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時期的章含之
2008年1月26日,著名民主人士章士釗的養女、毛澤東主席的英文教師、著名外交家喬冠華的夫人章含之,因呼吸衰竭在北京逝世,享年73歲——章含之傳奇人生
去年「三八」婦女節前夕,本報曾對章含之進行採訪,聽她回憶與父親、毛澤東主席及丈夫喬冠華之間發生的故事,當1月26日聞聽章含之去世的消息後,記者馬上趕到史家胡同進行弔唁,女兒洪晃及工作人員講述了這位傳奇女性的生平……
1935年生於上海,1960年畢業於北京外國語學院英語系研究生班,1971年調入外交部。章含之與丈夫喬冠華(前外交部長)一起,曾參與中美建交會談、尼克森訪華、上海公報談判等一系列重大活動。
女兒洪晃、女婿楊小平陪著這位一代名媛走完了最後的人生之路。章含之女士走得很突然。換過兩次腎的她,去年入冬後免疫力飛速下降,幾天前肺部感染……病重時依然堅強樂觀。「她走時神情安詳,沒有留下遺言和表示任何遺憾,她是一個非常非常堅強的女人……」
章含之之女洪晃透露,從27日開始接受親友、公眾的弔唁,2月1日將在八寶山革命公墓舉行追悼會與遺體告別儀式。
青瓦灰牆,朱漆大門。北京燈市口史家胡同51號那座寬大深邃的四合院,再也等不回1960年始便棲居於此的主人——這個擁有過「美麗」、「優雅」、「傳奇」、「刻骨的愛情」等等所有名詞於一身的傳奇女性章含之,就這樣從喧囂的塵世中歸於平靜。
章士釗收養的女孩
章含之從不諱言自己的身世。「我實際上是個私生子,我的生父要這個孩子,我的生母就不給。她沒有辦法對付這個權勢大的家庭,就要把孩子送給黃包車夫。這可能是一個弱女子在當時惟一的反抗辦法。律師出來調停,最後這個律師也蠻有意思,沒法調停,說乾脆給我得了。就這麼簡單,他就把我要過去了。」
這個律師就是章士釗。這個小女孩成為他的養女,改變了一生的命運。
章含之的生母是上海永安公司一名普通的女售貨員。上世紀30年代中期,售價不菲的美國金筆康克令,專賣點設在上海永安公司的一樓鋪面。這一專賣點上有一任女營業員,她明眸皓齒,態度嫻雅,有著極好的導購形象和素質,康克令金筆經她之手變得非常熱銷,人稱「康克令小姐」,當時上海的一些報紙專門報導了她。
在眾多慕名而來的人群中,有一位叫小開的顧客每天必到。他是一個出手闊綽的顧客,每天衣履瀟灑的他,走到櫃檯前,掏出幾元錢,從康克令小姐手中買一支康克令金筆,然後回去。天天如此,從不缺席。
在這樣的求愛攻勢下,康克令小姐終於辭職,結束了職業女性的生涯,同傾心她的小開築起愛巢。然而好景不長。小開其實早有婚配,而他身為巨賈的父親,並不認可兒子的婚外情,決計不惜一切代價扼殺這一段事實婚姻。
既然情緣已逝,不如清醒務實。康克令小姐為自己聘請了上海最響亮的律師章士釗。章士釗在20年代曾出任北洋政府段祺瑞內閣的司法總長和教育總長。隨後,回上海掛牌受理律師事務。章士釗一生交遊廣闊,樂於助人。1927年,曾在北京鼎力營救李大釗,1933年又為被國民黨捕獲的陳獨秀出庭辯護。同時他也是上海流氓大亨杜月笙的高級顧問。
有章士釗這樣的律師代為出面,還有什麼事情擺不平?康克令小姐的這段戀情,最終以五萬元的代價一拍兩散。帶著襁褓中的女兒,獨自生活的康克令小姐,並沒有從此一蹶不振。一段時間以後,度過困難期的康克令小姐,燃起了新的愛情,有了第二次婚姻。而她的女兒,被好心的章士釗夫婦收養,成了日後的章含之。
在上海生活的日子裡,章含之和父親章士釗很少有交流。章含之那個時候就覺得只能對父親敬而遠之,父親也從來沒有更多的話跟她說。
1949年,章含之的父親、民主人士章士釗,被毛澤東從香港請到了開國大典的城樓上。他們的家也搬到了象徵著地位和榮耀的北京史家胡同51號。
