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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12月16日,已到初冬時節。晚上8點不到,屋外一片漆黑。凜冽的江風吹在人身上,像是被一根根藤條鞭打著,生疼生疼的。
四墩子村養雞場距離揚中縣油坊鎮長江碼頭不遠。孵化機正在工作,發出有節奏的微微聲響。當晚輪到張明值班,他此時正待在宿舍裡看電視。
突然,電視屏幕閃爍了一下,圖像消失了,天花板上的白熾燈同時熄滅,四周被無盡的黑暗所吞噬。入冬以來,鎮上的供電情況有些不大正常。看來,今晚又要停電了。
張明嘀咕了一聲,跑出宿舍,來到電機房,撳下發電機開關。再過幾天,小雞就要孵化出來,這個節骨眼上最怕碰到斷電。孵化機隨即恢復工作,宿舍裡又重新亮堂起來。
出了電機房,張明朝宿舍走去。剛走出沒幾步,相隔幾米遠的養雞場大門外陡然傳來急促的喊聲:「同志,救救我!救救我!」
「你是誰?」張明警覺地問道。略作遲疑,他轉身朝門口走去。
「我頭疼,不能跑了,救救我!」門外的聲音有些虛脫,那扇柵欄門被拍得譁啦譁啦直響。
張明大著膽子,抖索著雙手打開柵欄門。透過微弱的月光,只見外面站著一個中年男子。該男子臉上全是血,右眼眼珠凸在外面,很是猙獰可怖。
「同志,救救我!」該男子說著話時,身子一軟,幾乎要跌倒在地。張明趕緊一把扶住,攙著他,朝宿舍走去。該男子走得有些艱難,衣服幾乎溼透了,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似的。
「你身上衣服怎麼溼了?」張明低聲問道。
「我剛剛是從,從船上跑過來的。」該男子大口喘著粗氣,說話有些吃力。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汪國保。」
到了宿舍,汪國保直喊身子冷。張明攙著他在椅子上坐定,隨後跑到隔壁村民家,找來一件大棉襖,緊緊裹在他身上,並遞過去一杯熱水。
「我老婆沒了,被兩個安徽的小赤佬打到江裡去了……」一邊喝著熱水,汪國保一邊痛苦地呻吟著。突然,他抻著脖子,大口吐出兩攤淤血。
張明定睛一瞧,只見汪國保頭頂有道被刀砍傷的豁口,鮮血淋漓;左耳也被砍傷,正在滴血。看來傷勢不輕!來不及細問,張明趕緊跑到倉庫,推來一輛板車,讓汪國保平躺在板車上,將他拖到了村辦公室。
村幹部隨即撥通油坊鎮派出所的報警電話。
1、江邊血案
油坊鎮派出所內,燈火通明。揚中縣公安局刑警隊隊長劉建軍、油坊派出所所長秦發榮和幾名偵查員一起,正在討論前幾天發生在江邊的一起持刀搶劫案案情。
揚中縣坐落在長江中央的一座小島上,是典型的沙洲。這座沙洲大約形成於清代中葉,以前稱為太平洲。1994年第一座跨江大橋建成前,揚中縣和外界的溝通完全依靠傳統的舟楫相渡。雖說交通不便,可絲毫也不影響這座小島經濟的飛速發展。20世紀八九十年代,小島居民依靠「供銷員經濟」,日子過得紅紅火火,很多人家令人豔羨地建起了「將軍樓」,生活很是富庶。
正是因為對外交通不便,這座近乎封閉的島城,治安狀況非常之好,各類案件發案率很低,惡性案件更是極其罕見。可是前幾天晚上,油坊鎮境內的太平港江邊卻發生一起持刀搶劫案,兩名劫匪在光天化日之下,持刀跳進一艘商船,實施搶劫。
一連幾天,這起惡性案件的偵破工作沒有絲毫頭緒。當晚,刑警隊民警主動放棄休息,和油坊鎮派出所民警聚在一起進一步商討案情。就在此時,派出所報警電話驟然響起。
「什麼?江邊有人被殺!好,我們馬上過來。」掛斷電話,劉建軍和戰友們一起,立即出發,奔赴現場。
汪國保坐在四墩子村辦公室,滿頭滿身都是鮮血,右眼處有刀痕。見到民警,汪國保指著江邊方向,焦急地說道:「我老婆可能在江邊上被人殺了!」
汪國保的老婆名叫何鶯,37歲,比汪國保小一歲。兩人都是江蘇省寶應縣涇河鎮船民。依照汪國保的說法,何鶯現在生死未卜。
來不及細問,刑警隊施正華、派出所黃其賢等人立即趕到長江邊。江岸上漆黑一片,江風凜冽,乍瞧上去,毫無異常。偵查員分成兩組,一組向南,一組朝北,沿著江岸展開細緻的搜索。
「這兒!人在這兒!」朝南邊走出200多米遠,黃其賢突然大叫起來。影影綽綽間,只見有個人趴在江邊坡岸上,一動不動。三步並作兩步,黃其賢急趕了過去。趴在那裡的是名婦女,大口喘著粗氣,還有呼吸。
這名婦女無疑就是何鶯。何鶯看起來傷勢不輕,身上到處布滿傷口,流血不止。
聽見喊聲,施正華和其他隊員一起,一路小跑,從北面江岸邊趕了過來。
