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內容為虛構故事,如有雷同實屬巧合。
1
依稀可見三兩枝桃花,但這早春的天氣仍有些寒涼。
身後是壓抑得極小聲的哭泣,門外長長的青石板路上,他身著玄色長衣,目光無悲無喜,周身散發著一種淡然超脫的氣質。見到雲袖走出房門,他略微彎腰作禮:「恭請上官小姐上輦。」
若是上了那臺輕步輦,便是從此入了深宮門。
上官家世代為商,富可敵國,與皇家貴族皆有姻親,曾是雲都第一豪門,而今時今日,卻只剩下個外表華麗的軀殼。她應該慶幸,作為上官家唯一的女兒,她竟還有最後價值,能由面前這仇人將自己送入皇宮,成一國之後。
終究沒能忍得住。
雲袖一把扯掉了頭上罩著的薄紗,提著裙子幾步走到他面前,用盡全身力氣一巴掌扇過去,字句裡儘是恨意:「洛溫良,你不得好死!」
洛溫良的臉很快紅腫起來,可他仍維持著極好的風度,絲毫不在意似的,只是語調清晰地重複那一句:「恭請上官小姐上輦。」
雲袖突然低聲冷笑,在他耳畔輕聲說了一句:「希望你,永遠不會後悔。」再不回頭看他,上前由宮人扶著上了輦。被遺棄在地的薄紗被風輕輕吹起,洛溫良蹙眉看了一眼,很快收回眼神,下令出發。
她覺得心寒齒冷,獨自一人側靠在輦中,之前精心偽裝的驕傲盡數褪去,淚珠「啪嗒」一下落在手背上。
簾外突然有呵斥之聲,原本行進中的步輦停了下來。
很快有激烈的打鬥聲傳來,雲袖慌了神,卻突然聽見一聲巨響,步輦竟被利刃削去了小半邊,但她看得仔細,那些招式狠厲的黑衣人多數都在圍攻洛溫良,卻鮮少有靠近步輦的。
「雲袖——」洛溫良很快策馬而來,一劍挑開了凌厲的攻勢。他轉身向她伸出手,一如多年前那般,仿佛只要將手遞過去,就能隨他遠去再不回頭。
真的,可以跟他走嗎?
雲袖稍稍愣神的功夫,已聽見破空裡有飛箭急促而來。她嚇得縮了縮身子,可洛溫良卻反倒側身,用身體擋下那一箭。
「你……」
「快走!」他不由分說地拉過她的手,將她一把扯上了他的馬。她躺在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懷抱裡,漸漸竟有些心安起來。洛溫良一手抱著她,一手握緊韁繩策馬狂奔。呼呼的風吹過耳畔,她攥緊他的衣角,一動也不敢動。
身後混戰打鬥的聲音逐漸遠去了,她依靠在他的懷中,整顆心都軟了下來,終是咬唇輕聲問他:「我們去哪兒?」
「本王的職責是護送上官小姐入宮。」他冰冷的語氣中沒有一絲感情。
「洛溫良!」她心底湧起一陣怒意,氣的是自己竟還對他心存幻想,「你心裡究竟裝了什麼重要的東西,讓你如此冷血無情!」
聽了這句,他忽地笑開了,熠熠的眼神似乎要看進她心裡去,「若我說,裝的是天下蒼生,你信不信?」
鬼才會信!可他卻不再多說,抽手一把拔掉了手臂上的長箭。她聽得他悶哼一聲,眉頭皺得很緊,想來是很疼的。她卻冷笑起來:「我可不會領你的情!今日的刺客擺明了是奔著你來的,真不知是誰牽累了誰。權傾天下的睿王爺做到你這個份上,的確不容易。」
2
狼狽地逃到京城,洛溫良將送她入宮中。而她卻有些心不在焉。在入宮之前她就已經想好,京城曾有不少上官家往日曾結交過的權貴,需得儘快熟悉,待她日後一一去聯絡。