遷居北京後,章含之進北京貝滿中學讀書。1953年高考前夕,章含之想報考水利專業,將來投入到經濟建設第一線。臨近高考時,學校黨組織找她談話,希望她報考外語專業。她服從組織的意見。儘管她的考分很高,足以考入清華,卻因第一志願而「優先」被北京外國語學院錄取。1960年留北京外國語學院任教。
1973年,章士釗先生已是92歲高齡的老人,他向黨中央提出再度前往香港探訪親友,尋找和平統一臺灣的途徑。他的想法得到毛澤東和周恩來的支持。為此,周恩來總理還為章士釗此行安排了專機,並且特別為章士釗老人配備了醫生、護士、秘書及警衛。章士釗先生此次前往香港,名為探親,實則是身負恢復與臺灣聯繫的重任。章士釗先生到香港剛好一個月,因年齡太大,加之氣候不適,便病倒了,於同年7月1日在香港與世長辭。
章士釗逝世多年後,章含之整理其父的遺著,深感自己對中國文化了解不夠。她說:「父親的作品有深刻的歷史、哲學、文化背景。面對父親近500萬字的文字,許多我讀不懂。」
當上毛主席的英語老師
1963年對於章含之來說,是值得永遠紀念的一年。這一年她成了毛澤東的英文老師。章含之獲得如此幸運的機遇,完全根源於她父親和毛澤東的關係。誠如章士釗所說,他和毛澤東是幾十年的朋友了。
章士釗與毛澤東有著良好的私人關係,早年就曾與共產黨保持密切的交往。在1920年的赴法勤工儉學運動中,毛澤東、蔡和森手持楊昌濟(楊為毛澤東夫人楊開慧之父)先生的手書求見當時在上海的章士釗先生,希望他在資金上予以資助。章士釗先生當即在上海積極募捐,將募集的2萬銀元巨款贈與毛澤東,毛澤東將其中的1萬元資助湖南的赴法勤工儉學的學生,另外1萬元用於湖南的革命活動。1961年,即在國民經濟極為困難的時期,毛澤東每年從自己的稿費中以「還錢」的名義解決章士釗先生生活上的困難,每年支付2000元給章士釗先生,連續支付了10年。1945年,抗戰勝利後,毛澤東赴重慶與蔣介石談判,章士釗先生非常擔心毛澤東等中共一行人的安全,兩人相見時,毛澤東諮詢章士釗先生對形勢的看法,章士釗先生認為蔣介石無和談誠意,重慶之地不可久留。在眾人面前章士釗又不好對毛澤東直言,於是章士釗在手心上寫了一「走」字,示意毛澤東,然後湊到毛澤東耳邊小聲說:「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1963年12月26日是毛澤東七十壽辰。除了親屬,毛澤東又請了程潛、葉恭綽、王季範和章士釗四位湖南老鄉去赴家宴。邀請時特意說明,不帶夫人但可帶一名子女。章士釗便帶了章含之去。
當時,章含之已是年近30的英文教師,毛澤東問了她的工作情況後說:「章老師,你願不願當我的老師啊?我跟你學英語。」章含之以為毛澤東是在說玩笑話,忙說:「主席,我哪敢當您的老師,您是我們大家的老師。」毛澤東卻很認真:「教英語我就當不了老師了,還要拜你為師啊?」章含之真不知如何回答,章士釗打圓場說:「主席什麼時候要含之來,告訴她就是了。」
一周後,毛澤東的外事秘書林克打來電話要章含之定個開始教英語的日期。於是,從1964年元旦後的那個星期日開始,章含之到毛澤東那裡教英語,每次一個多小時,持續了半年。每次讀完英語,毛澤東要和章含之談論一會別的事情。
有一次,章含之和毛澤東發生了爭論。毛澤東主張英語教材應以政治題材為主。章含之則堅持認為以文學題材為主,還舉例說明其觀點。毛澤東說:「七分政治三分文學,可不可以?」章含之則堅持七分文學三分政治。毛澤東說:「你這個章老師很厲害,不讓步,還蠻講策略。我們可以休戰,實踐一段時間再看。你可以告訴學校領導,再增加點政治題材,對學生將來工作有好處。」
