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4月27日訊,鄭小瑛,1929年出生,6歲開始學鋼琴,20歲就讀中央音樂學院時被蘇聯合唱指揮專家杜馬舍夫選中,成為新中國第一位女性合唱指揮家,隨後又被選派到蘇聯國立莫斯科柴科夫音樂學院進修交響樂、歌劇指揮,期間在莫斯科音樂劇院成功指揮了義大利歌劇《託斯卡》,成為第一位登上外國歌劇院指揮臺的中國指揮家。鄭小瑛先後擔任中央歌劇院首席指揮,組建第一支志願者樂團「愛樂女室內樂團」,創建廈門愛樂樂團。2013年,鄭小瑛離開廈門愛樂,在享受晚年生活的同時,致力於中文版歌劇的推廣。
3年前離開廈門愛樂後,鄭小瑛便很少出現在舞臺上了
掰著手指頭算了好幾遍,也不相信出現在記者面前的鄭小瑛已經87歲高齡了。一身黑衣,脖子上搭著一條明黃底色的絲巾,聲音洪亮,步履穩健。淡妝,皮膚有這個年齡正常的鬆弛和皺紋,卻紅潤乾淨,最難得的是眼神,散發著清澈而堅定的光芒,如孩子般純淨。
3年前離開廈門愛樂後,鄭小瑛便很少出現在舞臺上了,這次來到北京是應瀋陽交響樂團的邀請,為這個年輕的民辦樂團執棒,參加國家大劇院兩年一度的交響樂之春。到北京的第二天一早,鄭小瑛就在大劇院接受了一個電視欄目的專訪,她化完妝坐在椅子上,耐心配合工作人員試話筒、調試畫面,一直面帶微笑地看著年輕人們忙忙碌碌,像看著自己的孩子。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歌劇和交響樂在中國遭遇寒冬,人們對高雅藝術的認知幾乎為零,當1978年中央歌劇院復排歌劇《茶花女》時,擔任首席指揮的鄭小瑛第一次感受到什麼叫「痛徹心扉」,「歌劇《茶花女》最開始有一段非常優美悽婉的序曲,表現作曲家對茶花女命運的同情,需要一個非常安靜的欣賞環境,但是觀眾席裡鬧哄哄的,還有吃瓜子吃榛子的,我們根本沒法開始,因為人們壓根不知道樂池中有人要演奏了,以為大幕沒有打開就沒有開始。演出中間還有人趴到樂池邊上問,『這是什麼戲啊?怎麼一個勁地唱不說話啊?』還有人說,『你看這裡還有個人打拍子呢,怪不得那麼齊呢!』」
鄭小瑛知道僅僅心痛是沒有用的,她嘗試開演前拎個小錄音機到處吆喝,告訴大家跟她走可以聽到歌劇欣賞的講座,於是她身後的人越來越多。就這樣鄭小瑛演到哪講到哪,感興趣的人也越來越多,還有觀眾頭一天不知道有講座,第二天再買票接著聽的。鄭小瑛像導遊一樣引導著人們走進經典音樂世界,一講就是40年,「現在還有聽眾跟我說,我是50年前聽到你的講座才明白歌劇是怎麼回事的,現在我是個愛樂者。前幾天還有一個副市長對我說,他30多年前還是大學生時聽過我的講座,一定要對我表達感謝。我從來沒有想過會有人這樣看重一場演出和講座,但當幾十年後,有人站在我面前說我對他的人生有影響時,我特別感慨。」
鄭小瑛說自己一輩子的工作就是普及和分享音樂,儘管一路艱難,但她堅信「陽春白雪,和者日眾」。上世紀80年代末流行音樂風靡一時,對交響樂歌劇等集體表演藝術衝擊很大,「港臺歌星一個晚上幾十萬,一部歌劇的主演除了很低的工資外補助只有每場5塊錢,這種不公平讓大家消極怠工,一些文化部直屬單位乾脆都不演出了。」鄭小瑛看不下去,她想讓孩子們知道除了流行音樂還有其他經典音樂,於是在她的號召下一些女音樂家走到了一起,新中國第一支女子志願者樂團「愛樂女」成立了,因為是自發組成的樂團,沒有資金和政府的支持,最慘的時候連排練的地方都沒有,就借別人的地下室,有一天下雨地上都是水,她們就搬了幾塊磚頭,踩在磚頭上排練。女樂手們帶著大提琴擠公共汽車,鄭小瑛騎著自行車頂著北風去排練更是常事。就在這樣艱苦的條件下,7年時間80多位藝術家不計報酬地演出了近300場。
