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的《天問》,不僅是中國文學史上的一枝奇葩,也是中國科學史上的一枝奇葩。《天問》除具有很高的文學價值、文獻價值外,其在科學史上的獨一無二的開山意義,也應引起科學史家高度的關注。
科學美文第一篇
《天問》是屈原《離騷》之外的又一首重要長詩,詩人一口氣提出了170多個問題,通篇全用詰問語氣,營造出一種濃鬱的探索性氛圍,被後人譽為曠古奇文。顯然,人們審視《天問》的第一視野是文學的,假如轉換為科學視野,我們還將會發現其別有洞天:這就是文本承載的科學信息與科學精神,堪稱科學美文第一篇。
先秦諸子中,也不乏閃爍著縷縷理性之光的科學美文,如管子、墨子、莊子、荀子、韓非子等,但都是零散的、偶發性的;散見於長篇宏論之中,且多駐足在政論層面上。而《天問》卻是一個例外,它的科學精神、理性之光,集中在一首可以大大激發人們閱讀欲的長詩裡,凸現了詩人對宇宙、自然、社會、人生未知領域的探索意識,堪稱是一篇「詩性探索專論」。這在先秦詩文園地裡是絕無僅有的,既具詩的審美愉悅性,又兼豐厚的科學認知價值,故稱其為科學美文的發軔之作當之無愧。難能可貴的是,詩人在此篇中,不僅體現了自覺的科學意識,且用富有節奏感、韻律美的韻文,把它抒寫出來;對讀者的眼球、耳膜、大腦皮層都形成了巨大的衝擊力,思之有理,誦之有韻,敘之有序,因而當時就為楚人所津津樂道,在楚人閱讀群中生成了巨大的影響;於是楚人哀惜屈原,因共論述,口口相傳,詩以人名,於是就演繹為千古流芳的傳世佳作。
理性覺醒第一人
原生態思維有兩種:科學思維、神學思維。科學思維的核心,就是人的理性,其反面則是萬物有靈的神學思維。在對宇宙與人類生成這兩個「元」問題上,兩種思維,表現出兩種不同的認知走向:神學思維是以「神」為核心,而科學思維則是以「理性」為核心的;而屈原則是中華文明史上,自覺的理性覺醒第一人,他發出的第一聲理性的呼喊則是《天問》。《天問》就是問天,「天」是衍生這個世界的「原點」,「問」應該是發問與詰問。在至高無上的天的面前,詩人是一個頂天立地的、有思想的人,於是要「究天人之際」,即探究天地的生成、日月的運行、山川的排序、生命的繁衍、人事的更迭、歷史的演繹等。屈原沒有陷入神學思維的泥沼之中,「世人皆醉我獨醒」,他高昂著理性巨人的頭顱,在詰問著這個世界:「遂古之初,誰傳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日月安屬?列星安陳?」意為:那遠古開端的情況,是誰把它傳述下來的?上下天地還未形成,又根據什麼去考察?太陽月亮是怎樣懸掛在天上的?群星又如何羅列成這個樣子?這是關於宇宙之生成的思考和詰問。他不會接受現成的神學闡釋,他要用自己的雙眼去審視,用自己的大腦去思考,力圖從「實事」中去努力探求那個「是」,故屈原是在先秦渾渾噩噩的人群中理性覺醒的第一人。
開放思維的先行者