1971年3月末,章含之走進了外交部,在各種外事場合擔任英文翻譯,在中美建交、尼克森訪華等一系列重大活動中,身為翻譯的她展現了非凡的才華:章含之先是陪尼克森夫人,後來的紀錄片中,故宮、養豬場、小學、北京飯店廚房等等,到處都有她的鏡頭。後來章含之又成了尼克森的翻譯,七天行程下來,尼克森對章含之的工作十分滿意。
與喬冠華的銘心之戀
在章含之的評語裡,喬冠華始終是一個很有個性的人,一個典型的知識分子,一個捍衛自己尊嚴而又高傲的人。其實這個印象,在章含之第一次遇見喬冠華的時候,便深深地烙在腦海裡,再也抹不掉了。
那時,是「文化大革命」處於高潮的時候,1967年的4月或5月,連章含之自己都記得不是很清楚了,地點就在章含之家胡同斜對面的一家小文具店。那天早上,章含之正在店內挑選著那少得可憐的文具,外面進來了一個消瘦修長的身影,他戴著眼鏡,神色嚴峻。她莫名其妙地留意起來,禁不住多看了他幾眼。只見那個人目不斜視地買了寫大字報的紙,掉頭走了。從售貨員的交頭接耳中,她才知道這個男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喬冠華。
等章含之第二次見到喬冠華的時候,已經是1971年的暮春了。那時,章含之剛被調入外交部。有一天上午,章含之正要趕回在四樓的辦公室,發現電梯壞了,只好匆匆地跑向前廳的大樓梯。她剛邁出沒幾步,抬頭就看到一個瘦長而蒼老的背影在前面扶著樓梯的把手步履維艱地往上爬著,每一步仿佛都帶著鉛,十分費力;在老者的背後,還跟著三四個中年幹部,章含之認出他們是部裡頭的幹部。
章含之猜測那老者應該是個什麼領導吧,可她沒顧得上那麼多,為了趕時間,她拔起腿就跑,想從旁邊超越前面的老者。沒等章含之跑上來,手就被別人一把抓住了,「別跑!前面是喬部長!」那人小聲地警告她。「哪個喬部長?」她有些糊塗。「外交部還有幾個喬部長?喬老爺,喬冠華你知不知道?」章含之驚訝了。她根本沒辦法將眼前這個佝僂的背影和四年前那個高傲的身影聯繫起來。她並不知道,那時,喬冠華的夫人剛去世,他受到了很大的打擊,而且他的身體不好,還大病一場,這都讓不到六十歲的他看起來如此蒼老。章含之不禁心疼起來,內心充滿了同情。
雖然在同一個部工作,此後章含之卻一直沒有機會再碰到喬冠華,直到父親的《柳文指要》出版。那時,父親要章含之親自把書送給喬冠華,表示對他的感謝。可作為小職員的她卻怕別人誤以為她「走上層路線」,就把書放在了自己的柜子裡。後來,父親在醫院碰到了喬冠華,問起書的事情,喬冠華愕然,回到外交部之後馬上叫秘書查清楚這件事情。直到這時,喬冠華才知道章含之的存在,但他沒有見到章含之,他派秘書親自把書給取了回來。
這件事情到此還沒完。到了當年的11月,中國恢復了在聯合國的席位,第一個代表團即將出使。喬冠華是團長,章含之是翻譯之一。在代表團成立大會上,喬冠華在上頭點名,讓大家互相認識。這時,點到了章含之。當時她還在門外,人太多擠不進去,她就在外面站起來,探了下頭。正打算坐下,喬冠華突然說:「你就是章含之?你就是章老的女兒?」
章含之當下大窘,只好又站起來,輕聲說:「是的。」喬冠華並沒有放過她,又問:「就是你扣了我的《柳文指要》?」章含之更不知所措了,最後,才聽見喬冠華說:「好吧!今天算是認識你了。」也許章含之一直對這件事情耿耿於懷,事實上,正是從這個特別的見面式開始,喬冠華認識了這個美麗的姑娘。
喬冠華比章含之大足足22歲,而且是外交部長,這段懸殊的愛情讓章含之走得分外艱難。
章含之說,在幻想之中她曾為自己安排過一千種結局,獨獨沒有想過她會進入外交部工作,會嫁給外交部長喬冠華。章含之說過,她所有的幻想都是那麼美好,從來沒有想過她那惟一的刻骨銘心的愛最終變成生離死別,天各一方,她覺得她的愛情太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