她要重振上官家的門楣,她要那害她棄她的人不得善終。
背上突然一痛,緊接著是「啪嗒」一聲,地上滾落著一顆石子。雲袖有些惱怒,什麼人這樣無聊,竟用石頭丟她?她轉過身,看見一個十二三歲的清秀少年,他的眼神清澈如水,臉上卻帶著幾分討人厭的嘲諷,「喂,你就是從雲都來的那個老姑娘?」
「混帳!」她揚起手就要一巴掌扇過去。那少年卻毫無懼色,反倒挑釁似的看著她。
近幾年朝中爭鬥得極其厲害,自上官家覆滅之後,她也無心留意宮中形勢,如今只知當今聖上尚未娶親,這樣一想,她又將手放下,不予理會。
少年卻挑眉嘆息,「沒什麼意思。」他不待她再開口,翻過迴廊,頭也不回地走了。
三日後,雲袖跪在高臺之下,新登基不久的皇帝將為她戴上后冠。
「皇叔為朕選的皇后,自然是聰慧賢良,能為朕分憂排難,統理六宮。」皇帝的聲音聽來慵懶稚嫩,可重音卻落在了「分憂」二字之上。
雲袖心下狐疑,下意識抬頭去看,卻正撞上那雙明澈如水的眼睛。那個拿石子丟她的小小少年,竟是她的夫君!怎會有如此荒誕的事情?她忘了禮數,不敢置信地呆看著他。他卻別有深意地朝她笑,直走到她身邊,才在她耳畔低聲問了一句:「上官雲袖,朕是不是長得特別好看?」
雲袖只覺得耳根發熱,她竟然被一個小孩子調戲了!還未來得及發作,卻覺得頭上一沉,那頂沉重且華貴的后冠已戴在她的頭上。
從今往後,她便是十二歲皇帝洛沉璧的妻子。
亦是大巽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后。
接下來的繁複的禮節和宴會幾乎折騰掉了她半條命。直到月入中天,洛沉璧見她累了,才令兩個宮女送她回寢宮休息。
然而迴廊上似乎有人在等她。
兩旁的宮女見到那人,竟立刻行禮退下。是一個極其熟悉的背影。那寬闊的肩膀,曾是她想要依靠一生一世的地方。可如今,她只能漠然道:「皇叔半夜三更在此,實在有違宮規。」
「你心裡其實希望我帶你走,是不是?」洛溫良轉過身來,眼神之中似乎有些悲憫的溫柔,「我帶你離開這裡,永遠不再回來,你覺得怎麼樣?」
她愣住了,竭力要張口,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如果他還願意帶她走,如果……
他卻笑出聲來,面帶嘲諷:「你還是這樣天真。我說什麼你都信,所以才會心甘情願將上官家的金庫鑰匙給我,所以才會害得上官家一夜傾覆啊。雲袖,你該醒醒了。」
這話如同晴空霹靂,她扶著牆,竭力保持著最後一絲冷靜,卻仍抑制不住渾身地戰慄。
「沉璧那孩子也一直想除了我,那日護送你上京路上遇到的人就是他派的。若你們二人聯手,說不定……」洛溫良頓了頓,才淡然一笑,「我真的會有一點點擔憂呢。」
她一路跌跌撞撞地回到寢宮,洛沉璧卻早已坐在桌旁,臉色十分不快,「皇后,大婚之夜你竟然私會別的男人,是否太過分了一些?」
雲袖恍若不聞,直接衝到他面前狠狠抓住他的肩膀,「洛沉璧!你想除了洛溫良,對不對?」
洛沉璧一愣,掙扎著要推開她,「上官雲袖!你是不是瘋了!」
「他比你強,而你只是個什麼實權也沒有的小孩子!」雲袖瘋魔一般看著他,「要想贏他,你就要與我合作。」
洛沉璧深深看了她一眼,「憑什麼是你?」
「就憑……我和你一樣!想、他、死。」
3
