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鄧波區,與河對岸的曼哈頓大都會隔河相望,在近百年的時間裡,兩者呈現出一種極不協調的模樣。
鄧波(Dumbo)是Down Under the Manhattan Bridge Overpass的縮寫,意思是"曼哈頓橋墩之下",有趣的是,這個簡寫與美國動畫片小飛象一樣,諧音正好是"Dumb"——"笨蛋"。
Dumbo區位於曼哈頓橋和布魯克林橋之間
"笨蛋"這個稱呼,並不能準確描述百年來鄧波區的尷尬處境。曾幾何時,從鄧波看向河對岸的曼哈頓金融區,熱鬧繁華的霓虹燈與橋下的破倉庫垃圾場形成鮮明對。與曼哈頓相比,鄧波更像一個破敗骯髒的城市毒瘤。
進入21世紀,在城市更新的大潮下,Dumbo區、海軍港(Navy Yard)和布魯克林的市中心區紛紛完成了產業升級,形成了紐約的"科技產業三角區"。然而,在近百年的時間裡,鄧波區並沒有另外兩個地區那般幸運,特別是近三十多年來,這裡一度成為政府和資本的遺忘區。
城市的毒瘤,藝術家的天堂
從19世紀初開始,鄧波區域就是一個輪渡碼頭的角色,僅有一水之隔的曼哈頓和布魯克林主要的來往是靠著渡輪水運。
在這一時期,紐約貢獻了全美出口總額1/3。1860年,紐約製造業產值已攀升至全美第一,成為美國的製造業中心。從1883年開始,布魯克林大橋、後威廉斯堡大橋、曼哈頓大橋相繼建立。在布魯克林的沿河區域,大量工廠和倉庫逐漸蔓延開來,這裡一度非常繁忙。
從20世紀50年代開始,服務業已經取代製造業成為紐約的主導產業。也是在這一時期,第二次世界大戰過後的美國製造業出現衰退,紐約的製造業也沒有了以往的繁盛:一方面,紐約的大量製造業企業關閉,另一方面,在城市郊區化的大潮下,大量製造業企業搬遷到郊區。
在鄧波區的製造業撤出後,大量工廠和倉庫被廢棄。從20世紀60年開始,紐約開啟了旨在為藝術家提供免費工作室和住宅的Art-In-Residence項目,該項目吸引了很多嬉皮士、畫家、演員、攝影師等藝術人士入住鄧波區,他們在廠房倉庫的頂層閣樓上找到了新家。這批便宜甚至免費的廢棄空間,在一九七零年代已經吸引許多囊中羞澀的藝術家湧入此地。
1974年8月,布魯克林大橋的燈光點綴著夜空,描繪出鄧波區和曼哈頓之間界限分明的線條。
就像在幾年前的紐約蘇活區(SoHo)一樣,藝術家們給這個荒涼的工業區賦予了新的生命。正如南加州大學教授伊莉莎白·庫裡德-哈爾科特的感慨:"藝術家們讓我們以前所未有的方式重新思考了工業建築的價值。"
1970年代初,年輕的藝術家從廠房簡陋的閣樓窗戶裡,拍攝河對岸曼哈頓的璀璨燈火。
然而,缺乏管理的鄧波區不僅是藝術家的天堂,也成為垃圾場,很多企業主偷偷將有毒垃圾傾倒在這裡。
鄧波區一度成為非法傾倒有害垃圾的熱門場所,圖為1987年紐約衛生局調查人員在垃圾堆裡進行調查。
鄧波區髒亂差的環境一度使其成為紐約的城市毒瘤,而被政府、資本和市民摒棄。因此,鄧波區的城市更新一度陷入停滯。幸運的是,藝術家們的努力,使得整個城市對鄧波區的認知出現逆轉,這徹底地改變了它的命運。
1980年,在鄧波區一個擁有百年歷史的菸草工廠裡,老牌前衛劇場 ST. ANN'S WAREHOUSE 誕生了。在過去30年裡,這家劇場以提供不拘一格的演出而聞名,其豪放不羈的風格深受態度強烈的老紐約客喜愛。以這家老劇場為代表,鄧波區因為其獨特的藝術氣息,慢慢得到紐約人的熱愛。
鄧波區一度成為非法傾倒有害垃圾的熱門場所,圖為1987年紐約衛生局調查人員在垃圾堆裡進行調查。
1987年,藝術家Joy Glidden來到鄧波區,在一個廢棄的工廠廠房內創建了DUMBO藝術中心,在聚集了一大批藝術家後,Joy Glidden在1996年創辦了第一屆DUMBO藝術節。隨著藝術節的影響日益廣泛,紐約開始重新審視這塊土地的價值。
