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眾多樂器中,音色最厚重優雅的,也許就是古琴了,明代屠隆論琴曰:「琴為書室中雅樂,不可一日不對清音」,也就是說琴是一種不可閒置的樂器,它是有生命的。對於巫娜來說,古琴就是她的生活,是她生命的一部分。
起初 古琴只是人生的一個「安排」
記者見到巫娜時,她正在一座精心搭建的演奏臺上給自己的愛琴試音,為當天晚上的草坪演奏會做準備。雖然只是簡單地試音,但婉轉柔軟的琴音,已經讓在場的每個人都沉醉不已。
「學習古琴是因為我的姨夫。」在草坪邊的楊柳下坐定,巫娜向記者娓娓道來。九歲那年,精通打擊樂的姨夫——著名民族打擊樂大師李真貴先生建議巫娜學習古琴。
80年代,古琴演奏在國內還比較生僻,彈奏者更容易在眾多樂手中脫穎而出。年幼的巫娜順從了家人的「安排」,從重慶來到北京,拜於古琴名師趙家珍門下。「趙老師是特別典型的上海人,聰明能幹,又有著北方人的直率,」巫娜笑著回憶說,「她是我的啟蒙老師,陪伴了我12年的學琴生涯。」
談到第一次見到古琴的情景,巫娜說並不是很美好。當時巫娜和老師去觀看了一場古琴演奏會。由於當時的音效設備不好,整場下來,聽眾幾乎什麼都聽不見。「古琴本身音量是極小的,沒有擴音設備就完全沒辦法聽。我當時心裡就想,太可怕了,這就是我要學習的樂器嗎!」巫娜笑著說。
說起童年的訓練,巫娜印象深刻。一個九歲的孩子,面對談不上有多喜歡的古琴,反覆練習著枯燥沉悶的技法,每天還得練足8個小時。「我記得那個時候,我姨夫和趙老師都住在中央音樂學院大院裡。每天早晨,趙老師吃過早飯就溜達過來,陪我練琴,直到晚飯前她才離開。」巫娜回憶說。當時就是衝著報考中央音樂學院去的,學習的目的性很強。「中央音樂學院是全國最好的音樂學校,每年全國有幾百個孩子報考,能考中的往往只有幾個,競爭非常激烈。」
功夫不負有心人,最終,巫娜順利考上了中央音樂學院附中,學習古琴專業,她也成為了當時全國年齡最小的古琴學生。
面對來自心靈的「撞擊」 有堅持也有妥協
1992年的一天,身在大學裡的巫娜遇到了人生的第一次「撞擊」。宿舍一個同學拿來一張從CD上刻錄下的磁帶,巫娜通過磁帶第一次聽到那樣的音樂,古琴混合著電子樂、長笛等西洋樂器,前衛又即興。
後來,巫娜了解到,那是中國古琴演奏家成公亮先生和荷蘭的一位長笛演奏家,也是一位音樂製作人一起合作的作品。巫娜覺得她的人生好像突然打開了一扇窗,那是另外一個她不曾接觸過的全新世界。巫娜清晰地感覺到,這就是她喜歡的東西。
正因為這次「邂逅」,巫娜對成公亮先生一直心存感激。之後,她也一直與成老先生保持著聯絡,直到成老2015年去世。後來,巫娜在成老的一本叫《秋籟居琴話》的書中看到有一篇文章,寫到了1992年他製作這張專輯的故事,巫娜感動得哭了一整天。「那真是一種心靈上的默契。成老的音樂早已在我心裡埋下種子,讓我的音樂人生發生了變化。」
從那以後,巫娜在學校開始玩兒實驗音樂,做古琴音樂的先鋒創作。這樣的冒險,遭到了古琴界老先生們的質疑和反對,當時沒有任何一個團體或機構願意出資,支持巫娜做一場實驗性極強的古琴演出。
臨近畢業,所有人都在找工作,巫娜卻做了一個叛逆的決定,跟朋友一起湊了點錢,在北京的SOHO現代城開了一家琴館。當時湊來的錢只夠支付一兩個月房租,之後根本不知道怎麼辦,巫娜乾脆到小區挨家挨戶敲門發傳單,這樣,琴館陸續有了第一批學生。雖然幾經搬遷,琴館依然堅持了6年。6年裡,巫娜靠著一堂一堂古琴課,把琴館經營了下來。
不久,在音樂家劉索拉的幫忙下,巫娜申請到了洛克菲勒獎學金。作為藝術界最好的獎學金項目之一,這意味著巫娜可以到紐約拿著每月1000美金的補貼,體驗世界頂級音樂盛會的薰陶。而這個獎學金項目對她唯一的要求,就是訪問結束後做一場演出。
在這裡,自由度相當高,巫娜有機會做她想要的任何音樂實驗,她帶著一股破釜沉舟的衝勁兒,拿著獎學金去了紐約。在那裡,巫娜感受到音樂人生中的又一次「撞擊」。
紐約的一切,新天新地,最頂尖的藝術家聚集於此。巫娜看展覽,看演出,門票貴,她就吃最簡單的飯菜,省出錢來買票。一次在曼哈頓,巫娜去了一個烏託邦似的藝術區。 「真正的藝術精神已經在城市裡被邊緣化了,但這個藝術區卻保留了很好的藝術精神。藝術家們在那兒做實驗音樂、前衛音樂。」
