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是中國傳統「文房四寶」中徽墨與歙硯的故鄉,當然更是徽商文化的故鄉。時序變易,滄海桑田。20世紀80年代,旅遊經濟異軍突起,古老的徽墨與歙硯敵不過同在古徽州地界上的一座山———那山叫黃山。「五嶽歸來不看山,黃山歸來不看嶽」。想是為了讓更多的人———甭管他知不知道徽墨歙硯,都能知道這座山,文化涵量十分厚重的古徽州慷慨地放棄了數以千年計的姓名,改稱與山同名的黃山市。
今黃山市治所的中心在古徽州的屯溪鎮。在這兒,我見到了古徽州文脈的延續與新生。屯溪有一條老街,準確點說是一條文化街,更準確點說是一條徽墨歙硯專賣街。這街古色古香———有明清時代留給後人的真古色古香,也有今日黃山人新建的仿古色古香,一棟棟磚木結構的兩層樓把一條蹭亮的石板街拉了約2000多米長。託一個會議的福,我有幸來到了古徽州黃山市。
晚飯後,我們幾個天南海北的會友走進了屯溪老街。記不清鋪在石板街上的是悠悠的燈光還是淡淡的月光,但怎麼也忘不了那靜靜的夜氣中送來的一縷縷幽幽的墨香,還有那隱隱可聞的譁譁濤聲———老街緊靠著古徽州的母親河新安江。會友中有一人是前一晚逛過老街的,他說老街的歙硯徽墨店挨個即是,很多很多,水平都不錯。其中品位不比一般的,他發現了兩家。
我們就自覺自愿地跟著他去逛那兩家「不比一般」的小店。第一個「不比一一般」的店,是由西頭進老街的第一家歙硯徽墨店,店主人是一個青年女子,她說她的夫君得徽硯雕刻的真傳,是今日黃山市硯界乃至文化界的名人。細看這女子陳列館般的店鋪,那數百方歙硯果然是千姿百態、千奇百怪,令我等此前只見過一方兩方石硯的外地人大開眼界。
硯自然是好硯,一色的江西婺源(古為歙州的一個縣,故其石作硯,古今皆稱歙硯)石精工細作。但我們見這女子不過30歲的樣子,她丈夫作硯能有好大資歷,敢稱一方名人?想是一般商家隨意自誇吧!這女子挺精,似看出了我們的疑惑,順手拿出一本省級出版社正式出版的《歙硯與徽州名人》,其中果然有她夫君的形象及其歙硯作品的彩照插頁,說明文字稱之為今日「歙硯名流」之一。
這女子以她店裡的硯為「模特」,給我們介紹歙硯的特點,歙硯的古往今來,直說得我們一個個心花怒放,只是因為「貨比三家不吃虧」的古訓,我們才沒有貿然選購而戀戀不捨地作別。年輕的女主人送給我們的禮物,是她丈夫的名片。她說,她丈夫到山裡進硯石去了———親自去選購、押運制硯的原石,是為了保證歙硯的純正。
有意思的是,第二個「不比一般」的店,店主依然是一個年輕女子,同樣是十分自豪地向我們介紹她的夫君———原來她丈夫也是那本書上的人物,名字叫汪勇,歙硯雕刻工藝師。她說:「我這上千方硯,都是我先生親手做的,原石純正,工藝精湛,自製自賣,沒有中間環節,價格自然是比較便宜的。」這是一家前店後廠的歙硯精品店,談話前,店主的名人丈夫出現了。
這是一個樸實的徽州漢子,他指著一方方硯,向我們講解歙硯的金星、雲紋,講解怎樣因紋造勢、寓意方田,制出硯的文化品位。顯然,我們被這位歙硯界的年輕名人俘虜了。按照他介紹的識硯品硯知識,我們現場應用,一人選購了一方百元左右的歙硯。店主夫婦又給每個購硯者送了一方徽墨。臨別,夫妻倆朋友似地叮囑道:「徽州之行三件寶,歙硯徽墨黃山照,趕明日登山,一是要照好照片啊!」出了這家夫妻店,我們有了一種滿足感,加之已是夜10時許。一行人準備「打道回府」。
這當兒,忽見對麵店裡一窈窕女子急步向前,攔住我等去路熱情相邀:「幾位先生,不妨到我店裡看看!」我們告訴她:我們已經買了硯,沒有再買的打算了。意在不必到她店去純作看客,白白地消耗人家的笑臉。誰知這女子執意邀我們進店看看,一再表示沒有勸購、導購的意思。這時,一位男子已站在小店門口的燈火斑斕處迎著我們。
這對年輕夫妻和他們的歙硯徽墨店仿佛有種清新脫俗的風姿。女老闆比先前的兩位少了些潑辣,多了些文弱秀氣,操普通話;她的夫君捧來了一摞摞的字畫,文靜地向我們敘說眼前的硯(總有上千方吧!)———那一幅幅的山水字畫,那一幅是本自古代何人何畫,那一幅是他的創意。我們這才發覺,這位文靜年輕人的硯,多為長1尺以上的大硯,造型奇特,雕工精細,池旁山水或雄奇或峻秀,仿佛是五嶽風光的集納,又如同四海風情的濃縮,其中尤以幾方雕刻有黃山松風的兩尺以上的大硯,真叫人嘖嘖稱奇。
這不是一般的商品,不是好隨意論價的世俗之物。我們替主人擔心:「你這硯在徽州好賣嗎?」文靜的先生笑笑,文靜的女子代為作答:我們在北京有專店,是京中名流常去的地方;在徽州也能賣一部分……我們確實一方硯沒買,甚至連價也沒怎麼問。但我們告辭時,店主人是滿意的,那女子說:你們識貨……這位文靜的年輕人叫呂志遠,工藝美術師。
拿著他的名片回住處,持《歙硯與徽州名人》按圖索驥,理所當然地,這位文靜的年輕人也名列其中。《歙硯與徽州名人》這本書,初到黃山市時不是沒看到———我們所住昱陽山莊的商品櫃裡就有,只是因為原以為那裡面講的是戴震、胡適、葉聖陶這些老輩子徽州名人的事,卻原來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在這一代「才人」們的手上,徽州文脈仿佛是新安江水,誰會擔心它的衰竭?在這一代「才人」手上,古徽州的另一座黃山正在成長。
那三名女子,算不算新一代徽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