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日本的漢字中,「上京」特別用來形容由地方往東京的舉動,也是一眾國民(尤其是年輕人)的尋夢代名詞。
作者:湯禎兆,騰訊·大家專欄作者,香港影評人、作家。
在日本的漢字中,「上京」特別用來形容由地方往東京的舉動,也是一眾國民(尤其是年輕人)的尋夢代名詞。香港因為地方狹小,所以也沒有什麼城鄉差異可言,所謂「上京」的想像就不會成立。反過來在中國遼闊的國境內,各省各地的人們湧去北京,又或是其他的大城市如上海廣州等,就可以構成大同小異的對照觀察。
在日本的流行文化中,針對「上京」而發的東京逐夢故事可謂不勝枚舉,不同創作人就此主題都有自己的理解詮釋,尤其是本身也屬「上京」一族的話,就更加有貼身體會可以分享。
我鍾情的日本小說家吉田修一,正是「上京」夢的出色寫手。久遠的作品不要說了,就以2013年改編且搬上銀幕的《橫道世之介》為例,正是以從長崎「上京」的世之介視點出發,勾勒出這位充滿純真的地方少年,如何在大都會中堅持自己的立場態度,甚至感染及細微地改變了身邊情人和好友的點點滴滴。在他短暫的青春人生中(他在車站因救人而犧牲了生命),早已成就了不平凡的動人生命來。
(《橫道世之介》電影劇照)
不過,更精準及窩心的「上京」物語,我認為在吉田修一的《平成猿蟹合戰圖》更明確可見。身居長崎鄉郊離島中的福江島,為了尋找失蹤了的丈夫朋生,美月帶著還是嬰孩的兒子瑛太,千辛萬苦來到東京。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難得來到東京,美月的實時舉動並非憑著有限的線索往朋生工作的地點碰運氣,而是和瑛太直奔廸士尼樂園,甚至逗留至打烊為止,才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往尋丈夫。
那是一種怎麼樣的情懷?作為外人的我們,當然難以感同身受,但卻可側面反映出「上京」夢的重要性,可能較血緣聯繫來得更隱性牽掛心坎。吉田修一筆下的「上京」夢,正好揭示出日本流行文化中,一眾人對尋夢的憧憬藍圖。然而那畢竟屬想像及理想層面的描畫,一旦深入觀照現實的點點滴滴,自然有另一重體會及感悟。
【「上京」的計算】
我們透過日本流行文化所看到的「上京」物語,大部分均以夢想探尋為主,甚少涉及柴米油鹽式的日常生活細節刻畫,就算在內容中偶爾涉及,往往也是利用當年辛酸來反襯將來的出人頭地,功能性大於實際意義。
長谷川高的《戰略的上京論》正好是針對「上京」的各式紛擾,加以探討及剖析的專題式著作。事實上,作為外人的我們一向對「上京」的實際成本不甚了了,而且對尋夢一族也通常抱有正面態度,反過來視留在老家的為消極退縮的一員。原來以目前的日本消費水平為例,一名入讀大學的文科生的入學費約為40萬日元,而租房子牽涉的一併費用約為30萬日元,連用最基本的家具乃至電器用品的安排約15萬日元,簡言之安頓費已需至少用上85萬日元。至於每月的生活費約十萬日元,加上私立大學文科生的每月學費平均為75萬日元,於是修讀4年大學的話,則每年的基本使費已達200萬日元之巨。以一名約五十歲的日本上班族的平均入息作參考,平均年收為630萬日元,即便當太太也有兼職且以約120萬日元來計算,家庭年收也不過約750萬日元。
一旦每年為子女的「上京」費付出200萬日元(還要不是同時有多於一名子女「上京」),對家庭支出已足以構成沉重壓力。加上住宅及汽車的貸款,可以預計是為了子女的「上京」費,在四年內於故鄉的老家必須節衣縮食,儘量減少不必要的支出才可以應付,這就是「上京」夢背後的現實代價,而且是以老家的所有成員來為「上京」子女分攤承擔。在流行文本中,角色掛在口邊的口頭禪是「你不用擔心,只管努力去讀好書便可以」。但其實背後的代價,卻沉重得令人側目。