最讓巫娜記憶深刻的是由來自日本、瑞典和印度尼西亞三個年輕女音樂人的演奏會,她們用打擊樂器和電子樂器,同時加入一些科技元素即興演繹。「你能想像嗎?三個漂亮的年輕女子在舞臺上瘋狂地『躁』了一個多小時,那種音樂已經近乎噪音,很多人都難以忍受走掉了,而我卻抱著學習的態度乖乖忍受了一個多小時。」巫娜笑著說,「現在想來,她們可能並不想要表達什麼,就想要給你一個記憶。」
而另一個記憶則美麗神聖。一位來自北印度的唱誦女大師盤腿露天而坐,旁邊一隻塔布拉鼓,一把小提琴,她動情地唱了三天三夜。那是一種帶有宗教氣氛的歌。隨著音樂晃動搖擺,打坐冥思,沉醉入迷。這是北印度的一種傳統唱法,完全是即興的,類似中國的曲牌,隨意組合發揮。「我一聽簡直傻了,真的太好聽了。」巫娜說。
這樣如饑似渴地看了3個月演出,到最後,巫娜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焦慮。「我看到了自己局限,他們能夠這樣去表達,為什麼我就想不到?這種東西特別容易把人擊垮,我得了抑鬱症。後來,我也不再出門,拒絕看任何東西。」
兩個月後,她回到了國內,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
搖滾和美好時光 擁抱自由回歸純粹和簡單
在國內做音樂,巫娜不斷和爵士、搖滾、實驗等領域的國內外音樂藝術家合作。同時也按照自己的理解演奏古曲,探索古琴即興在當代生活中的意義。其中最讓她記憶深刻的是,與竇唯和崔健的合作。與他們一起玩音樂的那段日子,是巫娜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光。
在巫娜看來,崔健是搖滾界前沿的追逐者。「他總是能把那些最前沿的東西非常巧妙地轉化成中國的音樂元素,並且做成自己的音樂,這是我覺得他最厲害的一點。」同時,在音樂上,他不僅對自己極度嚴苛,對身邊人也是極其嚴格,他的要求旁人必須達到。「現在想來,我其實是很欣賞他這種嚴格的。」
同樣是搖滾界神話一樣的人物,竇唯卻顯得似乎更「隨性」一些。在音樂創作形式上,竇唯對別人採取的是「放任和自由」的方式。「他不會給你設定什麼要求什麼,大家都盡情發揮,你想玩什麼就玩什麼。最後他總會把大家最美好的部分剪輯出來,他真的是一個天才。」
在巫娜眼中,竇唯是個音樂才子,他不善言辭,他不在乎世俗的眼光,但他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他每天都在錄音棚裡,做他認為最有價值的音樂。讓巫娜意外的是,竇唯創作搖滾樂的靈感幾乎都來自中國傳統文化和藝術。「他毛筆字寫得很棒,還酷愛畫畫和中國古典詩詞,他是搖滾界一個很傳統的人,他在音樂路上總是很篤定地在行走。」
巫娜回憶起那時他們最開心的事就是進棚。三天到一周時間,一群人在錄音棚裡什麼都不幹,只是錄音。「現在想起來,也不知道那個時候為什麼會有那麼多時間用來浪費,但真的很美好。」巫娜笑道。
回國後的巫娜,顯得更加從容。她更專注自己的生活。用她的話說,應該稱之為一種「修行」。每天上午喝茶、練字,下午彈琴、會友,每天早早入睡,遠離喧鬧和繁雜。當巫娜應友人相邀,面對焦桐鳳尾,安心坐下,手指在七弦上疾走如風,彈給朋友也彈給自己聽時,她突然感覺彈琴竟然是這麼舒服的一件事。琴聲養人,而為了遇到這一刻,巫娜用了近30年。她說,就好像是一場輪迴,從肆意追逐到回歸本真。「我現在覺得其實純粹和簡單才是最好的。」
如今,巫娜和朋友一起專注做古琴文化和藝術方面的產品以及線上課程。她向記者介紹說,網絡平臺是現在和將來的主要渠道,她和她的小夥伴想要通過網絡平臺推廣和宣傳以古琴為中心的傳統文化。
「就像我們的線上課程,你不管什麼時間,不管在哪裡,只要有網絡就可以學習古琴,特別符合當下人們對於便捷高效的要求,而且費用比實際上課還要便宜。事實證明,我們是對的,我們的網絡課程效果特別好。」巫娜說,與其說他們是在教人學琴,更多的是想推廣一種生活方式,可以讓人們能夠放下內心的浮躁,靜下心來感受人生。
原標題:百姓故事:巫娜和她的古琴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