屈原理性思維之光,主要來自開放性時空思維的撞擊。屈原之思維,具有時空上無限的延展性。故他能不囿於成說,不拘於俗見,獨立思考,大膽獨到;尤其能從生成和傳播學的角度去思考問題,顯示出其科學思維的前瞻性與超人性。是啊!遠古之時,人類還沒產生,那麼有關於遠古的情形,是誰傳述下來的?同樣關於開天闢地的情景,又是怎樣考證出來的?天地混沌一片時,有誰能夠對天地有清晰的認知?日月運行,明明暗暗,又是誰在背後如此運作?這是屈原開放性時間觀念引發出的思考。開放性空間觀念,更加拓寬了其思維領域,增加了思考的厚重感。如:「圓者九重,孰營度之?」「八柱何當?東南何虧?」「隅隈多有?誰知其數?」「自明及晦,所行幾裡?」意為:天有九重,是誰這樣設計的?八根擎天柱豎在何方?大地的東南方為何傾塌?天邊有多少角落和彎曲?有誰能數清它們的數目?太陽從天明走到天黑,東西一趟要走多少裡?當然神話思維也是開放的,但那是神性的開放;屈原的開放思維卻是理性的。他的思維觸角甚至已延展到了北極:「日安不到,燭龍何照?」有不少學者認為,這裡的「燭龍」就是北極光,意為:太陽哪有照不到的地方,北極光所照又為何地?如上所述,屈原不僅已具有了無限的時空意識,且已具備了數位化思維的科學要素,屈原的確堪稱科學意義上的「先知先覺」,難怪他當時會有那樣清醒的政治頭腦,這與其開放性的思維是分不開的。
勇於求索的弄潮兒
在屈原光輝的篇章裡,最為人稱道的第一名句是「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科學的精神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永無止息的求索精神;屈原的一生就是勇於求索的一生,在政治上是這樣,在學術上更是這樣。而《天問》就集中體現了他這種求索精神。他對宇宙、天地的生成,在大膽的懷疑,孜孜不倦的探索;對生命的起源、歷史的演繹也概莫能外,如人們對聖母女媧敬若神明,他卻詰問說:「女媧有體,孰制匠之?」女媧繁衍了生命,但女媧人面蛇身的、獨特形體是誰打造成的?「女歧無合,夫焉取九子?」生育女神女歧沒有丈夫,9個兒子取自何方?按傳統的觀念,這是在褻瀆神靈;但屈原是一個敢於對靈魂探險的「弄潮兒」,他是在用人的理性眼光來解讀神的。對大自然的探索也是這樣,「角宿未旦,曜靈安藏?」當東方還沒有亮的時候,光輝的太陽在哪裡躲藏?「康回馮怒,地何以東南傾?」共工發怒用頭撞不周山,大地怎麼就向東南傾斜了?「東流不溢,孰知其故?」百川灌海,但海總不會溢出來,誰能知曉其中的緣故呢?屈原那種超前的理性思維幾與當代人相合。他不滿現狀,探求未知,敢於向神挑戰,向世俗挑戰,向權威挑戰,真可謂是2000多年前的學海弄潮兒!
獻身真理的殉道者
屈原不僅是一個偉大的愛國主義詩人,且還是一個獻身真理的殉道者。歷史使人清醒,是豐厚的歷史文化,熔鑄了屈原冷靜的理性精神,《天問》就是一個絕好的詮釋。屈原從歷史的深處走來,「亦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這個「善」,就是他心裡執著追求的真理,甚至「雖體解吾猶未變兮,豈餘心之可懲」。屈原就是一個為真理而獻身的、東方式的伽利略。與其說他是一個政治鬥爭失敗者,不如說他是一個科學理性主義失敗者。在政治上他主張「舉賢授能」、「修明法度」,這是民主與法制思想的萌芽;在外交上他主張「聯齊抗秦」、自強不息,這都是以實事求是的科學思維為基礎,運籌出來的策略;而昏庸的楚王和一幫奸佞的近臣,沆瀣一氣,放逐屈原,以至於「黃鐘毀棄,瓦釜雷鳴」,使具有科學精神與正義感的屈原自沉汨羅,葬身魚腹。
可以說,屈原的悲劇,是正義的悲劇、真理的悲劇、科學的悲劇。《天問》集中體現了屈原大膽質疑、勇於探索、追求真理的科學精神,《天問》應是中國科學史上的開山之作、不朽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