【「上京」的棲息地】
對如我們般的外人而言,「上京」就等同往東京,再不用去區分細節,但對真正的日本「上京」族而言,選擇在東京哪一處落腳棲息,其實是「上京」夢成功與失敗的先決關鍵,一點也不可以苟且看待。
長谷川高指出「上京」族必須先了解清楚自己「上京」的目的,簡言之就是朝哪一範疇去尋夢,這樣才可以鎖定自己的下泊地,從而尋找合適的地方棲息。就以希望成為藝能界人士的年輕人而言,也即是我們通俗上所說要「發明星夢」的一群人,就必須往港區去尋找住所,原因簡單又直接,因為港區是藝能界人士日常工作、居住以及飲食娛樂的出入指定區域,所以棲息於此與業界相關人士接觸到的機會可謂大增。
另外,如果希望儘量貼近同時代年輕人的懷抱,而且又希望感受大學生的文化氣息,他則強力建議目前正在醞釀成風潮的「谷根千」。所謂「谷根千」,即谷中、根津及千駄木三區,也即是東京地鐵千代田線的根津站及千駄木站。此區一向甚具文化氣息,以前是森鷗外及高村光太郎等文人的出入之地,市井平民氣息濃厚,神社佛寺尤多,具有小京都的風情趣味。
事實上,此區也是東京都內的散步勝地,以前一眾銀髮族更加喜歡來訪,現在更成年輕人的流行探秘社區。再加上此區臨近東京藝術大學和東京大學,同時又有上野的博物館及美術館等在旁,所以構成了「文教及藝術之街」的整體氛圍。尤其於日本經歷了不同的大災患後,過去偏重的消費文化色彩已稍為褪淡,正好可以為「上京」一族提供尋夢的不同路向,令追夢的內涵來得更立體豐富。
【孤獨的「上京」現實】
我覺得長谷川高對「上京」族最深刻的提醒,就是要小心孤獨感的進駐來襲。事實上,在日本的流行文本中,關於「上京」物語的描述,最喜歡就是刻畫一大夥年輕人,他們生活儘管胼手胝足,但大家相濡以沫接近同棲生活式的砥礪支援,往往正好為他們奠定生死之交的情誼,成為影像上又或是文字上可歌可泣的關鍵情節。
可是長谷川高正好不避嫌地嚴正地為「上京」族撥冷水,因為對一般人來說,若然家中經濟環境不大充裕,「上京」後即使開展了大學生活,但基於條件所限,往往無暇參與任何用以結交新友的社團活動,而需要不斷地兼職以應付生活所需。一旦在工作場所未能結交到知心友,又或是彼此的背景太懸殊而交往不來,很容易便會墮入「上京」夢的陷阱。
長谷川高指出不少年輕女性為了尋找依靠,於是便隨便與不甚喜歡的人交往,來建立一種溫存的依賴關係。即使是男性也好,為了在有限的生活圈子中尋找認同感,也很容易從職場中染上如賭博的惡習,更為甚者或會跌入借貸陷阱中,於是還未畢業已深陷欠債地獄之中。
以上所言大抵均屬「上京」夢的現實寫照,只不過對為大眾建構「上京」夢的流行文本而言,自然傾向把事情美好一面展示出來,而不會把冰冷無情的殘酷現實袒呈。
長谷川高更以過來人的身份,分享一旦在追尋「上京」夢時遇上挫折逆境,有什麼上佳的應對法門。他提出的招數,我認為甚有意思:就是不用理會是甚麼性質,總之就是放下一切的現實考慮,全情去投入義務助人的工作一段時間。
他沒有深言背後的因由,但我的理解是「上京」夢從來就是由利己的角度出發,甚至要大量的身邊人去承受逐夢的代價,所以一旦迷失之際,最好就是還原基本步,去嘗試從付出者的角度,體會利他的感受。由此正好平衡起伏的距離差異,令「上京」族可以重拾腳踏實地的步履,由雲端回到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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