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幾乎所有日本人都認為琉球獨立論是天方夜譚，但我真正覺得或許大家後悔那一天遲早要到來。有論者認為，關鍵在於，日本政府是選琉球還是選美國？
作者：野島剛（騰訊·大家專欄作者，資深媒體人）
有時候，輿論調查會給我們比較意外的啟示。
5月末，衝繩地方報紙《琉球新報》等機構作了一項輿論調查，結論令人震驚。關於衝繩獨立的問題，回答「應該獨立」的人佔8.4%，認為「應成為日本的特別自治州」的有21.0%，同意維持現狀——繼續做日本的一個縣（相當於中國的省）的佔66.6%。
在2011年，同樣是《琉球新報》進行的輿論調查中，選擇獨立的人只佔4.7%、特別自治州為15.3%。也就是說，認為衝繩應該以某種形式疏離日本本土的人，從20%增加到30%。
至於輿論調查的準確性，某種程度上我不得不有所保留，但我覺得，這些數字或許如實反映了近10年裡東京和衝繩的漸行漸遠吧。
5月16日，「琉球民族獨立綜合研究學會」的公開研討會在衝繩縣宜野灣市的衝繩國際大學舉行。我在現場看到，大講堂裡坐滿了數百名聽眾，一名梳著衝繩風格髮型的男子引人注目。第二天，抗議普天間基地遷往邊野古的縣民集會即將打響，所以也有不少人身穿印有「反對遷往邊野古」字樣的T恤衫來場傾聽。
Haisai、Gusue、Chaganabifu？（衝繩方言，意為：大家好！今天心情怎麼樣啊？）
無論臺上臺下，所有人開始發言時都以這句話開場，不知不覺我也記下來了。
這些被稱為「島語言」的琉球語，聽上去像詩一樣優美。聽著這個，感覺自己像是在日本以外的地方採訪。隨著討論的進行，現場的氣氛也逐漸高漲。
主題發言者之一、衝繩大學副教授高良沙哉語調激昂，她的一席發言博得全場熱烈掌聲：「從殖民地獨立出去是自然而然的大趨勢。過去，誰一說加了獨立學會，都會遭到大和人的冷眼。但是最近，大家都說還是獨立出去好。不管怎麼說，獨立還是不獨立，都是我們自己的判斷，而不是大和人該說三道四的。」
「貫徹自主決定權。」
「民族自決非常重要。」
「琉球曾是獨立國家。」
「現在還是大和的殖民地。」
——這樣在日本本土無法聽到的激烈言語在整個會場交錯。
他們的主張也和反對美軍基地緊密相連。獨立學會的主要成員、衝繩國際大學教授友知政樹在學會上這樣講道：「學會最重要的目標是面向琉球獨立，把所有的軍事基地從琉球的每個島嶼上撤離出去。但是，日本政府不同意撤走基地。為了把琉球打造成和平之島，唯有確立自治權、實現琉球獨立這一條路。」
在獨立學會，會員僅限擁有琉球血統的人。我問他們我可不可以加入，但回答是我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還有父母裡沒有一個琉球血統，就不能加入。在衝繩的其他學者們也經常批判這種「純血統論」，但該學會的意志堅決。
現場討論的內容與其說是學術性討論，不如說更多充斥著表明政治運動決心的意味。這大概也和公開研討會的性質有關吧。
琉球獨立的想法是貨真價實的。但是，藍圖上描繪的是一條什麼樣的「獨立之路」呢？
去年出版的一本書《琉球獨立論》作者、兼任獨立學會共同代表的龍谷大學教授松島泰勝，提出這樣一個計劃：
——在衝繩縣議會通過決議，讓衝繩在聯合國反殖民化特別委員會上登錄為「非自治地區」。
——登錄成功後，在聯合國的監控之下舉行居民投票，如果公投結果贊成獨立就宣布衝繩獨立。
——爭取全世界50萬琉球人的協助，做國際社會的工作，讓各國承認衝繩的國家地位。
