力氣一輕,她剛鬆了口氣,忽而一陣大力拉扯,身不由己地撲入宋羨的懷抱。
宋羨那一張慵懶風流的臉就在她眼前,她卻被壓在身下動彈不得,少年身上的脂粉氣被血腥衝淡,檀香氣息撲面而來。
「宋羨你……」
輕紗車簾恰在此時掀開,來人不比御林軍,乃是東宮的近侍,宋羨只得低下頭,覆上她花一樣的唇瓣。
近侍們正要開口,宋羨不耐煩地抬起頭,「誰擾了本公子的雅興?」
近侍們自然知道他風流,家中權勢又盛,只得訕訕地放下了帘子。
帘子放下的剎那,免不了看了一眼那女子,眉眼如遠山含黛,竟是殊色無雙。
陸青漪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坐起的,只覺面前那張清俊面孔,分外可惡。
這一刻她完全忘了什麼世家身份,毫不猶豫地給了小侯爺一個巴掌,揚長而去。
伊人已去,馬車晃晃悠悠地往侯府去,宋羨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臉,喃喃道:「好歹打輕些……」
3
夜已過半,陸三小姐依然難以入眠。
那日回府,便聽說了皇后攜一眾妃嬪前往護國寺上香,卻遇了刺客,太子安排無方,被禁足三日。
她輾轉反側地想,宋羨在其中到底當了什麼角色?
但一想到他,便忍不住想起那日馬車上的唇齒觸碰。
真真是——
噁心。
門外月色悄然,鷓鴣啼陣陣,陸青漪睡不著索性推開了窗。
桃樹已鬱鬱蔥蔥,卻又幾瓣桃花趁風而來,落於她懷。
她抬首,哪有什麼鷓鴣,牆頭上正枕著一個白衣公子假做鳥鳴,將一朵一朵桃花向她投擲而來。
宋小侯爺沒有絲毫夜闖閨房的自覺,笑盈盈地打招呼,「陸三小姐。」
陸青漪呆了一下,反應過來立刻合上窗子。
宋小侯爺還是插著縫跳進來了,恬不知恥地將一枝桃花放在她手中,「這是宋某今日特意從護國寺上摘來的,三千桃花,只剩這一枝,陸三小姐何忍棄之?」
陸青漪一向惜花,於是忍了,隨手將花插在瓶中,轉身去推他。
宋羨哪裡是她推得動的,「陸三小姐,聽說今夜東樂坊有名曇盛開,不知小姐可否與宋某同去觀賞?」
大半夜賞花,有病啊!陸青漪雖恨不得一腳踹他臉上,面上卻波瀾不驚,「夜已深,恐怕……」
話未畢,已被人攔腰抱起,從窗外掠了出去。
騰雲駕霧一般的體驗令她驚呼一聲,下意識環住了宋羨的頸項。
宋羨一邊在陸府上飛簷走壁,一邊笑道:「你可要抱緊了,還有好多路呢。」
她緊緊閉著眼睛,再好的修養也忍不住,「宋羨你個混蛋——」
東樂坊的坊主能使千盆曇花在一夜綻放,陸青漪雙足落地時,曇花剛剛吐蕊,一室幽香。
宋羨牽了她的手,熟門熟路地尋了處賞花最好的地方,裡面已然坐著一人。
恪王謝玄流。
她下意識地斂襟,「恪王殿下。」
謝雲玄流只含笑點點頭,「陸小姐,那日真是多謝你救了子羨。」
陸青漪還要還禮,被宋羨一把拉住,摁在了軟榻上,「殿下是自家人,不必拘禮。」
她懵懵地點頭,忽然又回過神,誰和你一家啊!