雲袖一大早就跟去了御書房,親自督促洛沉璧審閱奏章。她十六歲那年開始掌管上官家的大小事務,不僅熟知生意運作,更與朝廷、官場有過諸多來往。這些國事對她來說也並不算太難理解。
「洛沉璧!」雲袖突然站起身來,「做好一個皇帝要學會的第一件事,便是要知天下疾苦。」做皇帝的人,如果只是一直枯坐在御書房裡看奏章,那他永遠也不會明白百姓要吃一口飯會有多難。
他們換了粗布衣服偷溜出宮,不去逛京城最繁華的高樓玉宇,專挑一些偏僻的小巷去走。洛沉璧幾乎要把身上帶的所有錢都塞給那些可憐的乞丐,雲袖搖頭嘆息,剛準備伸手去拉他,卻不知從哪裡跑來一個大漢,狠狠地撞開了他們。
「小偷!」洛沉璧摸了一下衣服,轉身就要去追。雲袖見他面色不佳,問道:「丟了什麼?」
「錢袋。」
「別追了。」雲袖拉著他就要往另一處走。然而洛沉璧卻甩開她的手,瞪著她說:「朕身為天子,怎麼能包縱罪犯!」言畢,洛沉璧已朝著小偷的方向去追。她心知不妙,連忙跟了上去。
七拐八繞竟進了個死胡同,那個偷錢的大漢早已不見蹤影,而身後卻不知何時多了幾個彪形大漢。為首的大漢上下打量了雲袖一番,冷笑道:「你們這些貴公子貴小姐不好好呆在家裡,來這裡鬧什麼?今天若是不給你們點厲害嘗嘗……」
「放了我們。」雲袖打斷了他的話,「你們想要多少贖金都可以。」
大漢似乎被她的氣勢喝住了。雲袖又說:「我們倆一個弱女子一個孩子,逃不了的。不過我還有一句話要囑咐我弟弟。」
她附在他的耳邊,告訴他做一個好皇帝要懂得的第二件事:「即便是小偷、強盜、乞丐,都有他們存在的必要,是任何朝代都無法避免的必要。治理國家也是一樣,不可能只有兩袖清風的廉臣,也許會有一些貪汙受賄、作惡多端的官員,他們也許並非好人,但對於皇上來說,人無好壞之分,分的只是有無用處罷了。至於如何用,便是你要學的,懂人心。」
「這個時候你還說這些!」洛沉璧有些著急,他看著一旁的一個大漢色迷迷的眼睛一直不停地打量著雲袖,心下不由得著惱起來。他手中一沉,握住袖中的匕首,狠狠一遞,卻沒發現另一角的大漢也抽出了一把匕首。
「不要——」一個白色的影子衝上來,擋在了他的身前。
洛沉璧慌了神,雲袖半靠在他身上。
她為他擋了一刀!
「上官雲袖!上官雲袖!」他全然忘記了周身的遭遇,只顧扶著她大喊。
空中突然傳來一陣響哨,緊接著是馬蹄聲響。洛沉璧還未反應過來,就感覺到手上一松,昏迷過去的雲袖已經被趕馬而來的洛溫良一把抱住。
「皇叔!」洛沉璧又急又氣。
「下次來微服私訪的時候記得帶上侍衛。」他語氣冰冷,懷抱著雲袖一個躍身又上了馬。他帶來的幾個侍衛很快收拾了那幾個大漢。
「把她還給朕!朕要帶她回宮!」洛沉璧上前扯住馬韁,怒吼。
「如果你不想讓她丟了小命,就讓她跟我回王府醫治。」洛溫良一把扯過韁繩,策馬而去。
4
她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好在傷得不重,休養一段時間便可痊癒。只是她的眉頭卻皺成一團,似是有難以開解的心事。洛溫良坐在一旁,竟看得有些失神。
多久了,六年。她竟然在雲都等了他整整六年。而此刻,他們終於相見,卻咫尺天涯。只是他不明白,他從未給過她任何承諾,她究竟是守著什麼樣的執念苦苦等候至今?