「來,大家幫幫忙,我來背她!」黃其賢蹲下身去,大家七手八腳,將何鶯輕輕抱起來,搭放在他背上。站起身,黃其賢背著何鶯,大步朝著堤壩走去。沒走出多遠,貼身的絨衣瞬間便被汗水浸透了,警服上更是浸滿了鮮血。黃其賢渾然不顧,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救人要緊!」
好不容易到了堤岸邊,警車正停在那裡。黃其賢將何鶯輕輕平放在警車後排座椅上,隨後一頭鑽進車廂,將何鶯的頭部枕在自己臂彎上。
警車風馳電掣,駛向油坊鎮人民醫院。打開車門,黃其賢背上何鶯,快速跑向急救室。何鶯被推進手術室後,黃其賢這才脫下染滿鮮血的警服,整個人像是被從水裡撈出來似的,虛脫地坐在手術室外面的木凳上。
僅僅過了十多分鐘,手術室的燈熄滅了,緊閉的室門緩緩打開。從裡面走出來的白大褂,帶來一條所有人都不願意聽到的噩耗:「患者心臟停止跳動,人已經走了。」
醫院大廳牆上的時鐘,正指向9時40分。何鶯的死因是嚴重顱腦損傷。
這起發生在長江邊的血案,驚動了公安機關各級領導。鎮江市公安局副局長印連發,揚中縣公安局局長楊恆福,副局長詹德龍、殷立峰,連晚率領大批刑技人員,先後趕到案發現場,展開細緻勘查。
得知妻子已不幸離世,汪國保一時間老淚縱橫。在油坊鎮人民醫院,面對民警蔡紀龍、趙成祥的詢問,汪國保噙著淚,講述了慘絕人寰的事發經過:
12月2日,汪國保和妻子何鶯開著船,來到鎮江市丹徒縣辛豐鎮磚瓦廠裝磚頭。這是一艘載重40噸的水泥船,近幾年來,他們夫妻倆一起靠水上運輸販賣紅磚,維持一家老小的生計。同樣做紅磚生意的張華和汪國保關係不錯,也正巧在辛豐鎮磚瓦廠裝貨。一直到14日,汪國保船上的2萬多塊紅磚才裝完。15日一大早,汪國保和張華分別開著船,朝揚中方向駛去。揚中經濟富庶,很多人家建起了「將軍樓」,紅磚市場很大。
16日清晨天光放亮時,兩艘船同時停進揚中縣油坊鎮六圩港碼頭。10點鐘左右,有個穿黑色皮夾克的矮個小夥,站在港口邊高聲問張華磚頭怎麼賣,並說下午帶朋友一起過來談價格。
下午1點多鐘,矮個小夥果然帶著一個個頭略高的小夥子來到碼頭,小夥子上身套件黃棉襖,下身穿條藍色西褲。他倆先登上張華的貨船。船上的紅磚已有了下家,於是張華將兩個小夥子帶到汪國保的水泥船上。聽口音,這兩個小夥子是外鄉人。閒聊中,他倆稱來自安徽淮南。雙方談好紅磚價格後,矮個小夥說下午3點鐘過來看貨。可到了時間,這兩人卻遲遲沒有出現。
下午4點不到,兩人終於出現了。矮個小夥嘴裡叼著一根蔓蘿花香菸,和穿黃棉襖的小夥一起上了張華的船。張華隨後又把他們帶到汪國保的船上。矮個小夥稱要去太平港卸貨。張華準備到萬安電站卸貨,正巧順路。
傍晚5點過後,兩艘船一前一後駛離六圩港碼頭,朝著太平港方向駛去。途經萬安電站,張華站在船頭,和鄰船的汪國保打了聲招呼,將船泊進港灣。
水泥船由汪國保掌舵,繼續駛向太平港。到了四墩子村附近水域,天色逐漸暗了下來。何鶯在船艙裡進進出出,忙著做晚飯。冬天天黑得早,晚上7點不到,四周已是漆黑一片。
這是一個月明星稀的夜晚。何鶯點燃馬燈,昏暗的燈光在船艙裡閃閃爍爍,熱氣騰騰的飯菜已經上桌。
此時岸邊出現一片蘆葦蕩。矮個小夥喊道:「先停這兒,明天早上再去碼頭卸貨。」汪國保聞言,便停了舵,拿起放在船頭的竹篙,將船撐近江岸。
船停穩當後,汪國保丟下竹篙,準備下船挽錨。誰知他剛放好跳板,拿著鐵錨沒走出幾步,矮個小夥突然操起船上的一根鐵棍,朝著他頭部打了過來。來不及閃躲,汪國保頭部被狠狠擊中,一個趔趄,翻落水中。
何鶯走出船艙,準備招呼大家吃晚飯,正巧目睹到這一幕,頓時三魂丟了七魄。何鶯嚇得高喊「救命」,飛奔下船,蹚著江水,拼命朝岸上跑去。
蘆葦蕩靠近岸邊,江水甚淺。汪國保被打落水中後,顧不上疼痛,迅速爬起身,涉水跑向岸邊。孰料兩個小夥子緊追不捨。穿黃棉襖的高個小夥趕到近前,操起鐵棍,對著汪國保身上猛砸過來。忍著撕心裂肺的疼痛,汪國保拼了老命地一個勁往前跑。跑出數十米遠,只聽身後傳來何鶯痛苦的呼救聲,很快,聲音便逐漸小了下去。
汪國保不敢停下腳步,在夜幕下發了瘋似的狂奔。所幸兩個小夥子沒有追過來。不知道跑出多遠,汪國保看見前面一座養雞場亮著微弱的燈光,便耗盡最後一絲力氣,跌跌撞撞地朝著光亮跑去……
聽完汪國保的講述,偵查員們個個義憤填膺。這兩名歹徒真是膽大妄為,喪心病狂!同時,一個大大的問號,不斷地在大家的腦海裡盤旋:這起搶劫殺人案,和12月13日晚上發生的那起案件,會不會系同一伙人所為呢?
來自平安鎮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