事實上,早在1979年,一個名叫David Walentas的開放商便用2000萬美元買下200萬平方英尺土地,成為鄧波區最大的業主。然而,令David Walentas感到鬱悶的是,鄧波區的相關開發規劃一直沒有得到政府批准。直到1999年,David Walentas再次提出自己的一攬子開發計劃,主要是給鄧波區建設酒店、影院、商場、咖啡館、餐廳等商業配套設施。但是,這個計劃受到鄧波原住民的激烈反對,他們認為,新商業設施的到來,必然會大幅提高房屋租金和售價,此前安靜的社區環境也將一去不復返。
然而, 此前多年來David Walentas給鄧波區進行的老廠房改造,以及興建新的辦公樓和住宅,也給鄧波區居民生活環境帶來積極改變。事實上,David Walentas的認知還是很有遠見的,他認為藝術家的存在不是這裡的敵人,而是讓他的物業升值的源泉。因此,David Walentas一直很小心地呵護藝術家們的生存空間,他將重新翻修一新的倉庫和閣樓,以極為低廉的價格租給藝術家們。然而,商業的繁榮與清心寡欲的藝術家之間,是一對很難調和的矛盾。至少,對於房租來說,是這樣。
直到 2000 年左右,曼哈頓實在已經擠得不能再擠,一河之隔的鄧波區開始得到許多開發計劃的青睞。時過境遷,現在鄧波區已經不再是窮困藝術家的創作天堂,水漲船高的房地產價格恐怕只有已經小有成就的藝術家才能夠負擔的起了。
商業藝術的對立與調和
鄧波區曾經的廢舊廠房如今成為遊客拍照打卡的聖地
2007年,紐約市歷史遺蹟管理委員會將鄧波街區評為歷史遺蹟區,這就給建築改造設立了不能拆舊立新的底線。開發商們自有辦法,一些改造計劃還是合情合理,主張在對建築的外觀保留,對內部空間結構不破壞的前提下進行創意改造。當然,也不乏一些偷奸取滑的伎倆,他們的計劃是只保留建築外牆,而將內部空間完全推到重來,以建設娛樂和商業設施。
這樣的小把戲,當然不能得到政府和鄧波原住民的同意。
不過,商業開發和藝術追求在城市更新中絕對無法單獨存在。冷硬的工業區和熱情的藝術家間,張揚的商業設施和喜歡獨處的藝術家之間,似乎在鄧波區形成了糾纏不清的矛盾綜合體。事實上,正是紐約市這些最極端的力量間的合作和拉扯,為鄧波的未來提供了新的可能。追求商業成功的資本家和實現藝術夢想的藝術家,共同塑造了鄧波區看似衝突卻又自我調和的氣質。
工廠貨棧區變身科創樞紐
顯然,商業可以給鄧波區帶來繁榮,卻不能讓它完成價值提升。真正讓鄧波區重構的,是科技產業和文化創新產業。
2008年,紐約政府的經濟發展組織聯合紐約大學和David Walentas的開發公司,共同開展了"DUMBO孵化器"項目。該項目由紐約市政府撥款給紐約大學理工學院,授權其給鄧波區入駐的科技創業公司提供低成本的實習生和僱員。作為配合,David Walentas的開發公司則為入駐社區的科創公司提供價格低廉的辦公場所。
這個孵化計劃很成功,吸引了大批科技和文化創業公司入駐,這不但對鄧波區的意義重大,對布魯克林區乃至整個紐約的科技產業發展和城市更新都具有樣本意義。這些科技創新資源,讓鄧波區與臨近的Navy Yard和布魯克林中心區一起,架起布魯克林科技創新的"科技三角區"。
布魯克林科技三角區誕生的了大量科創企業
對鄧波區、Navy Yard和布魯克林中心區的城市更新,也讓這個三角地區成為除曼哈頓之外的紐約最大科創集群。僅在2013年,科技三角區的科創企業已經超過500家,直接僱員和帶動周邊崗位超過3萬,創造產值達31億美元。
科創人士的融入,與藝術家們並無隔閡之感,反而相得益彰。在鄧波區,科創人士對工業區的工業感和藝術感非常著迷,他們對工業空間的改造,不但保留了工業意象,也富含藝術和時尚氣息。
位於鄧波區的手工藝電商平臺ETSY總部
不過,藝術與科技的交融,並不能減少藝術家們在房屋租金上的焦慮感。如今,Dumbo已成為科技公司的樞紐,平均房價超過150萬美元,租金更是高漲,與曼哈頓接鄰的精華地段,其價格也已經不遑多讓。
藝術家們造就了鄧波區,但鄧波區會是下一個蘇活區嗎(城市更新後蘇活區的大量藝術家被迫逃離)?或許,大部分藝術家,還是不得不離開鄧波區,去尋找更合適的藝術牧場。在大都市裡,這是大多數藝術家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