宋羨勾起玉壺,倒了一杯石凍春遞給她,「喝些酒暖暖。」
春夜尚寒,宋羨又含笑望她,陸青漪猶豫片刻,終是掩袖一口飲盡。
宋羨微微訝然,這酒可烈得很。
曇花徐徐,如置身花海,她頭腦有些昏沉,竟伸手去夠那壺酒。
隱約只聽見宋羨有些驚慌的聲音,「別喝了……」
為什麼不喝?人生得意須盡歡,她這一生,再無如此肆意過。
樂坊中絲竹喧囂,她不記得做了什麼,只記得宋羨有些無奈,又有些好笑的神色。
她酒勁上來,竟抵著他的肩膀呢喃著,「無論是嫁給你還是嫁給旁人,從來有沒有人問過我願不願意。」
醒來時已在閨房,日上三竿。
院中坐著宋羨,倚著花樹竟已睡去,白衣沾霜,一向含笑的眉眼鮮少如此正經,聞得聲音,眼睫微動,一滴露水順頰而下。
「終於肯醒了?」
「昨夜我怎麼……你又怎麼……」
宋羨仔細瞧她神色惘然,顯是都不記得了,便有些委屈地開口,「你昨夜喝醉了,宋某可是整整守了一夜。」
他坐了一夜,陸青漪對這樣的認知也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恰逢陸夫人差人來傳喚,陸青漪以此為藉口正想離開,宋羨沒皮沒臉地跟上來,「莫非陸三小姐不想知道昨夜發生了什麼?」
陸青漪目光中帶著些悚然。
「我帶你去看看如何?」
宋羨嗓音又輕又柔,仿佛在蠱惑著什麼。
陸三小姐一時鬼迷心竅點了頭,於是在東樂坊看見一地殘花,更有人在坊前指指點點。
「昨天那個酒瘋子打碎了老闆幾百盆曇花,真是可惜了。」
「唉,誰說不是呢?還一邊跳舞一邊高歌,身段倒是美的,只是這歌聲嘛,不說也罷!」
「……」
宋羨已笑得差點打滾。
每說一句,陸三小姐就顫抖一下,面色也更白上一分。過了半晌,忍不住要掩面逃走,卻被宋羨拉入坊中。
「別怕世人的眼光,青漪。」宋羨淺淺一笑,「在這裡,你可以肆意高歌,肆意跳舞。」
陸青漪撇過臉去,緊緊拽著袖子,艱難道:「不,我不行,我是陸府的三千金。」
宋羨扳開她緊扣入掌心的手指,「你可以,我昨日已將此處買下,從此以後,這裡的曇花只為你一人而開。」
她一向堅強,如今卻有些怯懦地抬頭,正對上他溫和而堅定的眼眸。
這一瞬間,她有些恍恍惚惚地想,宋小侯爺這般風流,對旁的女子也是一樣嗎?
4
即使換水換的勤快,那枝晚桃花終究還是謝了。
宋羨來的也少了。
每次來也規規矩矩地同她說話,偶爾也背著府中人帶她去逛街市。
最後一次來是夏初的時候,什麼話也沒說,端端正正地坐那看她繡了一下午的荷包,臨走了,還不忘順走一個。
陸青漪近日刺繡也非常不認真,沈苒來找了她幾次,說自己要經商。
沈苒是庶女,也不拘著什麼身份,可她卻不能,只覺得沈苒與普通女子都不同,沈苒要她出錢,便也出了。
閒時只聽見沈苒絮絮叨叨地說許多怪事,她說她們那女子可做官,亦能保家衛國,嫁娶隨心。
陸青漪覺得自己變了許多,比如陸夫人的許多話也不再怎麼順從,比如神思恍惚時總想起那一個模模糊糊的身影。
到底是沈苒先戳破了這層紗窗,「你莫不是喜歡上宋羨了?」
「我認識他有一段時間,他這樣的浪蕩公子,即使嫁了也不能付出真心,誰知以後會怎麼難過?」
針再次扎入指尖,她低低道:「沒有。」
陸夫人這一生活的如何,她看的很清楚,依附男人的菟絲子花,終究在婚後是沒什麼地位的。
她所能做的,就是保護自己,不交出那顆真心,也就不會受傷。
她定了定心神,重新拾起針,一針一線,再不分神。
不久,宮中傳來消息,恪王謝玄流忤逆聖上,被貶封地。
那一夜陸府的燈火通明,陸大人愁白了發,終是咬了牙,連夜差人去侯爺府退婚。
宋羨來時,陸夫人也不再叫她出來,只隔了壁門留他二人說說話。
靜坐半晌,竟是無言。
宋羨等了片刻,「你可有話與我說?」
