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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eternal
暴雷的蛋殼如同一列多米諾骨牌,十幾萬租戶,以及成百上千家供應商,成為了首當其衝的受害者。
在蛋殼光明前景的蠱惑和持續訂單的誘惑之下,供應商們一路蒙眼狂奔,期待跟著蛋殼大幹一場。隨著蛋殼轟然倒下,尚未結清的幾十萬、幾百萬、幾千萬欠款也把上遊供應商徹底拖垮。
有的供應商創業二十多年,攢下不菲家底,如今被蛋殼拖累,就此傾家蕩產;
有的供應商收到欠薪工人的死亡威脅,擔驚受怕無法入睡,每天都要更換住所;
有的供應商60多歲首次創業,卻成為了深陷泥潭的欠債者;
《財經故事薈》先後深入採訪了蛋殼的多名供應商,展示蛋殼衝擊波下的慘烈一面。
一、連續收到死亡威脅,安全只能依靠警察
曹先生 | 41歲 百家修創始人
「這事情我們做不了主,您再回去等等吧。」
蛋殼公寓總部大樓裡,前來討薪的蛋殼裝修供應商、「百家修」創始人曹先生從供應鏈負責人口中,僅僅得到了這樣敷衍的回答。他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次來到蛋殼總部,討要貨款了。
自從6月份蛋殼集團CEO高靖涉事被查後,百家修就再也沒收到原本按月交付的工錢,累計欠帳金額已到5000萬,2000多名工人的薪水也無錢支付。
10月份,他從老家江蘇千裡迢迢來到北京討帳,每天都過得無比煎熬。
有些裝修工人時刻都在關注曹先生的行蹤,曹先生走到哪,他們就跟到哪。一些憤怒的工人甚至威脅要和曹先生同歸於盡。
一位跟隨曹先生一塊討薪的工長,因為拿不到工錢,累計欠債20多萬,剛剛新婚一年的妻子,也鬧起了離婚。
「現在,我每天都會在微信上接到幾千條消息,每天都要打至少一百通電話。好多工人都揪著我不放,問我什麼時候能給他們工錢」,一臉胡茬的曹先生滿面愁容,眼圈發黑,雙眼通紅。
為了躲開討債的工人,曹先生不得不每天更換藏身之所,網吧、朋友家、辦公室,甚至是地鐵站、天橋下,都成為了過夜之處。
白天,他就趕去蛋殼集團總部,現場有很多警察維護秩序,只有在那裡,他才不用再擔心人身安全。
2017年成立的百家修,是曹先生創立的住房裝修與維修平臺。2018年元旦前後,在蛋殼CEO高靖的勸說下,曹先生答應與其建立合作關係。
隨後,蛋殼集團又入股60%,成為百家修的最大股東。
高峰時期,百家修擁有300多名直屬員工,對接200多名工頭和2000多位裝修工人,承包了蛋殼旗下幾十萬間公寓的維修和部分裝修業務。
過去的兩年多時間裡,蛋殼集團的高層每月都會組織頭部供應商召開會議,高層們舌燦蓮花般的遊說:蛋殼集團前路明朗、規模越做越大、下個月會繼續收攏幾十萬間公寓……聽得曹先生熱血沸騰。
身為蛋殼集團子公司的負責人,曹先生很少過問蛋殼的內部消息,對於金融運作、商業投機,幾乎毫無染指,也一直沒有嗅到潛伏的風險。
「規模第一,盈利第二」,就是高靖的商業哲學。為了實現劇烈膨脹的野心,蛋殼瘋狂擴張公寓數量,從最初的2500餘間達到了2019年年底的44萬餘間,翻了將近18倍。
近乎致命的自負情緒支配下,高靖無視風險,心無旁騖的擴張他的「房屋帝國」,到了2019年年底,蛋殼負債86億元,虧損達34億。公司擁有的可用準備金,僅有7億元。
即便是在美股上市後,蛋殼集團也只取得了1.28億美金(8.4億元人民幣)的淨融資額。
相比於龐大的債務,這些錢只是杯水車薪。而隨後爆發的疫情,徹底衝毀了蛋殼集團這座大廈,只剩下斷壁殘垣。
「最難受的是,蛋殼資金鍊崩了,卻要我們這些供應商來承擔災禍。」曹先生近乎崩潰。
二、國企下崗開始創業,如今全家被欠債工人圍堵
馮先生 | 46歲 蛋殼的保潔供應商
「我的公司成立沒多久,蛋殼的採購人員就來這裡考察。當時他們對我說,蛋殼集團要大規模擴張,孵化一系列微小企業。我聽信了他們的話,結果剛合作一年,就遇到危機。」
現年46歲,來自於上海的馮先生一肚子苦水。
2019年下半年,馮先生從上海某家國企下崗,並於當年10月開始創立公司,進軍房屋保潔業。
隨後,在蛋殼集團採購人員的竭力勸說下,馮先生接下蛋殼集團的保潔業務。
在那之後,公司裡幾乎90%的訂單,都來自蛋殼。彼時,蛋殼的巨額虧損狀況,馮先生一無所知。
根據協議,雙方每個月都要核對帳單,蛋殼要在45天內將錢款交付給馮先生。
然而,自從合作以來,這份合同從沒有被嚴格遵守過,蛋殼的拖款行為一直在持續,並且愈演愈烈。