六年前,她才十五歲,笑起來桃花一般明媚。
六年後,她依舊動人,眉目之中卻多了幾分纏纏繞繞去不掉的憂思。
他不是沒想起過她,甚至在兩年前刻意繞道雲都,只是近鄉情怯,在門外徘徊許久也不敢入內。那一晚他在酒館裡喝醉了,突然聽到一旁有人悄聲議論,說上官家雖然富有,卻有個不知好歹的女兒,多年苦守不嫁,不知是何緣故。
「不會是有什麼暗病……」汙濁的碎語不經意落入他的耳中。
他心頭怒起,拔劍就將那兩人砍傷了。後來因為這件事,他被朝廷裡那幫跟他作對的臣子狠狠參了一本。
似乎那是他唯一一次失去理智。
可那又如何,他本就是個不值得託付終生的人。
「王爺,已經查到了。」有下屬打斷了他的思緒,「大部分的清流派官員都接到了皇后娘娘的密信,恐怕已經聯絡好各處。」
她果然做到了,不辜負他的期望。他點頭微笑。
雲袖是半夜醒來的,儘管她身上帶著傷,卻依舊執意回宮。等她強撐著回到寢宮,才發現洛沉璧竟趴在她宮內的桌上睡著了。
「洛沉璧!」她又好笑又好氣地把他推醒,「起來滾回你的寢宮去睡。」
「你……你竟然讓朕滾……」洛沉璧呆呆地看著她,又揉了揉眼睛才說,「算了,朕寬宏大量不跟你計較,看你還有力氣罵人,想來也不太要緊。」
「哪有那麼容易死。」她故作輕鬆地笑笑。
「朕今晚就睡在這裡了。」他賴皮地爬上她的床,直接鑽進被子裡,再用被子捂住臉。
「洛沉璧!」
他呼吸均勻,似乎已經睡著。雲袖無奈地嘆口氣,小心地在他身旁躺下。早有宮人進來滅了燈火,只餘一盞幽暗的小燈。
她正欲閉上眼睛,卻感覺到身旁的洛沉璧伸手小心地摟住她的腰,又將整個臉都埋進她的胳膊裡。
「喂?」她有些哭笑不得,莫非這孩子怕黑?
「朕多希望自己不是個皇帝。」洛沉璧悶聲悶氣地說了一句,她聽得不是很真切,也許她從來都將洛沉璧當成皇帝,卻忘了他也是個孩子。
剛想開口問,卻又聽到他低低的聲音響起:「上官雲袖,也許你不知道,皇叔一向待我很好。從小我就喜歡跟在他後邊鬧,哪怕到了現在,我也對他一點都恨不起來。可我是皇帝,我必須除了他,父皇是這樣跟我說的,他再也不是我的皇叔,我也再不是那個只會跟在他身後胡鬧的洛沉璧。朕,是大巽朝的皇帝。」他小小的聲音裡似乎蘊含著無限的力量,是在說服自己,也是在說服她。
其實她在王府醒來看見洛溫良的那一剎那,她慌了,怕了,她錯以為自己回到了六年前,錯以為自己同洛溫良還有機會。
哪怕只有一線機會,她也是真心想要伸手去抓啊。
她的眼角悄無聲息地滑落了一滴淚。好在殿內很黑,幾乎什麼也看不見。她還可以假裝什麼也未曾發生。
5
宮中很快熱鬧起來,新登基的洛沉璧即將迎來十三歲壽誕。皇后上官雲袖極力主張節儉,卻因操勞過度而病倒,平日裡都不見客,只是閉門休息。
沒人知道她換了裝,帶著令牌偷偷出了宮。
那批雲都的金銀即日便要被送入宮中,雲袖必須日夜兼程,趕在洛溫良之前將那些原本屬於上官家的財物劫下來。京中的官員和兵馬也都已經暗中派調好,只等她得手的消息一到,就會有人將洛溫良抓起來,逼他交出兵馬,列數他的大罪。
這一次,她不會再放過洛溫良。
事情竟然出乎意料地順利。雲袖很快就截獲了那批金銀,分派好了隊伍秘密押送,她則一人騎馬率先入京。
已入盛夏,烈日炎炎。
雲袖擦了擦額間的汗水,看了看不遠處的城門。很快,她就要贏了。然而,城門忽然緩緩而開。遠遠地有一騎呼嘯而來,身後遠遠地跟著一列隊伍,似乎有所忌憚,並不敢太靠近。雲袖大驚:莫非出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