他的影子投落在窗紙上,瘦削了許多,她默默看著,也說不出話來。
宋羨苦笑一聲,「罷了。」
一物隔著門縫傳過來,是一枝玉髓雕的桃花。
「我學了許久,就這一枝好看,你且收著,便是扔了也莫讓我看見就是。」
宋羨嗓音漸低,「這些日子我一直想來,可你那日醉酒又說不喜歡我這樣輕浮的,總想挑時間就迎你過門……」
「現在,卻是不行了。」
他的影子漸成一團,消失在門外,陸夫人方才鬆開捂住她嘴巴的手,苦口婆心道:「恪王已經失勢,宋羨不值得再嫁,以你這般容色,自當另覓高枝。」
耳邊仍在絮語,她伏下腰,拾起那一枝玉桃花,細細地吹淨了灰塵,放入懷中,珍而重之。
世人皆視你為價值連城的瓷器,無情無愛,唯有一人,視你如那枝上的鮮活桃花,灼灼盛開。
終究是退過婚的女子,坊間又有流言,說陸家三小姐早在出嫁前,同那宋小侯爺有了不清不白的關係。
大抵是那日護國寺的事,叫人給瞧見了。
陸大人急得火冒三丈,陸夫人每日只咒罵著那些傳謠的市井小人,可一來二去,到底朝中是無人肯結陸家三小姐這門親事了。
這一拖,就足足半年,半年足以發生很多。例如恪王被貶,太子獨大,結黨營私,例如天子又久病,再例如沈苒逃婚,不知去向。
年關將至,天子在雪梅山莊宴請群臣,皇后更邀請了諸多世家女子出席歡聚。
陸青漪無意打扮,一身素雪裘襯得小臉卻是明豔動人。甫一入場,便叫人不自覺地吸引去了目光。
皇后心生歡喜,留她多飲了幾杯酒才肯放她到後梅園去賞花。
一入梅園,就瞧見好一段風月。鶯鶯燕燕的世家姑娘們,正圍著一身白衣的公子笑得開懷,說到興起,也順著諸位小姐的面子一一折了梅花贈予。
陸青漪此刻正是借著梅樹上一盞風燈,看清了那人的風流容貌,一如既往,笑得開懷。
也是,縱然恪王失勢,他好歹也是侯門公子,渾然看不出當初退親時的失魂落魄。
她退了一步,再退一步,轉身而去。
今日她與母親的馬車在山下壞了,原本母親就勸她不必來,她倒是巴巴地爬了上來,還跌了一跤,方才不覺,現在卻疼的厲害。
「陸三小姐。」
兩根修長的手指搭上了肩,陸青漪厭惡地甩開,只顧自己走。
宋羨嘆了一聲,誰叫他剛剛折花時,一眼就瞧見這個走的一瘸一拐的姑娘了呢?路漸偏僻,四下無人,他一把抱起了她,躲入一間鬥室。
宋羨放下掙扎不休的陸三小姐,彎腰替她除了鞋襪,陸青漪驚恐地踹他肩膀,「宋羨!」
「宋某在呢。」他握住她纖細的腳踝,仔細揉搓著那紅腫的地方,還抬頭問她,「你怎麼會來?」
揉傷的力度正好,陸青漪又羞又惱,便有些賭氣道:「父親要我來瞧瞧,可有什麼適意的公子。」
宋羨聞言倒是一笑,「是不是發覺這山莊裡,唯有我最適意?」
「你……你不要臉!」
「哦?」宋羨輕輕一捏,替她揉散瘀血,登時痛地她要掙開,「那你剛剛喝什麼醋?」
陸青漪這番是真惱了,推開他兀自穿上鞋襪,冷聲道:「我與宋小侯爺是什麼關係?又喝的哪門子醋?」
宋羨只怔了一怔,她已走遠。
「你明知她是來尋你的,何苦這樣逗弄她?」
暗室裡走出一人,竟是被貶的謝玄流。
宋羨也不詫異,只淡淡道:「過了今夜,來日方長。」
謝玄流道:「若是今夜……」
他微微沉默,而後輕聲,「那便是我與她無緣。」
話語間,一道驚雷劈下,映得他面色如霜。
5
亂了,是心亂了。
陸青漪一面在山道上疾走,一面想自己是如何落得這般田地的。
是去年窗臺上一枝綠萼梅,還是那枚玉桃花,亦或是醉酒時他低聲細語地同她說,無妨,我等你願意時再嫁。
不知何時,陰沉天色中竟開始飄雪。她止了步,才覺自己不告而辭有多失禮。理了理心緒,打算入梅莊。
只是一個時辰不到,梅莊周圍已多了兩倍的守衛,且言辭強硬,不肯放她入內。
陸青漪縱是深閨千金,聯想方才天子不在主位,皇后代行,也察覺出不對。
天子既然久病,何故寒冬還來此處設宴?宴請的又大多為文臣?