據松島教授介紹，1萬人口的吐瓦魯和2萬人口的帛琉都在戰後實現了獨立。聯合國193個成員國中，比140萬人口的衝繩縣規模小的國家超過50個。
其實，在衝繩，獨立論絕不是什麼新鮮主張。
不管怎麼說，那片土地曾是持續近500年的獨立王朝。明治政府的「琉球處分」以後，琉球獨立論、從日本分離出去等觀點多次抬頭。現在也有主張獨立的政黨存在，但在過去選舉中並沒贏得多少選票。
然而近幾年，不僅成立了獨立學會，琉球獨立論也超出了以往「小酒館談資」的框架，正逐漸演變成衝繩縣民中間的一個「共同話題」。
學會的會員超過300人，每年舉辦兩次全體大會。像文章開頭提到的公開研討會已經有10次了。作為普通學會的活動，可以說氣氛相當活躍，從會場上傳遞出的民間運動之勢迅速壯大。
學會的顧問、原衝繩知事大田昌秀這樣說道：「我本人關於獨立論的態度是它還處在研究中的階段，所以立場有所保留。但現在的獨立論不是出自政治家，而是學者們從經濟、國際法的觀點出發扎紮實實地展開討論。這一點和以往的獨立論大不相同。」
但嚴格的說，獨立論再次燃起的最大原因肯定是「託安倍政權的福」。推進基地遷往邊野古、「趕快認真辦」等居高臨下的話語。眾議院選舉、知事選舉、名護市長選舉中，反對基地遷往邊野古的民意通過民主形式已多次呈現，但現狀並沒有什麼改變。
也有批評之聲。衝繩代表性的歷史學家對於琉球獨立論持批評態度，認為「首要的是阻止基地前往邊野古的抗議運動，說什麼獨立論只不過是種逃避」、獨立論是「非正常的，政治上不現實」……
可是，衝繩縣的翁長知事5月份在日本外國特派員協會舉行記者招待會時，善意地提及了琉球獨立論：
「我知道實際上並不容易，但如果沒有它（獨立），就會變成『既然沒有這個（獨立）決心那就多放些軍事基地吧』的結局。」
「就像舊金山和約把衝繩從本土割離開一樣，與其說衝繩獨立，倒不如說有人擔心日本被分裂。」
獨立論「升溫」也關係到「歧視」體驗。衝繩人經常舉的例子是在東京上訴遊行時的經歷。
2013年，衝繩人向日本中央政府「上書」反對在衝繩部署魚鷹戰機。當時衝繩的市長、村長以及議員等人士在東京日比谷等地集會遊行時，遭遇行人的嗆聲「既然這麼討厭日本那就滾出去」。據說人們返回衝繩後相互議論「很想說那就這麼辦吧（從日本分離出去）」。
網上關於琉球獨立論也是罵聲不斷。這樣一來「仇恨衝繩」和「衝繩獨立論」就相互對立，雙方的距離就更加疏遠，衝繩人從心理上就更加趨向於同情和支持獨立論——惡性循環就此產生。
幾乎所有日本人都認為琉球獨立論是天方夜譚，但我真正覺得，或許大家後悔那一天遲早要到來。
不管怎麼說，對日本來說衝繩絕非「自古以來的領土」。一旦分裂獨立運動的氣勢高漲，哪怕有一點點小意外都會瞬間使事態惡化。這樣的例子在全世界並不罕見。
今後琉球獨立論的前景如何？松島教授說「取決於邊野古基地問題的走向」。「日本政府越急於填埋邊野古的海域，獨立的時期越早到來。日本政府放棄邊野古填海計劃，把普天間和嘉手納基地返還給衝繩的話，衝繩獨立的氛圍就會削弱。也就是說，看日本政府是選琉球還是選美國。」
我們日本人沒有必要把琉球獨立論看得過重。但是，輕視也很危險。
琉球獨立論的未來取決於日本政府到底能否圓滿處理邊野古問題。
（本文原標題《琉球真的想獨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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