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證券時報網
建設這座城
證券時報記者賀輝紅
這是一座站立風口上40年的城市,至今她依然年輕;這是一座不老的城市,因為這裡的青春不散場。
當這座城市的歷史畫卷徐徐打開,你會發現,她輝煌的背後是一波又一波的無名英雄—————來深建設者,他們也是風口上的舞者。
下海
何國兵是湖南南縣人,1978年在廣州警備區服役。用他的話說,本來是一個好苗子,提幹的可能性很大。但他是家裡的老大,下面還有弟弟、妹妹正在上學,經濟壓力非常大。為此,他於1983年選擇退役。回到地方的何國兵被安排到南縣南茅運河管理所上班,負責水鄉河道的日常管理。
何國兵說,如果沒有改革開放的大潮,如果沒有服役的經歷,如果沒有在深圳的戰友,他可能現在還在那個安逸的小縣城工作。「當一個人站在河堤之上,那種看不到希望的寂靜,那種一眼可以看穿未來的乏味,會油然而生。畢竟我是在廣州這樣的大城市呆過的,年輕的時候也算見過世面。」
老何是那個年代正兒八經的高中生,說起話蠻有水平,「機會終於來了!1992年小平同志南巡之後,一股新的下海潮來了,我就是大潮中的一員。」
1993年,在深圳戰友的鼓勵之下,何國兵告別妻兒南下深圳,開啟了他新的人生。為了並不可知的未來,丟下來之不易的安穩工作,他嶽父表示非常不理解,在隨後的兩年裡也未再跟他講過一句話。
他來到深圳之後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南國工貿跑業務,那時候南國工貿的主營業務是「三來一補」,即來料加工、來樣加工、來件裝配和補償貿易。在那個年代,由於稅收有優惠、土地有保障、人工成本很低,「三來一補」成了深圳的支柱之一。據悉,到1994年,深圳「三來一補」企業接近8000家,從業人員有100萬人,實現了經濟特區一半以上的工業產值。但這一繁榮背後,深圳也付出了慘重代價,環境不堪負重,產業結構走到了必須要調整的地步。
1996年,深圳公布了《深圳市城市總體規劃(1996-2010)》,深圳將成為一個「以高新技術為先導的區域製造業生產基地」。此時的何國兵已經由一個下海新兵成長為特區建設老兵。政策在變,他的就業方向也發生了變化,1996年進入常安物業工作,這對他來說是一個全新的行業,也是一個全新的考驗。
「我們湖南人的精神就是『呷得苦,霸得蠻』。」何國兵說,從「三來一補」到物業管理,這個跳躍一下子很難適應,專業跨度很大,剛開始的時候只有沒日沒夜地學。「這實際上屬於服務業,工作非常細,而且建築標準、小區規劃、管理對象等每年都變化,只有不斷學習才能跟得上時代。不過,這跟三來一補區別在於,這項服務是城市發展的必須品。而且,在工作當中也可以認識很多有能力的人。」
在物業管理公司工作的何國兵,向同事們布置防疫工作。
改變
在採訪過程當中,老何數次強調的是,由於工作突出,他在1997年獲準入戶深圳的事。在那個城市戶口吃香的年代,深圳戶口更是非同一般。當時入戶就可以買微利房,那時房價每平米才2000元左右。「來常安物業沒多久,就享受了這個待遇,這是對我勤勞的最好回報。」
據老何回憶,轉完戶口之後,他很快就在南山區買了一套微利房。那年春節他特意把多年不怎麼跟他說話的嶽父接到深圳過年。「開了一臺借來的車去火車站接嶽父。進到小區還有保安敬禮,他哪裡見過這陣仗。嶽父瞬間豎起了大拇指說,這深圳是來對了。我那時候是真的感到自豪。」
其實,老何改變的並不僅僅是他自己,還有弟弟、妹妹。他有一個弟弟,在湖南大學畢業之後,被聘到地級市一家化工學校教書。那時候,內地工資水平非常低。不甘止步於此的弟弟教書之餘,通過了同濟大學碩士研究生考試。
「也可能是命裡已有安排。他讀研期間,偶遇同在一所大學進修的大學老師。當時,這位老師向他介紹,湖南正在組建一間大學,他可能會出任某系的系主任,並問我弟弟有沒有興趣過去工作。當時,我弟還有合約在身,學校要求,如果老師辭職,需要賠償6萬元違約金。那個年代,這可算一筆巨款。最後,這6萬塊錢就由我來掏了。」老何說。後來,老何弟弟如願以償地去了新組建的大學教書,再後來又念了個博士。現在,他已是那所大學某系的系主任。
「隨後幾年,老家陸續有人到深圳找工作,我家很多時候成為臨時『招待所』,迎來送往的深圳追夢者不少,很多人後來也闖出了一方屬於自己的天地。」何國兵說。
青春