到了今年9月之後,馮先生再也沒從蛋殼收到錢了,累計欠款額達到310多萬。拿不到欠款的馮先生,也沒錢支付公司60多名員工的工資。有些員工家人需要動手術,卻連住院費都掏不起。
「保潔工人跑到我家裡鬧事,沒完沒了。現在,我上小學的女兒都不敢給陌生人開門了。」
為了暫時解決燃眉之急,馮先生無奈抵押了房產和汽車,貸款100多萬結清了工人們的部分工資。還有另外200多萬工錢,他還不知道去哪籌集。
一個月前,一籌莫展的他從上海趕到北京,白天在蛋殼總部凌亂的接待室內坐上一天,期望拿到一筆回款甚至哪怕一個承諾,卻始終未能如願。
為了節約生活費,他乾脆坐地鐵來到五環外找地方歇腳,網吧、浴池、地鐵站,都成了他的棲身之所。泡麵,則成為了他填飽肚子的三餐。
「欠款拖延一天,我家裡就一天揭不開鍋,公司裡那60多號員工的家庭也將因此受到牽連。」馮先生很是鬱悶。
三、60歲被迫成「老賴」,現在每天只吃兩頓飯
曲女士 | 60歲 蛋殼的保潔供應商
「我今年已經60歲了,以前曾是國企的工人,做的是貨物管理類工作,後來在北京做了很久的保姆或保潔員。與蛋殼合作到現在不過一年而已,就遇上了這樣的事情。」
已經60多歲的曲女士如是說。
去年8月,幹了多年保潔的曲女士,在深圳開設了一家專門做保潔業務的公司。
不久之後,蛋殼集團的採購人員主動上門,要求合作。
按照最初的合同,蛋殼集團需要在對帳後的105天內支付錢款。
可是,自從2019年12月份開始,蛋殼開始持續拖款,「本該這個月給的,要拖下個月或是下下個月」。
今年9月開始,蛋殼徹底不再付款,如今累計欠款達到210多萬元。
「現在,我只能先從妹妹和侄子那裡借錢,暫時把部分工資發給手下的工人們。除了背上債務讓我感到難受外,我還收到了有關部門的勞動仲裁,要求我給保潔人員發工資。我上哪裡弄錢啊,這事情該怎麼辦,我到現在都沒譜。」
現在的曲女士,每天最多只吃兩頓飯,有時甚至只吃一頓飯——蛋殼集團的每一次沉默,都是對她的一次折磨。
四、多年積累的家底,就此傾家蕩產
陳先生 | 39歲 蛋殼的窗簾供應商
走南闖北20多年的陳先生,從來沒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被迫成為了老賴。
「我14歲就開始打工,先是做皮鞋、賣皮鞋,再到開超市,很多事情我都嘗試過,也算是經驗豐富了,沒想到居然遇到這檔子事情。」
2019年9月,陳先生的窗簾供應公司與蛋殼集團達成了合作關係,開始為上海、重慶、西安的公寓供應窗簾,單月供貨金額在20多萬。
合作一個月之後,蛋殼開始拖延付款。
彼時,蛋殼不但沒有預警風險,還要求陳先生多背貨,「今年3月份或4月份開始,房屋租賃市場將會回暖」,結果,陳先生進了40多萬的窗簾,一直壓倉至今。
比起這些,更要命的還在後面。今年7月份後,蛋殼索性就不再,累計欠款額超過170萬元。
今年10月份,陳先生從重慶來到北京,屢次三番趕到蛋殼討要說法,但問題始終得不到解決。
拿不到工資的50多名員工,也不止一次跑到陳先生家裡鬧事。為了暫時結清工人的部分工資,陳先生抵押了房產和車子,貸款100多萬,「現在我已然傾家蕩產」,陳先生愁眉不展。
「除了我以外,我手下有的員工也很悲慘。有的員工孩子生病了,拿不出錢看病。蛋殼作惡,到頭來我們這些無辜人士直接承擔了惡果。」
五、75家供應商總計受損已超1億
梁先生 | 35歲 蛋殼的床墊供應商
「這邊統計了一份蒙受損失的供應商名單,上面只羅列了75家,拖欠金額已經達到了1.1億。但是,光是我們的供應商維權群,就來了277人,所以說,可以估計,蛋殼總共拖欠供應商的金額,至少在4億元左右。」梁先生在電話裡對《財經故事薈》說到。
從2016年開始,梁先生就為蛋殼集團旗下公寓供應床墊,最初只針對深圳市場。
隨後,他又跟蛋殼旗下分公司——紫梧桐公司籤約,供貨量也越來越大。但到了2019年9月,蛋殼集團就開始拖欠貨款,2019年12月,梁先生索性與蛋殼集團中斷了合作。
但一直到現在,90萬欠款蛋殼卻遲遲未能支付。
之後,為了維護自己和受害供應商的權利,梁先生自發組織起了供應商維權群,粗略統計了一下75家受害供應商。
某種意義來講,梁先生算是受害供應商群體裡的幸運兒。因為他撤得早,所以蒙受的損失不算特別大,那份受害者清單顯示,有些供應商已經被蛋殼拖欠了數百萬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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