年輕時鄭小瑛是登山愛好者,每次出行都是走在隊伍最前面的那個人,披荊斬棘為大家找路,在交響樂歌劇事業上,她也擔當的是這樣的角色。上世紀90年代擔任中央歌劇院首席指揮的鄭小瑛因為不滿當時鐵飯碗、大鍋飯的分配體制,憤然離開自己最深愛的舞臺,而現在看來她的藝術生命最精彩的華章也正是離開體制的那些年。
1997年鄭小瑛接到廈門政府的邀請,提出可以按她自己的想法組建一個樂團,她毫不猶豫就去了,但就在去之前的一次體檢中,鄭小瑛被查出患上了直腸癌,這也沒能讓她停下腳步,做完手術就來到了廈門。「當時在廈門一個熟人都沒有,也沒有穩定的經費,我沒有提任何個人條件,嚴格要求自己,用理想和希望來安撫大家。」鄭小瑛回憶當年廈門愛樂的創建過程依然很興奮,「我們的樂手都是剛剛畢業的孩子,很單純,我告訴他們我不能許諾你們有高工資,或者可以出國,但可以保證在藝術上有收穫,努力為大家爭取合理的報酬。」
在這樣一個健康單純透明的環境裡,廈門愛樂成長迅速,15年間演奏了1200場音樂會,把一部表現客家人奮鬥史詩的交響樂《土樓交響》帶到11個國家80多個城市。
儘管從職業要求上看,指揮並不存在性別上的差異,指揮水平如何是因人而異,而不是因性別而異,但是這麼多年鄭小瑛怎麼都繞不開「女指揮家」這個身份。對於女性身份,鄭小瑛一開始並沒有特別的意識,直到上世紀90年代她到美國訪問拜訪了一位高齡的女指揮家。「她的性格非常直爽,她問我中國是否歧視女指揮家,我說我是我們國家歌劇院首席指揮,她只說了四個字,『你很幸運』。過幾年她去世了,我收到朋友從費城寄來的報紙,上面是一篇悼念她的文章,題目是『一個沒有被認識的天才』,大意是她是一個非常有才華的指揮家,如果她是男性,她應該享譽世界,我這才知道她當時為什麼那麼委屈。」
鄭小瑛當年在哈佛大學講座,下面有人問,「你是怎麼戰勝那些男人的?」鄭小瑛回答得很從容,「我沒有個人奮鬥史,我的工作和前途都是領導安排的,領導看到我有才能,交給我的任務能很好地完成,信得過,於是有機會深造就叫我去,學習成績優秀就委以重任,僅此而已。」
鄭小瑛很慶幸在她成長的年代沒有遭遇性別歧視,「我確實很幸運,當我有機會走出國門,了解到世界上有一批非常有才華的女性指揮家,但是她們沒有機會展示自己,在我國也有一些女指揮在二線非常活躍,在交響樂團在歌劇院做著打底的工作,承擔很重要的排練工作,但沒有更多機會讓人們認識。不過近10年來有了明顯變化,已有一批年輕有才華的女指揮頻頻在世界舞臺上亮相,也包括在多個國際樂團中擔任音樂總監的我國女指揮家張弦。」
在與音樂有關的職業裡,指揮是最長壽的,鄭小瑛把這歸功於腦力和體力勞動的平衡,「指揮是舵手,一艘船在大海上起伏,航線稍有偏離,舵手就要發現並馬上調整過來,這也是很幸福的事情,航船往前走了,你也可以享受這份成功。」
2013年,鄭小瑛離開了廈門愛樂,很多年不鍛鍊,也沒有時間關心一下自己的她終於「自由」了,她開始每天走一點路,她說生命在於運動,生命有音樂就有活力。
就在2014年鄭小瑛又做了一次手術,現在依然吃藥並定期接受治療,但她從來不把自己當病人,「不要太看重這個事情,不要恐懼,以至於害怕到自己提前死掉,生命本來就是有限的,我已經很幸運了,唯一覺得遺憾的是病來得太早了,有些事情還沒做完,那怎麼辦呢?那就趕快做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