站在現在這個時點看老何當初的人生選擇無疑是正確的。其實,他們那一波來深建設者在不知不覺中站到了歷史級別的風口上。1992年1月,小平同志視察南方、視察深圳時指出「改革開放膽子要大一些」、「深圳的重要經驗就是敢闖」,並寄語深圳「要搞快一點」。
深圳由此進入發展的快車道,來深建設者也因此進入成長的快車道,這一持續就是十年。直到2002年底,人民網強國論壇上一篇題為《深圳,你被誰拋棄》的文章出現。後來,有評論認為,這是質疑的聲音,其實也是鞭策的聲音。愛之深、責之切!事實上,評論界對深圳的質疑從未停止,但來深建設者對這裡卻深信不疑,深信能在這裡找到他們的夢。
記者查閱資料和採訪當中,不自覺地將來深建設者分為幾個年份。比如80年代分配而來的工程兵建設者們,那是祖國的需要,組織派遣;90年代來的下海一代,也就是老何他們那一批,大多有公職,但希望改變;千禧一代,被深圳的財富神話和就業機會吸引,只身前來。之所以用掙扎來形容他們,因為競爭越來越激烈,他們紮根深圳的難度變得更大。
在2000年左右來深建設者起薪大多只有二三千元/月。之後,雖然薪資在上漲,但很難跟得上房價。不過,如果膽子夠大,那個時候也並非沒有機會,因為2005年前後還有「零首付」的房子,而深圳房價真正漲起來還是2006年~2007年。2008年金融危機之後,房價也經歷過一波近30%的殺跌。但2014年~2015年深圳房價猛漲之後,紮根深圳的難度就真的變大了。
每座城市發展到最後,總會形成一個非常顯性的特質。人們常說,深圳是一座屬於年輕人的城市,那麼她的特質是否就是年輕或者不老的青春呢?末了,老何也不願再過多地回憶拼搏的細節,因為他無暇撫拭那時間的塵埃,因為回憶往往意味著老去,因為他仍在拼搏。
深圳,終不會因年齡的增長而散去青春的氣息。
守護這座城
證券時報記者潘玉蓉
2020年是深圳經濟特區成立40周年,也是醫生餘紅兵來深圳的第10個年頭。
一場疫情,讓他和同事們成為了媒體口中的「城市的守護者」。在接受證券時報記者採訪中,餘紅兵講述了疫情期間他和同事們在核酸採樣崗位上的工作,以及這些年他和深圳越來越深的連結。
核酸採樣成為餘紅兵日常工作
春節急召歸隊
「在深圳10年,所有難忘的經歷加起來,不及一場疫情帶來的震撼大。」餘紅兵說。
今年春節,深圳南山慢性病防治院口腔科副主任餘紅兵和他在外地過春節的同事們,從各地匆匆忙忙趕回來,投身一場抗疫的洪流。
他的同事們,有的被派去隔離點的醫學觀測酒店駐點,有的加入流行病調查小組,有的被抽調到防控組和社區小區組。
餘紅兵則被安排帶領一支17人的「特別行動隊」,去蛇口港、深圳灣等地進行入境人員的核酸採樣,為深圳守住防範境外輸入病例的重要關卡。
餘紅兵與同事赴港口開展核酸採樣
2月28日,這支隊伍成立第一天就接到任務:晚上10點,有一批外籍人士即將抵達蛇口港,大約60人。
當時,鑽石公主號上的疫情引發全球關注,深圳對進港遊輪的防疫工作非常重視,餘紅兵感到責任重大。
接到任務後,餘紅兵和隊友從各自的家裡出發,前往疾控中心拿裝樣本的盒子,到醫院取物資,趕到蛇口港已接近凌晨。凌晨2時,60餘人的採樣完成,隊員們借著隔離點的射燈,在護目鏡後費力地核對完信息,等到將樣本送到疾控中心,已經凌晨4點多。
所幸,核酸檢查結果顯示這批人都是陰性。
後來才知道,國際運輸遊輪常會半夜抵達深圳,餘紅兵的這支「特別行動隊」可能隨時被叫起來執行任務。凌晨四點的蛇口、凌晨兩點的孖洲島,餘紅兵都見過。
核酸採樣中令他印象深刻的是一次半夜出任務,在對「各國來賓」做完咽拭子採集後,一名30多歲的韓國女士突然向他們鞠躬致謝,讓大家感動之餘,也感受到共克時艱的力量。
因為疫情,餘紅兵和他的同行們從醫生變成了媒體口中的「城市的守護者」。
10年之變
深圳是一座年輕的移民城市,在公共服務上,醫療、教育、住房與快速增長的需求不匹配,成為城市難題。
身處醫療衛生系統的餘紅兵,對近10年深圳醫療條件的變化有著近距離感受———尤其是餘紅兵熟悉的口腔慢病防治。在中國,慢病佔據著疾病圖譜的80%,和老百姓生活質量息息相關。餘紅兵所在的南山慢病院口腔科,每年對轄區內的6歲兒童實施窩溝封閉全覆蓋,多次舉辦公益性、綜合性的口腔教育活動,他們還組織入戶進行口腔流行病學調查和追蹤。深圳對慢病的防治和管理措施,走在了全國前頭。
慢病防治只是深圳醫療建設一個縮影。深圳市政府近年對醫療的投入可謂不遺餘力。