正是六神無主,忽有人在她頸後輕輕一戳,頃刻動彈不得。
「陸三小姐,得罪了。」
來人將她恭恭敬敬地放入馬車,驅車直下梅山。
「你要送我去哪?誰派你來的?」她僵硬著身子問。
「小的是恪王殿下的暗衛,奉小侯爺的命令送小姐回府。」
陸府也是戒備森嚴,叫士兵圍了個水洩不通。陸青漪被送入房中,竟寸步不能離開。
屋裡還擱置著她繡了一半的嫁衣,她心亂如麻,也不知繡錯多少。夜濃時,積雪深深,窗下隱約有腳步聲。
她似有所感,從昏睡中驚醒,赤足下榻。一隻手擎一枝綠萼梅,送入窗臺。
「宋羨?」她頗有些驚疑不定。
他聞聲笑起,牽動胸膛傷口,又忍住咳嗽,啞著嗓子,「是我。」
陸青漪欲推開窗,卻被他摁住,「我與你說幾句話就走,天寒,開窗容易著涼。」
她心中酸甜苦澀交纏,也默不作聲地看著他側影在花影中搖曳。
「今夜大事已定,你父親雖搖擺不定,到底也沒為太子做過什麼惡事,勸他不必驚慌,恪王殿下自會護著陸家。」
宋羨說兩句,喘息一陣,才接著道:「我此去不知何時再歸,但有一句話,我想知道答案。」
他向來不著調慣了,如今正經起來,陸青漪卻覺得身體發冷,忍不住問:「你……你到底怎麼了?」
星疏雪冷,宋羨仰天咽下一口血沫,「你說沒有人問你願不願意嫁給我,現在我問了,你願意嗎?」
屋外冷風陣陣,心緒也隨之飄搖,她沉默片刻,才低聲道:「我沒有辦法回答,回府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宋羨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到底在做什麼,這時我才發現,我對你原是一無所知。」
「小侯爺,到時辰了。」有人催促。
屋內悄無聲息,宋羨苦笑著搖搖頭,「我替殿下行盡陰詭之事,一生算不得堂堂正正,那些事說來豈不是汙了你的耳朵。」
「唯有你,我想堂堂正正地得到。」
她再推窗時,人跡已無,兩行腳印,一路鮮血蜿蜒至他剛剛駐足的地方。
指尖不自覺撫上心口,只覺一片空蕩。
過了幾日明都中人才知,太子欲於梅莊行大不逆之舉,天子蒙難,幸得恪王搭救。
也有人說,分明是恪王謀逆,在封地招兵買馬,假借天子病重剷除太子。然而太子在那夜死在小侯爺宋羨的手中,真相如何已經不再重要。
私殺儲君,宋羨罪不容誅,然恪王殿下竭力為其開脫,貶其前往邊塞,戴罪立功。
一去就是數年。
說來也是奇怪,這小侯爺在明都時左擁右抱,風流成性,到了邊塞倒是轉了性,衝鋒陷陣不在話下。
更令人稱奇的是,這位不學無術的小侯爺竟是個行軍布陣的奇才,屢立奇功,不出兩年,已然升至二等車騎將軍。
而陸家三小姐年近二十有餘,仍待字閨中。梅莊那一面,豔驚明都,提親者如過江之鯉,陸三小姐都一一婉拒。
這一來,免不了閒言碎語。
恪王謝玄流有登頂之勢,宋羨此番歸來,必定青雲直上,陸家從那次站錯了隊,不顧顏面地退了婚,現已大不如前,還妄想攀宋家的高枝。
淪為笑談的陸三小姐終於在嫁衣上落下收尾一針,她想了想,從妝奩盒子下抽出一沓信紙,均蓋著邊軍的印戳。
第一封是宋羨剛到邊塞時寫的,大抵寫的是大漠風光,末了寫了一句,「明都半生陰詭,不覺天地之大,如今已覺,卻悵之汝不能同賞。」
第二封是初立功勳時,言語間多開朗明媚,末了寫,「欲立赫赫戰功,退敵千裡。」
第三封……
第四封……
……
陸青漪自然知道他的心思,不過因那雪夜說的一番話,他便明明白白地將一切都寫給她看。
最後一封只寫了一句話,「春歸,當聘汝,可否?」
她嘴角不覺噙了笑,起身攏了長袖,狼毫小管舔了墨,春箋信紙上潑了半面春光。
「可。」
6
啟元五年,梁軍大捷,於那年春歸。
宋羨歸來那日,春光正盛,歷經兩年風霜,眉目倒是深邃堅挺了許多,揚唇一笑,意氣風發少年郎,虜獲了多少明都閨中待嫁女子的心。
令人驚訝的是,這位意氣風發的小侯爺,戰甲未脫,卻進了陸府。
陸三小姐的院子裡,桃花繁茂,宋羨屈起指節,輕扣門扉,朗聲道:「陸三小姐,宋某當年的問題如今再問,可有答覆?」
回答他的只有一隻白皙纖細的手推開門,腕上嫁衣如火。
陸三小姐含笑問:「那你以何為聘?」
宋羨折下頭上桃花一枝,放入她掌心,十指緊握,微微一笑。
「吾心。」
本章完,看本專欄所有文章,請點擊下方【購買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