官方數據顯示,2010年~2019年,深圳市區兩級政府累計投入超過1500億元,推動115個醫療衛生重大項目建設。這些投入讓深圳醫療衛生機構數由1963家增加至4342家,千人床位數由2.1張提高到3.9張,千人醫生數從2.15名提高到3.09名。
「公共衛生投入」可以衡量地方政府在公共衛生上的財政投入力度,以及居民在衛生支出方面的負擔情況。最新統計數據顯示,國內17座國內生產總值(GDP)過萬億的城市中,個人在公共衛生方面投入的現金支出比重平均值是25.95%,深圳2018年為19.13%,2019年進一步下降到了14.42%,為全國最低水平。
按照規劃,2019年至2025年,深圳要組建23個區域醫療中心、23家基層醫療集團。餘紅兵相信,這些看得見的變化會讓深圳醫療條件越來越好,讓更多人留在深圳安居樂業。
築夢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深圳在全國人眼裡「遍地都是黃金」。公務員辭職下海,農民洗腳上田,工人扛起鋪蓋,這些人來到蛇口淘金,成為了第一批來深圳的「築夢者」。
進入新世紀,70後、80後被深圳自由、公平的氣質所吸引,懷揣著希望來到此地。深圳也有了更多的大學生、研究生,餘紅兵便是其中一員。
10年前,餘紅兵為追求女朋友來到深圳,誰知一來就再也沒想過離開。平等、高效、包容是他對深圳精神的概括。
現在,餘紅兵已是兩個孩子的爸爸,家中四位老人也都來到深圳,人生中無數重要時光在深圳度過。
與早年來深圳淘金、搏命賺錢的人不同,深圳新青年們除了追求事業,也在意生活。近年來,深圳健身房林立,城中綠道、馬拉松賽事受到歡迎。
因為工作與慢病防治有關,餘紅兵很早就明白,人的疾病常常與生活習慣有關,於是養成了跑步的習慣,成為一名馬拉松愛好者,經常到全國各地「跑馬」。被他「拉下水」的,還有他的朋友、同學。
餘紅兵告訴記者,他每年都要去義務獻血。因為年輕人多,深圳血庫經常是全國最充足的,這似乎是深圳在用另一種方式展現它的「熱血」。
如今,無數個像餘紅兵這樣的普通人,用他們的努力和守護,讓深圳這座城接近於他們想要的樣子。
不負青春留在深圳
證券時報記者賀輝紅
「沒有人能隨隨便便成功」———對於聽著這句歌詞長大的80後來說,初聽不識曲中意,再聽已是曲中人。對於深圳「痛並快樂著」的經歷,目前已是一家企業財務經理的張華(化名)來說,記憶可能更深刻。因為「掙扎」總讓人記憶深刻。2000年前後,張華第一次來深圳,便被這座城市的美景和活力給迷住。但要在這座一線城市留下來,她要面對許多壓力。很快,她就扛不住了,只得返回老家。「第一次來深圳是別人帶過來的,當時真的很苦,有時候甚至連飯都吃不飽。」她回憶。
然而,對於沒有人脈、沒有家庭背景,像一張白紙的張華來說,老家就是一個掐滅希望的地方。2002年她返深,這次留了下來。「那時候,有一些專家學者在擔憂深圳的未來,但我們這個層次的人根本沒有心思去關心這些問題。我們更多地是想著如何在這座城市活下去,呆下來。」
「剛到深圳時,幹過普工,因為視力不行,接根線頭都接不好,很快就被淘汰了;後來又當過服務員,但因服務意識比較差,也沒幹成啥事。再後來,終於找到合適自己的工作———在一家公司裡當出納。從這裡開始,人生才有了轉機,之後我就一直幹財務。」張華說。
當初,為了進入這一行,張華吃了不少苦。剛到深圳時,她輾轉南油、西麗等地,邊工作邊學習,甚至還遭遇過搶劫。「那時候,不但工資低,而且還有治安問題,比如我就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搶過。但是,深圳這座城市的缺點掩蓋不了她的朝氣,掩蓋不了她給人的希望。在打工之餘,我晚上出去學電腦和財務等轉型必備的技能。」
入行是留在深圳的第一步,第二步則是找對象。張華表示,不少女生最後沒有留在深圳,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沒找到對象。「我們那批來了3個人,其他兩位都是因為沒有找到對象而返回老家。」張華說,「我一直有個觀念,要想找到一個優秀的伴侶,自己一定也要優秀才行。優秀只有在你拼搏之後才會實現。」
其實,相對於張華她們那一批人,現在來深圳的建設者構成又發生了很大變化。因為如今的深圳產業層次已經遠超20年前,產業結構也有了很大改變,人才的需求也發生較大變化。不過,成功的路徑並未發生根本變化,在這座城市不拼很難贏,不拼很難有奇蹟,不拼也就會枉費了你的青春。